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 該去巡邏了。”


    門外傳來小兵的聲音, 呂奕迷迷糊糊睜開眼,平時單調低矮的屋頂竟然多了重影子,他撐著有點暈乎的額頭坐起身,甩了甩腦袋,讓自己清醒一點。


    小兵推門進來,為他打好了洗臉水就退出去了, 將軍貧民出身,不喜別人服侍, 事事都要親力親為。


    呂奕穿好鞋,站起來, 覺得整個大地都在搖晃, 他頭重腳輕的走到洗臉盆地方, 明白自己應該是著涼了。不過這點涼還難不倒他,他如往日般洗漱, 洗漱完就準備就巡邏。


    走到門前,正準備拉開門,就聽到門外的小兵在交談。


    “真不知道將軍一個三品武將跑來這山旮旯做什麽,吃也吃不好, 睡也睡不好, 連個媳婦兒都娶不到,我要是有那官職, 早回去了。”


    “可不是, 我看將軍還每天都要去巡邏, 風雨不歇,也不知圖個啥。”


    “你說,”這個小兵聲音低了下去,應該是湊到耳邊說悄悄話,“將軍是不是腦袋有問題。”


    “呲啦——”呂奕拉開門,麵無表情的走出去,他生得魁梧高大,一個人能抵人家兩個,還天生黑皮大眼,不笑的時候就跟門上的殺神一樣,嚇得兩個小兵立馬縮頭夾腿,就差沒蜷成一個小蝦米,“將,將將軍。”


    “嗯,”呂奕淡淡點頭,鼻音有點重。


    他看了旁邊的塔寺一眼,今天起來遲了,寺裏的人已經開始做早課了,意味著他每天隻能看她兩麵的機會少了一次。


    他低頭,大概是著涼情緒更容易變動的原因,他堅毅的眉眼有點失落,整個人比平時低沉不少。


    “走吧。”


    他走在冷風中,洗得鬆鬆垮垮的衣服在風裏飛舞,脊背寬厚如熊,身姿挺拔,仿佛能力撼五嶽。


    清晨的山上寒風很重,霧水隨著風在空氣中飄動,一絲一絲的,肉眼都能看到,在外麵巡邏的人沒多久都成了落湯雞,水滴順著堅硬的鎧甲往下流,整個人仿佛剛從水裏撈出來一樣。


    呂奕本來就有點暈的頭,被寒風吹了一個時辰,更昏了,他眼神有點晃,但他記得下早課的時辰該到了,打起精神,帶著身後的人往寺門口巡去。


    “咚——”銅鍾響,早課結束,穿著灰撲撲僧衣,頭帶平帽的尼姑們魚貫而出,一個個麵無表情,仿佛看透了世事,看穿了紅塵,沒有一點生氣。


    這裏的尼姑不說上千,上百總是有的,大家身著一水的灰僧衣,帶著尼姑帽,一張張卸了胭脂水粉的臉看起來沒什麽差異,但呂奕卻一眼就看到了他等的人。


    她眉目沉靜,在人群中也仿佛發著光,身姿清瘦若風,嘴唇輕薄,顏色淡得和她的麵色一樣。她沒有像周圍人一樣三三兩兩的走在一起,也沒有和人交談,獨自綴在後麵。


    呂奕看到她,期待了一清晨的心終於落回了原本位置,這一眼足夠他回味一天,他狀若平常的收回視線,沒讓人發現他視線的停留。


    終於見到了人,他心裏崩著的線一鬆,下一刻就眼前發黑,“咣當”一聲倒在地,沉重的鎧甲和冰冷的地親密接觸,叩出的聲響順著頭蓋骨竄進人的心裏。


    正要和他擦身而過的周棠下意識就想接住他,但理智很快製止了她,她像普通人一樣裝出被嚇到的樣子,退回人群後麵。


    她越退越後,越退越後,直到人群完全擋住,呂奕於頭暈目眩中瞥見她飄動的裙裾,無力的閉上眼。


    這輩子他最後悔的事,就是親手把她送到雲華山,看她在僧人看守下爬上百尺階梯,直到現在兩人咫尺相對,卻形同陌路。


    “公主,末將隻能送您到這了,”他抱著拳,衝周棠告別,雖然他並不想告別。


    周棠望了百尺階梯一眼,再看看周圍清一色著尼姑服的出家人,“嗯,你回去吧。”


