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


    在城市的交通近乎癱瘓時, 地下的公共交通顯然比一輛幾百萬的車靠譜多了。


    他們開車時在路上堵了兩個小時, 也不過走了不到一公裏,當路況廣播宣布前麵已經不能走了的時候, 秦渡當機立斷把車停在了附近的一個收費停車場,然後他們轉了地鐵——地鐵就要快多了,他們在地鐵上不過二十幾分鍾的功夫,就到了站。


    許星洲的中二病令她失去了自己那把小傘,秦渡又在地鐵買了兩把一次性的。許星洲挑走了日漫標配的白透明傘,把那把粉紅色的留給了秦渡。


    秦師兄沒得挑選……


    他們一路冒雨衝回了家, 那把傘其實也沒什麽用, 兩個人到的時候都已經淋透了,許星洲的頭發全糊在臉上, 猶如女鬼,秦渡也沒好到哪去,整個人都像是從水缸裏撈出來的鯉魚一般。


    兩個人在門口看到對方的慘狀,忍不住哈哈大笑。


    秦渡笑完就板著臉, 在許星洲腦袋上bia嘰一敲:“笑什麽?”


    許星洲止不住的笑:“笑你。”


    秦渡又敲了一下,說:“欠打。”


    許星洲又揉了揉被敲痛的腦殼, 又偷偷笑了起來。


    ——她是真的,非常容易快樂, 秦渡想。


    秦渡其實不明白許星洲為什麽這麽高興,為什麽總是有這麽多事情讓她露出這樣的笑容, 可是他明白, 她的那種快樂正在侵占他。


    那宛如衝繩而起北海道而終的百花一般的快樂和熱情。


    ——秦渡心裏都要被她填滿了。


    許星洲擦著頭發嘀咕道:“師兄, 你房子太黑了。”


    她那時候似乎剛洗完澡,秦渡將冰箱裏張阿姨送來的菜熱了,端上桌。女孩子穿著t恤和短褲,站在一片燈都映不亮的黑夜之中。


    “都覺不出人味兒……”許星洲小聲說:“你怎麽想著把它搞得這麽黑的?”


    秦渡漫不經心道:“是吧。師兄也覺得太黑了。”


    “……那時候喜歡這種性冷淡的裝修來著,”秦渡認真道:


    “師兄回頭讓你重新弄一個,你喜歡什麽就弄什麽。”


    -


    長夜中,雨水如同傾瀉的銀河,潑到世上的眾生之間。


    許星洲拉開了一點通往露台的玻璃門,鑽了出去,在屋簷下避著雨。秦渡點了個他八百年前買的、落了灰的香薰蠟燭,因而她身後燈火搖曳,闌珊又溫柔。


    她放空了自己,坐在屋簷下的小凳子上。


    ——夏天總是很短,暑假的尾聲也總是在大雨聲中悄然而至。


    開學就是大三了。


    許星洲把腳伸出去,任由雨水打在自己光著的腳丫上。


    考慮未來是人類的本能。


    大三和大二截然不同,大二的大家還都是學生,可大三會清晰地感受到周圍的同學不過是自己人生的過客。他們短暫地在學校相遇,最終卻各懷抱負,有學霸開始準備gre和材料,他們將拿到top10的offer,有人將畢業工作,有些人會留下,也有人會回老家,最終也會有同學轉專業離去。


    程雁想和別人一起運營視頻自媒體,李青青想入行吃一碗踏實的飯,譚瑞瑞部長正在兩手抓地準備司考和考研,目標院校中國政法,肖然姐姐開學就要回維也納繼續學小提琴,興許以後會在那裏定居……


    二十歲的每個人,幾乎都有他們的規劃。


    就像現代漢語詞典從第一版保留到第七版的‘張華考上了北京大學,李萍進了中等技術學校;我在百貨公司當售貨員:我們都有光明的前途’一樣。


    可是許星洲卻沒有任何雄心壯誌。


    許星洲想起秦渡的家裏的條件,又想起霸道總裁文裏那些‘給你二十萬離開我的兒子’,又想起知乎啊天涯上反複提及的‘門當戶對有多重要’……


    不!師兄是不可能放棄的!許星洲握住了小拳頭給自己打氣。


    雖然感覺他隻值二十萬!


    “幹嘛呢?”雨聲嘩嘩的,秦渡在她身後問。


    許星洲想都不想就把腦海中最後三個字重複了出來:“二十萬!”


    秦渡:“……”


    ……


    許星洲被敲得眼淚花兒都出來了,不住地捂著額頭……


    秦渡手機哢噠一聲解鎖。


    “師兄,雖然你隻、隻值二十萬,”許星洲帶著哭腔道:“可是在我的眼裏你是無價之寶呀!別做這種事了,我最喜歡師兄了。”


    秦渡冷漠道:“你以為嘴甜一下我就會放過你?”


    許星洲捂著額頭,淚眼朦朧而聲音糯軟:“粥粥害、害怕。”


    秦渡還是老模樣,他半點美人計都不吃,將攝像頭對準了她。


    許星洲真的要哭了:“師兄有什麽事情我們不能去床、床上解決嗎!”


