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1973年的除夕越來越近, 小袁莊也越來越有年味兒了。


    臘八的時候, 家家戶戶都開始準備醃臘八蒜、做臘八粥了。袁芃芃家裏雖然隻有她一個人,但也弄了一鍋稠稠的、黏黏的、甜甜的粥,她給六哥一碗,剩下的自己“呼嚕呼嚕”喝的也不剩多少了。


    不剩多少,也還是剩了。袁芃芃摸了摸自己滾圓的肚皮,看著鍋裏剩的鍋底, 犯難了:這些東西該怎麽辦呢?


    浪費糧食,是要被天打雷劈的!


    最終, 袁芃芃又往裏麵加了兩碗水,加了一些些普通的大米, 讓這一碗奢侈無比的臘八粥看上去普通一點, 又熬了一次。


    等差不多了, 她把這些全都倒在了一個盆子裏,蓋上篦子, 端著朝劉靖宇住的地方走去。


    小袁莊今天家家戶戶都洋溢著喜氣。雖然這時候的大部分人家都湊不夠八種糧食,但你給我一把,我給你一捧,大家換著種類, 也就不嫌少了。


    但是這不關他們這些“壞分子”的事兒, 他們自家沒有多樣的糧食,也不能去和村民換, 也沒有人會換給他們。


    劉靖宇清楚地記得, 去年這個時候, 他和爸爸媽媽圍著桌子坐著,一家三口其樂融融地分食著一大鍋熬的暖乎乎的臘八粥,幸福極了。


    今年,隻有他和父親兩個,對著萬年不變的幹餅子,弄了兩個熟土豆,就算加餐了。


    劉靖宇以為自己早就適應了失去母親的日子,但看著桌子的另一個角落空空如也,還是覺得心髒一抽一抽地疼。


    “扣扣扣。”


    劉靖宇頓時警惕起來,就要站起來:“誰呀?”


    劉峰摁住了兒子,來到門前開門:“誰?”


    “我,袁芃芃。”


    劉靖宇快步走到門口,把她拽進來:“你怎麽來了?”


    袁芃芃不理他,先乖巧地給劉峰打了個招呼:“叔叔好。”


    劉峰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麽,隻能保持著他作為大人的威嚴:“你好。”


    劉靖宇警惕地看著她:“你還沒說呢,你來幹嘛來了?”


    “來給你送東西,”袁芃芃幹脆地把東西往桌子上一放,“我走啦,不用送。”


    說完,她就仗著個子小,從劉峰身邊溜了。


    劉靖宇忙去端那個盆子,端穩了之後急急忙忙地追:“喂,你把東西拿走!”


    袁芃芃早就跑沒影了。


    劉靖宇端著東西就要追出去,卻被劉峰喝止了:“行了!你這麽追出去,整個村子都知道臘八這天有人給咱們送東西了。人家是好意,別再帶累了人家。”


    劉靖宇一時手足無措:“那這東西咋辦?”


    “你先拿回屋裏去。”


    劉家父子把篦子打開,一股獨屬於糧食的濃濃香氣就飄散開了,父子倆看著這一盆堪稱奢侈的臘八粥,麵麵相覷。


    這一股香味兒太濃鬱了,即使是劉峰眼疾手快,馬上蓋上了篦子,但仍然有那麽一瞬間,讓它跑了出去。


    就是那麽一瞬間,隔壁的人聞到了這一股跟這個地方格格不入的香味。


    袁芃芃沒把這事兒放心上,第二天一大早,就精神抖擻地裝扮好了自己,抱著六哥和陳家人一起去趕集。


    她從沒去過這種集市,買東西都是去商場買,但也聽人講過,趕集的時候,是一等一地熱鬧。


    但她實在沒想到,能有這麽熱鬧!


    這附近幾個村子的男女老少幾乎都出來了,把一整條街道堵的死死的;鄉間小路窄小,但細長,賣東西的攤位把這一條路的兩邊都占滿了;鄉下人幾乎都有一副大嗓門,各式各樣的吆喝聲不絕於耳……


    袁芃芃眼睛都不夠用了:她看賣篦子的也新奇,看賣笤帚的也新奇,看賣竹筐的也新奇……


    這些都是村裏人空閑時候做了,趁趕集的時候拿出來換東西。一般賣不著什麽錢,給倆土豆能換,一顆大白菜也能換。他們不指著這個過活,能換到好東西更好,換不到就把東西收起來,送人也好,自家用也好,留到下一次賣也好,都無所謂。


    但有一種挑著一個兩頭擔子的人,是衝著養家糊口來的。


    他們的擔子是由一層層木格箱構成的,裏麵放著針頭線腦,放著紐扣發卡,放著襪子棉鞋,放著帽子、搪瓷缸、木梳、毛巾、手帕、橡皮筋、小圓鏡、蛤蜊油……


    都是一些小東西,因為這個時候去一趟縣城不容易,大部分農村人都會在趕集的時候,在這些貨郎的攤子上買點東西。


    陳老娘熟門熟路地帶著袁芃芃和兒媳婦擠了進去,拿起一卷針線來,問:“老黃,你這個怎麽賣的?”