    “將軍,將軍,您醒了,”呂奕是在小兵的呼喚中醒來了,一睜開眼就看到他的大餅臉在上方晃悠,他失望的又閉上眼。


    “將軍,將軍,你別又睡啊!”沒料到人都睜開眼了還能閉上,小兵慌了,慌慌張張想往外跑,“來人啊,來人啊,將軍又暈了!”


    呂奕:……


    “閉嘴,”呂奕撐起虛弱的身體,說了一句氣音。


    索性小兵耳力好,聽見了,急忙又跑回來,“將軍您沒事了?將軍您生病嚇死小的了,這山上沒醫館沒大夫的,一不小心就要沒命,幸好您沒事,要不小的腦袋掉了都不足以謝罪,幸好有孫娘娘在,要不是孫娘娘懂醫理給您緊急處理了,要不然等到大夫來不知是不是都到明天了。”


    “孫娘娘?”呂奕頭暈,思考神經轉不過來。


    “是啊,就是前朝孫嬪孫娘娘,孫娘娘人可真好,唉,就是命不好,嫁的人不對,”小兵很傻白甜,一一隨口而出。


    呂奕心裏捋了捋關係,明白過來,心裏總算甜了幾分,頭不也痛得那麽厲害,“以後別叫她孫娘娘了。”


    “為什麽?”小兵不懂。


    呂奕很累,不太想說話,乏力的躺下,扯過被子蓋住頭,“小心你的項上人頭,以後叫她法號。”


    “哦哦,”小兵不是很懂,但他還是決定聽上司的話,他皺著眉頭想了想,突然像亮起來的煤油燈,“對了,將軍!”


    他壯著膽子去扯呂奕被子,“您還要喝一碗藥,是明心師父讓明靜師父為您熬的。”


    “我不喝,你端出去。”呂奕拉過自己的被子又蓋住頭,不想理任何人。


    “可是,您不喝藥身體不會好的!”


    小兵不走,不過等了一會兒發現他還沒動靜就把藥放床桌上,打算退出去。


    小兵功力不行,走個路跟踏泥一樣,呂奕腦袋蒙在被子裏還能聽到他踢踏踢踏的腳步聲,生病的人其實脾氣很差的,對雜音容忍度更是低,呂奕迷迷糊糊想,等他醒來一定要把這新兵蛋子丟去山頂曆練個幾月,讓你基本功不紮實,什麽明心明靜的,他才需要去明腳!


    明靜明靜,對了!公主法號就是明靜!呂奕蹭得掀開被子坐起來,兩眼發光,“站住!”


    “啊,啊?”小兵停下邁出的右腳,不敢動,“將軍怎麽了?”


    呂奕中氣十足,頭也不痛了,“把藥給我端過來,別端出去。”


