餘知奚能感受到顧洲向她投來的熱烈注視, 這讓她很不好意思。她從門邊離開坐回原位, 把腦袋偏向另一邊,不給顧洲看見她臉上害羞的表情。


    無法否認周延卿正經深情地說話,真的很迷人。


    顧洲繼續打著字,問她要不要進去見未來婆婆一麵。餘知奚迅速地搖頭, 怎麽可能主動去見周延卿的母親, 不明不白的, 好像刻意想攀什麽關係似的。


    沒過幾分鍾就聽得周延卿在病房裏喊餘知奚的名字,餘知奚的心裏咯噔一下, 多種情緒雜糅在一起,說不出具體是什麽樣的感受。


    顧洲了然地看向餘知奚,給了她一個“我就知道”的眼神。撇開周延卿是否真心實意不說, 既然告知了周太太, 她自然是要揪著周延卿, 讓她看看她的準兒媳婦。


    天色漸晚,走廊的玻璃外是一片混沌的天光,雲翻卷著飄散又聚合,最後慢慢離開這一小塊可見的範圍。


    餘知奚有點後悔剛才沒跟著阿姨離開, 不然也不至於遇上周延卿的母親, 更不會有待會兒尷尬無比的場合。


    不管願不願意,周延卿既然叫了她,她的回複是一種禮貌。餘知奚快速地整理有些皺著的衣服, 推開病房的門, 周延卿和他母親的目光同時打在她的身上。


    周延卿向她招招手, “我媽媽想見見你,你和她打個招呼好嗎?”


    這種情況下怎麽可能回答不好,餘知奚硬著頭皮往前走到病床邊上。微微彎腰,一個小幅度的鞠躬,表達一個晚輩對長輩的尊敬。


    “阿姨您好,我是餘知奚。”她迎著周夫人打量的視線,換上一個得體的笑容。


    身後周延卿伸手想牽一牽餘知奚,安撫她的緊張,餘知奚反手死死地抓住周延卿的手。用勁之大,幾乎讓周延卿控製不住自己,讓表情變得猙獰。


    好在周夫人的關注點全落在餘知奚的身上,絲毫沒有想要搭理周延卿的意思。周延卿忍著疼,卻不把手縮回來,任由餘知奚擰著。


    “這個小姑娘長得好漂亮的,也很講禮貌,你幾歲了呀?”周夫人說話時會帶上一點兒的尾音,是一種很討人喜歡的語調。


    周夫人之後問了多個問題,她不問家世背景,也不問餘知奚的學曆,隻問餘知奚的喜好和習慣,讓餘知奚覺得這樣的交談也並不煎熬。


    周夫人更像是上一個世紀的古典美人,眉眼盈盈間都引人體會到她極佳的氣質,談吐間也能流露出一種“腹有詩書氣自華”的優雅。


    她沒有久留,又和周延卿餘知奚兩人說了一會兒話,迤迤然離開。


    等到病房的門被關上,餘知奚鬆開揪著周延卿的那隻手,她的下巴半抬著,俯視坐在病床上的周延卿。周延卿自然知道餘知奚想說什麽,是在怪他毫無防備地就把她推出來,對付他的母親。


    其實把餘知奚介紹給母親,他也不知道是出於一種怎麽樣的心理,隻是覺得該怎麽做,於是就真的這麽做了。


    周延卿不會把這些話說給餘知奚聽,他最擅長把話題移開。他的手搭在被子上,他低頭不看餘知奚的表情,動作輕緩地揉了揉剛才被餘知奚擰著的地方。


    餘知奚不是瞎子,自然能看到周延卿的手背上紅了一片,因為她留著指甲,擰他的時候不小心把指甲壓在他的皮膚上,留下一個不淺的印子。她有點不好意思。


    周延卿揉了兩下就把手藏進被子裏,這給餘知奚很大的罪惡感。


    她咳嗽一聲清了清嗓子,“你給我看看你的手吧,我剛才好像掐的太重了,肯定很疼對不對?對不起啊……”小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


    周延卿還是低著腦袋,搖搖頭,“沒事的,不會覺得疼。”


