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十四, 吉, 宜嫁娶。


    陳明誌從前好幾天開始,就整天笑得跟個二傻子似的。有的時候走著走著,就會突然笑出聲來;讓他拿個東西,他得站在原地“嘿嘿”傻笑兩聲,你拍他一下,才如夢初醒。


    到了娶親的這一天, 所有人都早早地起來了。


    現在結親,城裏講究的是“三轉一響”, 自行車、縫紉機、手表,收音機。鄉下講究的是“三擔穀, 兩頭豬, 一頭牛”。


    一般姑娘找對象, 比較青睞的是“四個輪子一把刀,革命紅旗兩邊飄”, 這說的是司機、廚師和革命軍人。


    但是哪裏有那麽多的好對象等著姑娘們挑?真正結親的時候,能有實打實的三擔穀,那就是大方的人家了。


    陳家是比大方人家還要舍得的人家,他們給秦瑤準備的, 是三擔穀加上一台縫紉機。


    接親用的是一架“永久”牌的自行車, 這自然是借的。但能借來,這本身就是一種本事。


    陳明誌理了個幹淨清爽的發型, 還用清水抹了, 再擦一點發油。穿的是一身新衣服, 工工整整的一身黑色中山裝,配上一雙黑色的皮鞋,這一身穿出來,倒有那麽幾分挺拔高大的樣子。


    女方也不遜色,雖然這個時候結婚差不多都是素顏,但秦家畢竟算是條件好的人家,不僅借來了口脂,還弄來了一點點的粉。


    新娘穿的衣服也是很漂亮的了,上身是一件織錦嵌金線盤扣小襖,下身是一條大紅色的純棉闊腿褲。


    頭發也請了老手藝人給稍稍盤了起來,秦家還給女兒陪嫁了一對純銀的牡丹富貴耳墜,吊在新娘的兩邊,風一吹,一晃一晃的,特別好看。


    要說這鄉下地方,還是疼兒子的人家多。但秦家卻又有所不同,他們家很疼女兒。


    雖然家裏條件不錯,但新娘子的嫁妝還是嚇了大家一跳:鍋碗瓢盆就不說了,實木打的大櫃子也不說了,重點是人家給陪嫁了一塊手表!


    上海牌手表!


    縫紉機大家還見過,自行車雖然不多見,但也見那好現的騎過,這樣子全身閃閃發亮、“啪嗒啪嗒”走得極其精準的“高檔貨”,大部分人隻在商店見過,還有很大一部分人,就沒去過縣城裏的商店。


    總之,這場婚禮,風光無限,用後世的話說,是“十裏紅妝”也不為過。


    來吃喜酒的也頗有來頭,基本上,附近大隊的大隊長都來了,方圓幾裏的紅衛兵也到了許多。


    喜酒的席麵整得也很是體麵,基本上,一桌能合一個肉菜,盡管骨頭多肉少、基本上還全是菜,玉米餑餑一人能合一個半,菜湯是管夠的。


    這樣的大手筆,實在是很有臉麵。


    袁芃芃自己能偷偷開小灶,不急著吃東西,悄悄繞到了新房裏,去看新娘子。


    這新房是真真正正的新房,用窯子裏新燒的磚蓋的,屋頂上的木頭梁子用的也都是好料子,就連房頂上鋪的茅草,也是選了又選的。


    這樣用料十足的新房子,冬天不會太冷,夏天不會太熱,費的錢,也是很對的起它的實用性的。


    這房子剛起出來的時候,袁芃芃還好奇地往裏麵看過:又髒灰塵又大,空蕩蕩的,沒啥好看的,牆皮都是裸露的。


    如今,這房子可是大變樣了:裸露的、醜醜的牆皮用報紙糊上了,又好看又顯得整潔;原本空蕩蕩、隻有一個炕的房間也沒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炕上鋪上了新褥子、正中間放了桌子、牆角還放了各種生活用品的溫馨小窩。


    到處都是用紅紙剪出來的“囍”字,不僅貼在牆上、大件的家具上,連暖壺上都被貼了一個。


    紅紙不僅僅可以用來剪“囍”字,在心靈手巧的老奶奶手裏,它們可以變成任何你想讓它變成的東西。


    有一個白白胖胖的娃娃抱著一條大鯉魚的形象,還有一左一右作揖的童子形象,更多的,是兩個小人甜甜蜜蜜牽著手的形象。


    新娘子陪嫁的東西都是要放在新房的,袁芃芃略帶驚歎的看著這兩床大紅繡龍鳳牡丹的新被子,還有帶著一個清清楚楚的大鏡子的梳妝台,終於有點明白為什麽那麽多人說她大表哥娶了一個金娃娃了。


    真的,以農村的水平來說,過上十年,這樣的陪嫁都可以算得上是過得去的了。


    新娘子沒有安安分分地坐在炕上,而是很愛惜地摸著被當做聘禮抬進來的縫紉機,喜愛之情溢於言表。


    袁芃芃見了,有些安慰,陳家的人她還是知道的,總不會讓這位金娃娃受了不明不白的委屈。


    秦瑤還是很敏銳的,見有人過來,忙回到炕上端端正正地坐好。


    袁芃芃有些想發笑:畢竟是不怎麽成熟的少女啊,就算是嫁人了,也不可能一下子就成熟起來。


    秦瑤比陳明誌還大一歲,又是上半年的生日,按虛兩歲的算法,已經是十九歲的老姑娘了。


    實際上,不過是個還沒過十七歲生日的小姑娘。


    她一見隻是一個小丫頭,不禁鬆了一口氣,最怕那些愛看熱鬧的老大娘。她對袁芃芃還有些印象,有些親昵地說:“呀,是你呀!”


