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


    秦渡用一種極其溫和的、許星洲連聽都沒聽過的語氣, 對著手機問:


    “——你什麽時候出來?講座還要多久呢?”


    陽光唰地灑了下來, 透過樹影,在地上留下燦爛光斑。許星洲在後頭愣住了——她的第一反應是, 秦渡如果溫柔起來,也是挺要命的。


    確實,秦渡人生的好,聲音也相當有磁性,平時隻是他人太爛了而遮掩了這兩點,可不可否認的是, 如果秦渡一旦溫柔起來, 是一個相當有魅力且會照顧人的男人。


    秦渡又拿著手機頓了片刻,終於帶著一分無奈道:“這麽晚的?那我給你送上去。”


    許星洲:“……”


    然後秦渡將那一大袋東西一拎, 腋下夾著一個文件夾,直接就上去了。


    許星洲站在原地,懵懵的,隻能遠遠地目送秦渡離開, 連個打招呼的機會都沒有……


    ……他是去找那個臨床的小姑娘了吧,許星洲如遭雷劈地想, 你看他拎的那一袋吃的,估計沒有別的選項了吧。


    許星洲站在樹蔭裏, 樓梯間是半透明的大玻璃,她看見秦渡沿著樓梯間走了上去, 他腿特別長, 一次上兩層台階。


    許星洲看著那個背影, 隻覺得心裏有點酸酸的。


    秦渡也是可以很溫柔的,許星洲想,這樣的男人在追女孩的時候,也是會想方設法討對方歡心的。他會給那個女孩買好吃的東西,也會專程送過來,在四月末的大日頭下、在學術報告廳外幹等著——應該也會送她回宿舍。


    ……會送她回宿舍的吧。


    四月中的青天白日,大太陽曬得人頗有些醺醺然,學術報告廳外的小廣場上空無一人,唯有柏油路上殘留的樹葉。


    男人都是大豬蹄子,對待喜歡的人和不喜歡的人差別待遇這麽明顯的嗎,許星洲酸唧唧地想。不過也許人家根本沒把自己當女孩兒看呢。


    不知道拍過許星洲多少下腦門,下雨天的雨傘照搶不誤,別說買東西討好她了,連把鼻涕擦到毛巾上都要理賠……對上秦渡時美人計也不好使……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自己好像也真的沒做什麽能被當女孩子看的事情……


    畢竟,許星洲見人家第一麵,就把人家的馬子給搶了。


    都做了這份上了,哪裏還有半點女孩的樣子啊……秦渡把自己當成普通朋友看待,應該也是正常的吧。


    許星洲那一瞬間,有點難過地意識到了這件事。


    -


    這座靠著江海的城市已經在為黃梅做準備了。


    靠江城市一到春夏就潮得很,霧氣從江裏從地裏冒出,雲把太陽一遮,潮氣就鑽得到處都是。


    許星洲坐在便利店裏,捧著咖啡和關東煮杯子,迷迷瞪瞪地發著呆。


    外頭雲山霧罩,許星洲用腳踢了踢玻璃,半天砰地栽在了桌子上……


    下午四點還有麵試,許星洲打開手機,打算看看那個幫忙搭線的直係師姐有沒有跟她說什麽,卻看到了秦渡發來的未讀信息。


    微信上,秦渡四十分鍾前給她發了張照片——拍的是許星洲站在學術報告廳樓下的樣子,他問:“是不是你?”


    從角度來看,應該是秦渡爬到報告廳三樓的時候拍的。


    照片上的許星洲模模糊糊,還被法國梧桐擋了大半身子,也虧秦渡能認得出來……


    然而許星洲想到臨床醫學院那個小姑娘就有點憋氣,還有點委屈,幹脆就沒回,直接把對話框退了出去。


    然後,許星洲看到了林邵凡的消息框……


    林邵凡的消息在四十多分鍾以前,還是那句:“幾點結束,在哪?我可以去接你。”


    晚飯邀約。許星洲沉思了一下一個成熟的成年人應該怎麽拒絕,回複道:“讓你請吃飯多不好意思,我今天時間也不算太方便。晚上我自己回來就好。麵試就是在外灘那邊的世紀報社,不算太遠的。”


    林邵凡並不是會強求的人,隻道:“好,如果回來的時候覺得害怕就告訴我。”


    許星洲笑了起來,說:“好呀,謝謝你。”


    然後許星洲將手機收了起來,茫然地望向便利店落地窗外,那些如山嶽般聳立的高樓。


    霧繞世界,山櫻落了,翠綠的月季葉侵占了人間。


    許星洲看著窗外的月季葉,隻覺得這個地方像通往睡美人城堡的高樓,沿途滿是荊棘樹,荊棘鳥將自己的身子插進荊棘的尖刺裏,它的歌聲穿透雲霄。


    而年輕的王子戴著頭套式耳機,手持機械巨劍,一劍劈下山崩地裂——


    ……


    “星洲。”譚瑞瑞在許星洲肩上一拍:“你幹嘛呢,麵相這麽猙獰。”


    想象戛然而止,通往城堡的參天的荊棘樹突然縮成一團團一簇簇的月季。許星洲毫不羞愧地說:“想象自己去救沉睡百年的公主。”


    譚瑞瑞:“……”


    譚瑞瑞忍著笑問:“你什麽時候去治治中二病?”