    他一直很懂得怎麽樣可以讓餘知奚感覺到心疼。像是家裏那隻小橘貓,受了委屈會在周延卿的懷裏一直蹭一直蹭,直到周延卿順順它的毛,摸摸它的下巴,它才會乖乖地喵喵叫。


    餘知奚慢慢地挪到他旁邊,伸手在他袖子上輕輕扯著,“我剛才就是有點點生氣,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所以就掐你了,對不起。”


    其實周延卿是裝出來,先不說餘知奚的力氣本來就沒多大,她隻是開始掐了一會兒,後來也基本上沒使什麽勁兒了。隻是他不想鬆開手,這樣牽著她就算是被掐,也覺得高興。


    那天晚上顧洲當然沒有被允許留在醫院,但是周延卿沒有表現得很明顯,他隻是在餘知奚看不到的時候對顧洲進行驅趕。顧洲作為周延卿七年的好兄弟外加上四年多的同事情,他體貼地把空間留給周延卿和餘知奚,另外委婉地表達自己想漲工資的需求。


    周延卿一度覺得自己活得不像一個公司的總裁,別人都是霸總,隻有他受盡各方的壓迫。好在餘知奚的道行不夠高,他還可以變一變臉來騙一騙餘知奚。


    醫院的高級病房配有病人家屬休息的床,和病床隔得不遠。初秋的溫度降下來,空氣中少了夏季的那份燥熱,晚間的風穿堂而過,帶著絲絲涼意。


    餘知奚背對著他和衣而睡,挺小的一張床,卻因為因為她的身形瘦小,而顯得寬敞。這幾天睡得久了,現在完全沒有睡意,周延卿側著身把手臂枕在腦袋底下,看著餘知奚睡著後的背影。


    夜裏很安靜,屏住呼吸,可以聽見她淺淺的呼吸聲。周延卿想起在s大上學的那幾年,那個時候學校分成兩個校區,大一大二的學生在新校區,其他人全部留在老校區。


    周延卿大三那一年,校運會放在新校區舉辦,開幕式開始之前,大部分大一新生都對校運會感覺到興奮。像他和顧洲這種已經經曆過兩屆的人,就顯得興致缺缺。


    他屬於不愛參與集體活動的那一類人,開幕式需要每個班級列隊經過主席台,最後在指定的位置排好隊伍。開幕式開始之前,各個班級在運動場外集合,顧洲長得好看被選去舉班旗,拿著綁了旗的杆子和周延卿站著聊天。


    那天的風有點大,他們班的班旗是班長偷懶用訂書機釘在竹竿上的,大風刮過兩輪之後,還不等開幕式開始,旗子已經被風刮下來。周延卿的班級找了個人少的地方集合,周圍的人不甚多,可以輕易看見旗子落下的方向。


    旗子飛得有點高,風最開始那陣過後,旗子漸漸往下飄,蒙在一個姑娘身上。他和顧洲下意識地追著旗子跑,那個姑娘被那張畫著班徽的旗子當頭蒙住,懵了一會兒才把旗子扯下來。


    周圍的同學嘲笑她運氣怎麽那麽好,當頭被紅旗蒙住,她不在意地揚了揚嘴角,把旗子抖開看上邊的圖樣,而後問身邊的同學:“知不知道這個班級在哪裏集合,開幕式好像快開始了。”


    顧洲和他跑到她的旁邊,顧洲跑得快,停下後氣喘籲籲地話都說不清楚。他剛才慢了一步,好歹沒有喘到顧洲那個程度,他還沒張口,她晃了晃手裏的一大張旗,“這是你們的嗎?”


    她身上是廉價的班服,左手的食指上戴著的戒指卻是某個奢侈品巨頭之一最近的新品。


    周延卿點點頭,她把旗子遞還給他,他說了聲謝謝。她身邊的一個女生打趣道:“帥哥,你的班旗剛才蓋住我們知奚了噢,你要不要留個聯係方式作為補償?”


    他還來不及回答,被叫做知奚的小姑娘擺了擺手,“不用了,你們快去集合吧。”她的唇邊笑意清淺,讓周延卿記住了好幾年,支撐著他後麵幾年的暗戀和惦念。


    .