    “你上次借給我外套,我還沒好好謝謝你呢,沒想到,這麽快,咱就成一家人了!”


    事實上,她這次這麽快地就嫁了,也跟上次那個小個子對她“耍流氓”有關係,雖然沒讓他占什麽便宜,也不是很多人真的,大部分人還都忘了。但這件事卻讓秦老爹放在心上了,原本還不舍得嫁女兒的他,怕人家閑話女兒,就細細挑了挑附近的小夥子,選了一個比較老實的給女兒相看。


    卻不想自己女兒卻是真相中了這麽個傻大個。


    袁芃芃也很意外她居然還記得這件小事,她笑了笑,也不知道怎麽回答,所幸隻叫人:“嫂子好。”


    秦瑤笑眯眯地應道:“噯。來,嫂子請你吃糖。”


    她攤開手,手心裏放了一塊橘子味的奶糖。


    袁芃芃也不推辭,笑嘻嘻地接了:“謝謝嫂子。”


    秦媽掀起簾子進來,看見屋裏多了個人,有些驚訝,但很快就掛上了笑容:“呀,這是芃芃吧?長得可真精神!”


    袁芃芃乖巧地站著,甜甜地叫人:“大娘。”


    “噯,”秦媽笑得更燦爛了,從兜裏摸了摸,抓出一小把瓜子來,“來,吃瓜子!”


    袁芃芃忙不迭接了,她覺得自己來的時機不太對,忙告辭了,把空間留給這一對母女。


    “這家人挺好的,席麵上舍得花錢,還去給你接了自行車,懂的給你做臉。你婆婆看著不太好相處,實際上人挺講道理的;你太婆婆是個脾氣好的,你可得好好過日子……”


    袁芃芃耳力好,後麵斷斷續續傳來的談話,她聽的清清楚楚的,一字一句,殷殷切切,都是做母親的一片心啊。


    這一次的婚禮,不過是給大家提供了一個茶餘飯後的小小談資,日子還是一樣過。


    隻是對袁芃芃來說,她離紅衛兵這個特殊群體更近了些,因為紅衛兵中有很多人都跟她的表嫂秦瑤關係不錯,偶爾也會來陳家玩。


    大多數時候,他們都會帶來一些關於縣城裏的信息,什麽“今天保皇派和革命派又鬧了啊”“誰誰誰家又被抄了啊”等等諸如此類。


    奇怪的是,城裏鬧騰地愈加歡快,農村便愈加平靜。


    農村也不是沒有保皇派和革命派的劃分,但他們一般誰都不搭理誰,遇上了最多也就是吵吵架,很少直接動手。


    她也曾就這個問題問過秦瑤,秦瑤當時一邊縫衣服一邊說:“都是鄉裏鄉親的,打斷骨頭還連著筋呢,怎麽鬥?”


    “不是還有連自己的父親都要告的事情嗎?”


    “那是你從別的地方聽說的吧?咱公社不興這一套,公社的領導對這樣的行為也不支持。”秦瑤頭也不抬地說。


    袁芃芃好像有些明白好像又有些不明白。


    秦瑤瞥了她一眼,說:“一個地方有一個地方的活法,咱們這兒,算是頂頂好的了,保皇派比較多,大家都讚同用嘴解決比用手解決好,革命派就那麽點人,不敢鬧什麽風浪的。”


    “那城裏……”


    “誰知道他們天天鬧什麽?”秦瑤不屑地翻了個白眼,“整天價正事不幹,天天在這種事上掰扯,還掰扯不明白!老領導都說了,到農村去,廣闊天地大有可為,咱們好好侍弄土地,為建設社會主義添磚加瓦才是實在的。”


    袁芃芃重重點頭:“嗯嗯!”


    秦瑤是上了初中的,隻是沒畢業,初一沒上一年呢,就成了小紅衛兵,跟著鬧革命了。


    袁芃芃是知道以後的形勢的,她挺喜歡這位小表嫂的,多次旁敲側擊地鼓勵她自學,把初中的內容都撿起來。


    這種行為,她之前也對陳家的三位表哥做過,隻可惜,他們似乎都於讀書一門上不太開竅,就是腦袋瓜子最好用的陳明義,也啃起書本來也是昏昏欲睡的。


    久而久之,袁芃芃也就放棄了:算了,順其自然吧,七十年代的時候,中國的文盲還少嗎?但大家不是照樣活的挺好的嗎?


    強按牛頭不喝水,這種事,得之吾幸,失之吾命,強求不來的。


    秦瑤卻不像陳家的三兄弟,她是挺喜歡念書的,雖然這個時候大家都覺得念書是一件吃力不討好的事,但在秦瑤的心裏,念書實在是一件很令人高興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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