    “治是不可能了。”許星洲舉起手指,信誓旦旦地說:“我就是這麽活過來的,將來也會一直這麽活下去。”


    譚瑞瑞聞言噗嗤笑出了聲。


    許星洲看著譚瑞瑞就開始笑,她眼睛亮亮的,像是裏頭有星辰萬千;一頭細軟黑發披散在腦後,隻露出白皙柔軟的一截脖頸。


    譚瑞瑞一邊笑一邊看著許星洲,卻沒來由地想起她初中時讀的老舍:老舍筆下的“詩意”若有了形體,也不過就是許星洲這樣的人。


    許星洲手機屏幕一亮,她拿起來看了看。


    秦渡又發了消息:“一個小時又兩分鍾,許星洲,誰教你的不回信息?”


    許星洲:“……”


    三秒鍾後,秦渡又是一條:“你這次敢回收到試試看,我讓你跪著道歉。”


    許星洲簡直對秦渡恨得牙癢癢,又想罵他小學雞又想懟他差別待遇,又覺得有種絲絲縷縷的難受。


    對別人就能溫溫柔柔的,怎麽到自己這裏就要跪著道歉……許星洲越想越委屈,對譚瑞瑞說:


    “……部長,我被狗男人傷透了心,男人都是大豬蹄子。”


    譚瑞瑞一個懵逼:“……哈?哈??”


    許星洲抽了抽鼻尖兒,說:“世界上還是女孩子最好了,物欲橫流,隻有這歐派還有一絲溫度!讓我埋一下胸好不好,我最喜歡你了。”


    譚瑞瑞從來沒想過,報秦渡一箭之仇的機會,會來的這麽快……


    “粥寶,我這麽寵你,怎麽會拒絕你呢!”譚瑞瑞大方地一揮手:


    “——唯一的條件就是你讓我拍個照,發個朋友圈就行了。”


    -


    許星洲麵試結束時下午六點,她出門時簡直餓得饑腸轆轆——她中午隻吃了一個小飯團,又灌了一杯冰美式,小飯團三點的時候就消化完了,肚子裏又冒酸水又餓。


    她為了這次麵試在知乎上搜了半天麵試技巧——結果到了報社,一推門進去,發現麵她的就是帶她們大眾傳媒的花曉老師。


    花曉年紀輕輕當上主任記,算得上年少有成,卻非常好相處。


    她隻問了許星洲幾個小問題,又看了她的作品,就讓她回去等email了。


    許星洲摸出手機看了看,秦渡再沒發來消息。


    她看著空空的信息框,突然有點負罪感……


    接著許星洲點開了朋友圈,朋友圈近三十條點讚和評論,全都是從譚瑞瑞那條朋友圈來的……


    譚瑞瑞的朋友圈是這樣說的:“我家副部真的超可愛!我永遠喜歡她!”


    許星洲也沒真的埋胸——她哪裏好意思,隻照著譚瑞瑞的意思,抱了抱自家萌妹部長,然後被拍了一張照片。


    那條朋友圈下麵都是熟人,她看了好幾遍,沒有秦渡的名字。


    ……秦渡會不會生氣了呀?許星洲糾結地想,應該不會吧……


    不對。就算生氣又怎麽了,他算什麽!難道會讓我跪著道歉嗎!許星洲想到秦渡就有點生氣,立刻把手機塞了回去。


    …………


    ……


    許星洲從報社裏跑了出來,打算去最近的便利店先買點東西吃,外頭江麵映著燈火黃昏,餘暉中門口的月季花吐露花苞。


    然後,許星洲在報社門口,看到了一個她意想不到的人。


    林邵凡正站在報社門口的柱子旁,他穿了件灰t恤和運動褲,看上去就是個普通而靦腆的大學男孩,卻又莫名地帶著一種不可一世的銳氣。


    他在高中時好像就是這樣的,許星洲突然想,林邵凡從來不善言辭,麵麵的,隨便說兩句話就會臉紅,全班男生都喜歡拿他臉紅說事兒——可他卻從來都不是會被人忽略的人。


    秦渡也好,林邵凡也好——他們這種天之驕子的身上,總是帶著某種痕跡的。


    這種痕跡很難描述,用‘不可一世’形容也不對,用‘輕世傲物’形容也不對,然而可以確定的是,如果把他們丟進人群,在泥裏滾三圈,再踩兩腳,哪怕找人圍毆他們一頓呢,他們都是和別人不一樣的。


    林邵凡抬起頭,靦腆地說:“……你來啦。”


    “我就等了你一小小會兒,”林邵凡不好意思地找著借口道:“因為我們組員今天來了這邊玩,我想著好像離你麵試的地方挺近的,就過來了,想看看能不能和你見一麵……”


    許星洲停頓了很久,不知道說什麽,隻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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