    “手拿下來,”秦渡惡意道:“許小師妹,皮了一天了,師兄的後腰也擰了,懟也懟了,今晚還重新讓二十萬的故事重出江湖?膽子不小嘛。”


    許星洲結結巴巴:“我、我們還是可以去床上……”


    秦渡冷漠重複:“手拿下來。”


    許星洲紅著眼眶,眼眶裏滿是硬擠出來的鱷魚的眼淚,乖乖地把遮在額頭上的爪子拿了下來。


    “放心,師兄給你拍好看點兒,”秦渡惡劣地道:“這個角度不錯嘛——小師妹還真是挺漂亮的,怎麽拍都挺好看。”


    怎麽拍都好看的許星洲,此時都要哭了:“嗚嗚……”


    接著,秦渡擺弄了一下手機,閃光燈一閃,哢嚓一聲。


    許星洲生得確實漂亮,拍照時連閃光燈都不怕,在黑暗中被光映得膚色白皙透亮,麵頰潮紅眸光水潤,猶如穿過大海的水鳥——美色惑人,除了額頭上的字兒。


    ……


    那字真的太直白了,那是剛剛被秦師兄死死摁著寫的字兒,許星洲被拍完照片,簡直成了一隻鬥敗的公雞,用手揉了揉額頭,發現擦不掉。


    ——它使用油性馬克筆寫的。


    許星洲簡直想和秦渡同歸於盡……


    秦渡渾然不覺許星洲周身散發出的的殺氣,翹著二郎腿,拿著那照片得意洋洋地發了條朋友圈,照片裏的許星洲簡直是忍著不哭,額上被秦渡摁著寫了五個字:


    ‘秦師兄所有’。


    五個大字就這麽赫然印在許星洲頭上。


    他到底為什麽要發朋友圈啊嗚嗚嗚!而且他們共同好友還特別多,頭頂大字的許星洲越想越羞恥,簡直覺得不能做人了……


    外頭雨勢稍小了些,許星洲赤腳踩在漆黑木台板上,煩躁地用小腳後跟砸木頭,砰砰乓乓,活像個啄木鳥。


    秦渡發完朋友圈,將手機一收。


    “許星洲。”


    他的語氣,陡然正經了起來。


    “——你剛剛,到底在想什麽?”


    -


    許星洲聞言,微微一愣。


    風疏雨驟,雨滴劈裏啪啦砸著房簷,簷下盆栽中的橘子樹都蔫巴巴的。黑茫茫的大雨被客廳的小夜燈映著,許星洲和秦渡背著那溫暖的光,坐在露台上。


    秦渡在許星洲額頭上搓了搓,以指腹搓他寫的字兒。


    “說說看,”秦渡專注地搓著許星洲額頭上的‘秦’字,又重複道:“你看上去不是在發呆,有心事——說出來吧,師兄看看能不能給你直接解決。”


    許星洲:“嗯……”


    許星洲抬起了頭,秦渡探究地望著她。


    他的確是一個很細心的人。許星洲想。


    而她所想的這些,是不應該對他有所隱瞞的。


    “就是……”許星洲認真地說:“我思考了一下我的未來規劃,覺得我得給你道歉。”


    秦渡一怔:“哈?”


    許星洲想了想,有點語無倫次地道:“是這樣的,我們專業畢業的話無非就是……出國,考研,就業這三條路。前者和後者都不少,考研的無非就是本校或者往上,就業的話無非就是記者啊編輯啊……我有一個學姐在vogue,沒出過國,工作之後說話都和以前不太一樣了,感覺特別郭敬明……”


    秦渡欲言又止地說:“嗯,這些都是路子,沒錯的。你們新院又一向活泛……”


    他頓了頓,又道:“星洲,你想做哪個?對師兄道歉做什麽?”


    許星洲說:“我想做什麽?也……也許是,就業吧。道歉也是因為這個。”


    秦渡搓掉了許星洲額頭上那個秦字,莫名其妙地問:“不讀了啊——所以到底為什麽道歉?”


    “這是道歉的鋪墊。不讀了,畢竟條件擺在這裏嘛。”許星洲被師兄搓得額頭那個點點通紅一片,小聲道:“我爸爸顯然也不太想養我繼續讀研了,出國更是不可能,出國更貴。”


    秦渡笑道:“師兄跟你一起出去讀也行啊,星洲,想去哪,師兄跟你去?”


    許星洲也笑:“不是,師兄,我是真的不想念啦。”


    秦渡就使勁捏住了許星洲的小腮幫。


    “不想念了就不想念了唄,”秦渡眯起眼睛:“所以到底道歉是為了什麽?”


    額頭上寫著師兄所有的許星洲被捏得話都說得含混不清了,憋憋咕咕地說:“我就是……想問問師兄,是不是……就是……那個,未來規劃——”


    秦渡危險地又捏了捏:“嗯?直接說主題。”


    許星洲都要被秦師兄扯扁扁了,喊道:“別捏!”


    秦渡知道再捏可能就要捏疼了,這才鬆了手。


    耳邊傳來雨聲嘩啦嘩啦,雨後露台還算涼快,


    “——是、是不是,我得有個了不起一些的工作呀?”許星洲不住揉臉:“這樣會比較好一些……以後也會比較拿得出手……”


    秦渡一愣。


    許星洲臉紅地補充道:“不……不是說情侶要般配嗎?我現在已經和師兄差很多了!感覺需要在工作上彌補一下,否則感覺師兄好吃虧……然後想到我的績點什麽的也有點發愁,以前有學長告訴我,應聘有些職位的時候績點低於3.3hr直接刷簡曆……”


    許星洲說得極其瑣碎而羞恥,但是中心思想明確,就是要給自己規劃一個“不讓秦渡吃虧”的未來。


    秦渡皺起眉頭:“然後呢?”


    許星洲愧疚地補充道:“可是我現在績點隻有3.26。”


    “師兄,對不起。”許星洲羞愧地說:“我會繼續努力的。”


    秦渡:“……”


    -


    天穹之下,悶雷轟隆滾過。


    漆黑的夜裏,女孩的臉都紅透了,有些訥訥地低下頭去,小夜燈映著她的耳尖,緋紅得猶如春天第一枝桃花。


    “星洲……你剛剛就是想著這個?”秦渡憋著笑問:“想著是不是得找個好點的工作,才能配得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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