    小姑娘迷迷糊糊地翻了個身,睜眼看了看他,見他還醒著,以為他哪裏不舒服。她搖搖晃晃地爬起來,到病床旁邊,把手覆在他額頭上,聲音裏摻雜著濃濃的沒睡醒的懶倦,同時也飽含關心,“怎麽了?又發燒難受了嗎?”


    “沒事,我睡不著,你再去睡吧,我躺一會兒。”


    餘知奚大概是真的沒有清醒,聽了他的話後愣了半天,才傻乎乎地“噢”了一聲往回走。在床邊坐了一會兒,又放空發呆一陣子,突然抬起腦袋看他,語氣憨憨的,“你剛才是不是說睡不著來著?那我們聊會兒天好了。”


    他也爬起來坐著,兩張床隔著幾步的距離,他問:“你和我隔得太遠了,我講話太費力。”


    餘知奚跳下床,感受到冷風吹過,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她搓了搓手臂,往他的方向跨了兩步又跑回去拿上自己的被子。盤腿坐在床腳的位置,把被子披在身上,看起來真是傻得可愛,“我們聊什麽呀?”


    她把被子包住自己,整個人縮在被子裏隻露出一個小腦袋。她先開了話題,說她小時候的事情,“我以前很小很小的時候,和我爸媽在一起生活,後來他們工作太忙了,經常把我一個人放在家裏。我那個時候五歲,家裏連個保姆都沒有,有一次我爸媽沒來得及回家,我在家餓了一天,餓到幹啃了冰箱裏的兩根胡蘿卜,現在想想那時候真是太慘了。”


    她說這些的時候沒有不滿,甚至有著笑容,好像是覺得自己那個時候真的很傻。他問後來呢,她傻樂嗬了一下,“後來我爺爺奶奶知道了,他們特別生氣,就把我帶回來s市,由他們照顧我。感覺自己簡直是個留守兒童嗚嗚嗚,我爸媽以前一個月才回來看我一兩次,現在更過分了,兩三個月來看我一次。”


    說著抱怨的話,語氣卻是滿滿的柔和,即使這樣,她也沒有覺得不高興。


    可能是夜晚特有的功能,把每一個細節放大,把人變得多愁善感,他想起以前的很多事情。如果是告訴餘知奚的話,應該可以的吧。


    “好像沒有告訴你,我有一個同母異父的哥哥。”


    餘知奚殘存的睡意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瞬間清醒,她揮開被子上去捂住周延卿的嘴,“你不要亂說啊,你是不是傻的啊,這種事情怎麽能隨便地告訴別人。我說的聊天,是講一些無關緊要的就好啦,不要把那些很私密的事情說出來。”


    一個小傻子去說別人是傻子,隻是想想這個畫麵就覺得搞笑。周延卿握著餘知奚的手拿開,他不是衝動,隻不過覺得餘知奚是可以分享秘密的人。不管是失讀症,還是別的事情,都可以讓餘知奚知道。


    他那雙好看的眼睛,在夜裏尤為明亮。窗外的光打進屋內,餘知奚清楚看見他麵上的表情,是她有些熟悉也有些陌生的溫柔,沒有任何的調笑和不正經,是最能讓餘知奚感覺到心動的那種溫柔。“告訴你的話,沒有關係啊,我願意把這件事情告訴你。”


    周延卿說的故事令餘知奚感覺到意外,他的母親在嫁給周延卿的父親之前,和她當時的相好有了第一個孩子。她是書香世家家裏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她瞞著父母,希望和男方把婚約定下來之後再告訴父母。


    可對方是一個渣男,聽到女方懷孕之後怕得要死,早前的甜蜜絲毫不見蹤影,不管怎麽樣都不認,一定要和周延卿的母親分手。分手後她依然不準備打掉孩子,直到她顯懷,她才把懷孕的事情告訴父母,並且央求父母讓她把這個孩子生下來。


    後來這個孩子出生,一直由周延卿的外婆外公帶著,周延卿的母親也認識了周延卿的父親。周延卿的父母在結婚兩年後有了周延卿,但是所有人都不知道這個私生子的存在,包括周延卿的父親。


    而這個孩子對外隻說是因為看著淒慘,從路上撿回來領養的孩子。


    說到這裏的時候,周延卿稍稍停頓,他笑起來。是一個無聲的笑,帶著難過和委屈,讓餘知奚感覺心疼。“這個人,你是見過的,他叫楚弈。”