    被稱為老黃的貨郎穿著一雙破了皮的棉布鞋,熱情地招呼著陳老娘:“那個五分錢,您要是拿多一點,給您按四分。”


    陳老娘心動了:“那給我多拿兩個吧。”


    老黃麻利地把東西遞給陳老娘,在她找錢的時候,還有人在跟老黃討價還價:“你都給她便宜了,也得給我便宜一點。”


    老黃苦笑著說:“這個真不掙您的錢,沒法兒便宜……”


    袁芃芃去攤子上看,倒還真有看中的。她指著一種玻璃珠子問:“請問,這個怎麽賣?”


    本來想叫大爺,但這老黃看著跟陳老娘是同齡人一樣……所幸她就直接略過稱呼了。


    老黃忙得熱火朝天,隻抬頭看了一眼,就準確地報出了價格:“那個?那個一分一個。”


    袁芃芃直接掏出一毛錢來:“我要十……”


    陳老娘壓下了她付錢的手:“十二個,一毛錢行不行?”


    老黃陪笑著說:“陳大娘,您也是老主顧了,也知道,我這不掙什麽錢,給您十一個行不行?”


    兩人討價還價了一陣子,最終還是一毛錢十一個,但老黃又給添了一個小珠子。


    等出了那個小攤子,袁芃芃才疑惑地問:“姥娘,咱不是不讓賣東西嗎?”


    陳老娘頭也不抬地檢查著剛剛買的針線,說:“就是不讓賣東西,他們這些個體戶,都是在挖社會主義的牆角。”


    袁芃芃不解:“那還……”


    “所以這些個體戶沒法兒去城裏賣東西,隻能在農村賣。去縣城來回一趟,一天都不用幹活兒了。他們來農村討生活,咱也方便。”


    “那沒人舉報嗎?”


    “舉報?”陳老娘不屑地說,“誰這麽缺心眼子去舉報?要是真有人這麽幹,也別想在村裏待著了。而且這些貨郎不是咱們這裏的,還不定期,你往哪兒去舉報?”


    “那他們幹這個掙錢嗎?”


    “掙錢?掙啥錢?”陳老娘緊緊拉住袁芃芃的手,不讓人流擠散了她們,“那個老黃,討的媳婦是咱們這邊的,隨著他去了那麽遠的地方,來咱們這裏一趟,得兩個多鍾頭。生了六個孩子,一家人全指著他掙錢。別的貨郎掙沒掙著錢我不知道,但今年夏天的時候,他們家女人還回娘家借糧呢。”


    袁芃芃抿了抿嘴,不知道該說什麽。她最後看了一眼那一雙布鞋,雖然黑色的鞋麵上破了一塊,露出裏麵髒白髒白的裏襯,但還沒有完完全全破掉,也不算是最壞的情況吧。


    也許。


    她看著自己手裏的珠子,緊了緊。再次從老黃那裏經過的時候,袁芃芃抿緊了嘴唇,瞅準了一個空檔,把手往那個方向一揚。


    再攤開手心時,隻剩下了十顆珠子,靜靜地躺在她的手上。


    陳老娘有心帶著袁芃芃看些新鮮的東西,買好了家裏需要的東西之後,就急急地往小河邊趕。


    平時的河邊,是孩子的天下,一群小孩子、半大孩子,嘻嘻哈哈地在這裏玩鬧,卻莫名有一種靜謐感。


    如今的河邊,卻是熱鬧起來了。一群和這些在地裏刨食的農民,完全不同的人搭起了一個簡易的台子,拉起了一塊幕布。


    小袁莊和陳屯的大隊長都跟著忙上忙下的,看起來很熱鬧。


    台子前麵已經站滿了兩排的人,陳老娘忙帶著一大家子往前擠去。


    袁芃芃沒弄明白這是在幹什麽,她個頭小,擠在人群裏,啥也看不見。


    莊家漢子嘛,身上總有一種泥土和體味兒混合的味道,她被熏得暈頭轉向的,被陳老娘拉著走,也不知道東西南北,反正就是跟著走就是了。


    陳明義是個有心的,這三個男孩子因為家中的成年男子沒來,主動擔起了作為男人的責任。


    陳明義用兩條胳膊護著袁芃芃,問:“囡囡,你在這裏看得見東西不?要不哥帶你去對麵看?那裏雖然看的不如這裏清楚,但你這個子,在這裏啥也看不見。”


    陳老娘帶著袁芃芃擠進來了,才發現外孫女這麽矮,啥東西都看不見。她正懊惱著,聽陳明義這麽一說,忙不迭地點頭:“對,你們帶你妹兒去對麵看吧。”


    說著,還往陳明義手裏塞了兩毛錢:“我看那邊有賣瓜子的,你們哥兒仨買點,給你妹兒吃。”


    袁芃芃在三位表哥的保護下,好不容易清醒了一點,聽到這話,一股絕望湧上心頭:所以,我還要從這裏,從這帶著氣味兒的人山人海中,擠出去?


    雖然台子上沒有人,但台子下的人卻是越來越多,這使得他們的路,走得分外艱難。


    好不容易擠了出來,袁芃芃覺得,她真的是要吐了……


    劉靖宇在院子裏劈著柴,聽著不遠處的喧鬧聲,有些出神。


    他以前在城裏的時候,最喜歡看電影了。也不知道這鄉下唱的戲,能不能比電影裏演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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