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笑笑最後做了這麽一個決絕的決定, 說實話, 連一開始慫恿她的袁芃芃都沒想到。


    “就像你說的,芃芃,要想過得好,還得自己立起來。”袁笑笑說這話的時候,眼神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堅定。


    “我以前被那些虛無縹緲的東西迷了眼,就算他有種種不對勁, 我也隻當沒看見,或者一昧地安慰自己, 至少他心裏是有我的。


    “但如果真的有我,為什麽不和我去領結婚證?如果真的想和我過一輩子, 為什麽攔著我, 不讓我給他家裏人聯係?”袁笑笑一口氣把心裏埋藏已久的話全都說了出來, 反而覺得輕鬆了不少,“以前是我魔怔了, 連這麽明顯的東西都看不明白。”


    “是,我是稀罕他,稀罕到可以沒臉沒皮,稀罕到為他過從沒過過的苦日子。但這不代表我可以賠上我的一輩子, 賠上我和孩子的兩條命。”


    袁芃芃真的是挺佩服她的:“你能這樣想, 再好不過了。”


    她從包裏掏出一個信封和一個小盒子來,說:“我這裏還有一些錢, 你先拿著, 孩子還這麽小, 正是用錢的時候。我上大學有補貼,基本上用不到什麽錢。”


    袁笑笑不收:“不行,怎麽能收你的錢呢?你是要去大城市上學的,得多買一點漂亮衣服,才能不被人看輕了。我自己能賺錢的。”


    袁芃芃不由分說,硬是把手裏的兩樣東西塞給了她,攥住她的手不讓她動彈:“你聽我說,你下這個決定,或多或少跟我也有點關係,我得對你負責。而且,這錢不是給你的,是給孩子的,大人怎麽樣都無所謂,但是一定不能讓孩子吃苦。”


    “這個,是我去上海的時候買的雪花膏,跟咱們這裏賣的雪花膏不太一樣,比咱們這裏賣的好用多了。我記得你以前很喜歡用雪花膏,這一盒你拿著用吧,也能給孩子抹。冬天天氣這麽幹燥,正是用這個的時候。”


    袁笑笑還想推辭,但袁芃芃態度很是強硬:“都不是給你的,你推辭什麽?人孩子想要著呢,是不是?”


    小寶寶被裏三層外三層的被子裹著,隻露出了一雙大大的眼睛。見袁芃芃逗弄他,眼睛霎時間就眯成了一條縫,開心的笑了起來。


    袁笑笑無法,而且這種時候,她也需要這筆錢。她隻得鄭重地接了過來,說:“這錢,我一定會盡早還你的。”


    “這就對了,”袁芃芃真的覺得袁笑笑是個很值得幫的人,“笑笑姐,被人幫忙沒什麽的,誰能保證自己一生都順風順水?”


    袁笑笑摩挲著手裏的信封,輕輕地點頭:“嗯。”


    鄉下的風言風語從來就沒有停歇的時候,袁笑笑這種女方提出結束婚姻的做法實在太罕見,走到哪裏都有人議論。


    但李展鵬之前實名舉報袁大隊長的事情也傳開了,要是他舉報成功了,那沒什麽好說的。


    問題是經公社核實,他這是誣告。


    一時間,說什麽的都有,也有一部分人覺得袁笑笑很可憐。


    “連自己老丈人都害,笑妮兒平時過得都是什麽日子?”


    袁芃芃把這件事事無巨細、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劉靖宇,隻是隱去了主人公的名字。


    “你說,怎麽會有這麽不要臉的人呢?明明是自己能力不夠,考不上大學,居然還無憑無據地懷疑人家把他的錄取通知書給藏了起來。明明就是看上了那個女孩家裏能給他帶來的好處,又不想負起應有的責任來。”


    劉靖宇耐心地聽她“吧啦吧啦”說了一大堆,輕柔地摸了摸她的頭:“所以你一個人去那麽遠的地方去上學,一定要照顧好自己,明白嗎?”


    袁芃芃躲開他的手:“知道啦,你怎麽整天跟個老媽子似的?不停地叨叨。”


    “小沒良心的,”劉靖宇賞了她一個腦瓜崩兒,“我這麽叨叨是為了誰?”


    “好好好,我錯了,我錯了行了吧?”看他大有再來一下的趨勢,袁芃芃忙護住頭求饒。


    “這還差不多。”