    他高考結束之後,母親把楚弈接回家裏,雖然她沒有告訴別人楚弈的真正身份,但是她告訴了周延卿。周延卿接受不了這個事情,以上大學的借口搬出去住在了大學附近,也就是現在的這個房子。


    可能是他的父親真的很愛他的母親,他母親希望能給楚弈一些股份,他父親便大方地撥了百分之五的股份給楚弈,還給了一筆錢讓楚弈自己創業。


    後來周延卿和父親出了車禍,他的父親去世,他這才知道父親為了怕他以後會是一個不孝子,遺囑裏給了他母親百分之十的股權。最後留給周延卿的股權隻有百分之四十,這意味著周延卿不是絕對控股。


    周延卿說話的時候,避開了餘知奚的視線,他覺得自己難過的樣子,一定很娘。餘知奚第一次主動地把周延卿的手握在手裏,小小的手掌努力地想要包住周延卿寬大的手掌,希望能夠以此安慰他,讓他不要難過。


    餘知奚的眼裏是顯而易見的心疼,她一直以為周延卿的生活無憂,除了公司的事情,很少有其他的煩惱。直到今天周延卿告訴她這些,她才知道周延卿深深壓在心底的事情。


    平時睥睨萬事萬物,日常變臉,偶爾還會欠揍地惹人惱火的人,其實也有著自己藏起來的心酸。


    餘知奚問他,“你愛你的媽媽嗎?”


    他可能很少聽人問起這個問題,他覺得很有意思,這樣煽情也很矯情的問題。“我愛她啊,我隻有這一個媽媽,可是她不止我一個兒子啊。我努力地想要相信,她最愛的人是我,但事實好像不一定是這樣。”


    “因為不是絕對控股,如果我母親把她的股權給了楚弈,而楚弈再收購一些,隻要他超過了百分之四十。那麽下一次股東大會的時候,坐在最上頭位置的人,就不是我了。”


    “我之前和你說,我是周家唯一的兒子,這個周家建立起的商業帝國就算覆滅,也要在我手裏。但是有時候想想,這都是不一定的事情啊,如果真有一天我不是這個集團的控股人了,那我能做什麽呢,去和楚弈同歸於盡嗎?”


    他說著,自嘲地笑笑,好像覺得這個想法說出來就是一個天大的笑話。


    都是自己的兒子,在做選擇的時候,隻有她自己清楚她會偏向哪一邊。餘知奚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周延卿,她一直以來的生活都很簡單,沒有遇到過這樣的家庭關係。


    她緊緊地抓住周延卿的手,希望他不要難過。“在那還沒發生之前,什麽都不要亂想,這一切都是你的,你才是名正言順的周家唯一的繼承人。”


    後來餘知奚把話題轉移開,換上輕鬆歡快一點的事情來說,周延卿知道她是在努力地想讓他開心一點。他也願意給餘知奚這個麵子,暫時把所有的不高興拋之腦後。


    她每天早上會在吃過早餐之後回去家裏洗漱了再過來,阿姨來得早她起得也早。再加上因為醫院的床和家裏的不一樣,餘知奚一連幾天也睡不習慣,這幾天她都處於一種睡眠不充足的狀態。


    聊到後來餘知奚就困了,腦袋一點一點的,幾乎要埋進她蜷縮著的被子裏。周延卿那一小份私心作祟,他伸手把餘知奚攬進懷裏。


    那一年有個小姑娘說的話,他一直記在心裏,她說:“明天還會有明天的朝陽,即使它有可能暫時驅散不開濃霧,又或者烏雲完全將它覆蓋住,但要相信,它一直都在。”


    這是支撐著他一步步走到今天的話,他為了這個小姑娘戒了煙,為了他改變自己所有的喪,就是希望自己能活成她說的那種積極向上的人。


    我所經曆的事情不美好,我的生活也不盡如人意,可還是比大多數人要好得多。我曾垂頭喪氣,我曾萎靡不振,我曾放棄自我,但我願意為了你做出改變。


    因為你是那樣生活在陽光底下的人,我希望我能和你一樣,而不是成為和你相反的那一類人。


    為了你,我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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