    一九七八年,衝破禁區,撥亂反正。大部分□□時期被打為“資本家”什麽的人,都得到了平反。


    取消“大鍋飯”製度,安徽鳳陽小崗村首次實行家庭聯產承包責任製,點燃星星之火。


    同時,轟轟烈烈的知青返鄉也如火如荼地進行著,無條件無門檻,隻要是知青,就能回城。不知道那個一心返城的李展鵬是什麽滋味。


    紅衛兵組織也解散了,“革命派”紅衛兵中,有個別激進分子受到了批判,“保皇派”紅衛兵則是作為勝利者,幾乎是毫發無損地得以繼續生活。


    九月,是大學的開學季。袁芃芃在八月底就揮別了這裏的老老小小,踏上了開往京城的火車。


    這一次她不再是獨自旅行了,她們學校也有兩個人是去京城上大學的,當然考上頂級學府的就她一個。


    不過這個時候,能考上大學的,那都是人才,而且大學和大學之間的差距沒有那麽大,在坊間的名氣也都差不多,普通人根本沒聽說過京城大學的名字。


    所以,隻要一提去京城上大學,大家就會覺得很厲害,也不管考上的是什麽學校。


    同行的兩人是一男一女,男生叫王擁軍,跟袁芃芃是一個班的同學,但基本沒說過話;女生叫張麗,是隔壁班的。


    兩人都是工人家庭的子女,家裏的經濟狀況還可以,所以當袁芃芃買臥鋪票的時候,兩人猶豫了一下,也跟著買了臥鋪票。


    袁芃芃不是沒看見兩人欲言又止的樣子,但現在的火車,條件不比後世,坐票車廂裏什麽味道都有。


    煙味、汗味、臭腳丫子味……,還有人背了鹹魚幹,哎呦喂,那味道,衝著呢。


    因為火車上坐滿了來自於全國各地的人,大家帶什麽的都有,要是碰巧遇上一個帶了臭豆腐的,那可真是生不如死。


    而且,從這裏到京城,也有一段不短的距離,在火車上的時間也挺長的。要是一直坐著,對頸椎和腰椎都不好,還特別累。


    重點是,她又不差錢,為什麽不選擇更好的服務呢?


    可能臥鋪票對他們來說是比較昂貴奢侈的存在,但有多大的能力就辦多大的事,如果沒錢,僅僅是因為不想丟臉,就打腫臉充胖子,那她也無話可說。


    而且,她也不認為沒錢買臥鋪票是一種很沒麵子的行為。日子是過給自己的,管人家做什麽呢?


    他們三個人買的票是連著的,在一間包廂裏,剛好可以一起過去。


    上火車的時候,有幾節台階,張麗大包小包地提著,女生的力氣始終是要小一些的,她試了兩次都沒上去。


    “我幫你拿……”王擁軍話音未落,便見身上背了兩個大包,兩隻手上都提著一個大包的袁芃芃,把張麗的行李接了過來,輕輕鬆鬆地上了火車。


    “你們快上來呀!”袁芃芃回頭一看,這倆人都處於木愣愣的狀態,連連催促道。


    張麗被嚇得不輕:“啊?哦……”


    袁芃芃一身萬夫莫當的氣勢在前麵開路,剩下的兩個人跌跌撞撞地在後麵跟著。


    到地方了,袁芃芃看了看票,她是下鋪……


    其實她比較喜歡上鋪,雖然有頂,空間有一種窒息感,但沒人在你頭上扔垃圾……


    但事已至此,說什麽都沒用。袁芃芃認命地把東西往鋪底下塞。


    這時候,剩下的兩人也來到了。張麗是上鋪,王擁軍是中鋪,他們三個居然剛好在一麵。


    張麗看著窄窄的梯子,有些犯難:“芃芃呀,你是哪張鋪?”


    “我是你這邊的下鋪。”


    “哎呀!”她驚喜地叫出來,“那咱倆換換吧!我在上鋪害怕。”


    雖然覺得她的話有哪裏不對,但這樣正和袁芃芃的心意,她欣然接受:“好啊!我正想睡上鋪呢!”


    張麗勤快地把袁芃芃放在床上,還沒來得及往底下塞的大包拿給她,歡快地說:“哎呦,那這樣正和你的意了。”


    袁芃芃接住她遞過來的包:“……嗯。”


    因為下鋪和中鋪的人也得放行李,袁芃芃不好把底下的空間都給占了,就自己帶著兩個包,準備吭哧吭哧爬上去。


    張麗愉快地把自己的行李都塞到了袁芃芃留下的大部分空間裏,隻留下了一點點的小空間。


    王擁軍沒注意這些細節,他看著身子小小背包大大的袁芃芃往上爬,有些膽戰心驚:“要不你先把包給我,我從下麵遞給你吧。”


    袁芃芃正是吃力的時候,忙從梯子上下來,把背上的包卸給王擁軍,感激地說:“真是太謝謝了!”


    順利解決了行李的問題,袁芃芃就鋪上了自己的床單,拿出一本書來,準備看書了。


    王擁軍樂於助人,自己心裏也美滋滋的,畢竟袁芃芃雖然是個十五歲的小女孩,但已經初具少女風姿了,一米六的個頭在已經成年的姑娘裏也不算矮了。


    用陳老娘的一句感慨,那就是“我們芃芃都是大姑娘了”。


    總之,幫助別人是值得高興的,幫助長得不錯的女孩子,那就更高興了。


    他也大包小包帶了不少行李,正想往鋪下塞呢,突然定睛一看:鋪下沒空了呀!


    其中有兩個包占了大約三分之一不到的空間,他認得,那是袁芃芃的;剩下的占了總空間的三分之二,他再瞥一眼鋪上空空的張麗,很好,那就是她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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