    “藥在您桌上啊?”小兵很頭疼,將軍肯定燒壞腦袋了,這麽近都沒看到。


    嗯?呂奕視線左移,果然看到桌上還熱氣騰騰的藥,揮手將小兵打發掉,自己小心翼翼的把藥碗捧起來,仿佛捧著稀世珍寶。


    他輕呡一口,苦澀的藥一碰到唇苦味就爭先恐後的往喉嚨裏鑽,整個人苦到底,但這一次喝藥,呂奕卻覺得藥一點都不苦,反倒甜得發齁。


    出去了的小兵實在不放心腦袋燒糊塗的將軍,舔了舔手指在紙窗上戳了個洞,偷偷看將軍有沒有事。


    “嘶~”小兵望了一眼就收回頭,摸摸雞皮疙瘩,將軍果然有事,你看他喝藥就跟吃肉一樣,還喝一口回味一下,好像怕喝完一樣。


    屋內,喝完藥,呂奕不舍的砸吧砸吧嘴,捧著碗,仿佛吃了山珍海味,還想再來一碗。


    回味許久,他下床將碗洗幹淨,擦幹淨,寶貝的放在枕頭邊上的小箱子裏。


    裏邊都是公主給他的東西,他沒事就要拿出來擦擦灰,想想它們的來曆,然後睡覺還要上鎖抱著睡。


    喝了藥,藥勁就上來了,困意襲來,他鎖好箱子,上床抱著它一下子就睡著了。


    接連在床上躺了幾天,雖然這幾天呂奕看不了他想看的人,但有她親手熬的藥,他還算能安生躺在床上,嗷嗷待哺的等著每天三碗藥的投喂。


    那股子渴望勁讓小兵暗暗好奇這藥有這麽好吃?為此還偷偷嚐了一口。


    等病差不多了,呂奕就說什麽都不繼續躺了,大清早就下床穿好鎧甲,精神抖擻的去踢睡得死豬一樣的小兵屁股,帶著一隊稀拉拉的人去巡邏。


    晨間的霧跟往常一樣多,他穿梭在霧裏,等要到時間了,又不著痕跡晃回去寺廟大殿必經之路,守株待兔。


    很快這條路上有了第一個師父,第二個,第三個,不知過去了多少,他終於看到了他想看的人。


    如清風拂柳,若山泉映月。


    他隱藏在頭盔下的臉上肌肉微微勾動,但很快就平靜下來,目光平視,假裝沒看任何人。


    等她進了大殿,徹底看不到背影了,他才帶著小兵們活動起來,在周圍轉圈圈。


    一個時辰過後,他又掐著點晃回來,等著來人經過,日複一日,三年來,每日如此。


    不過今天比較特殊,看見她出來後,他打發了小兵們,獨自悄悄跟了上去。


    正在走的周棠感覺到了身後有人跟隨,腳步緩下去,片刻後重又恢複正常,往偏僻一點的地方走去。


    到了一處山坳裏,她停下,背對著跟蹤的人,沒有回頭,“你找我做什麽,不是和你說過不要來見我?”


    “是你幫我看的病,”他沒用問句,語氣很篤定,很執著,“你還幫我煎了藥。”


    他像個孩子一樣,給顆糖就能歡喜的跟著陌生人走,認定一樣就揪著不放手。


    唉,周棠在心裏歎了一口氣,早知道他的性子,她冷了他三年也不見他放棄,這次她情急之下給他看了病,熬了藥,他更不可能放棄了。


    “你回去吧,”她轉身看著執著得像石頭的他,“這裏什麽都沒有,這次你生病幸好還有我能暫時穩住,要是下次再有什麽我做不了的,你想就這樣沒命嗎?”


    “可是你還在這裏,”呂奕別的沒聽到,隻知道要是他走了,她連個照應的人都沒有,“若是你生病了我還能給你叫大夫。”


    周棠心一跳,鼻子一酸,掩飾的垂下眼瞼,隻有這個傻大個還一如既往的傻,連說的話也傻氣十足。


    她吸吸鼻子,冷漠回道,麵上理智得讓人心碎,“呂奕,你家裏人還在等你,別為我這個廢人放棄你的大好前程。”說完這句她就低下頭,往回走,不再言語。


    兩人擦肩而過,呂奕突然膽肥的抓住她的手腕,執拗的看著她,清風掀起她的僧衣,拂過他冰冷的鎧甲。


    “我的前程就是你,你不跟我走,我怎麽奔前程。”


    “你跟我走,這裏隻有一座窮山,連肉都不能吃,你看你都瘦了。如果你喜歡山裏,我可以帶你去隱居,每天打山貨。如果你喜歡鬧市,我就去開鏢局,讓你生活無憂,跟我走,好不好。”說到後麵他語氣軟了下來,姿態很低,像是求佛的信徒。


    周棠嘴唇微顫,眼眶很熱,曾幾何時她也渴求過這樣簡單的幸福,可她這輩子都沒這個命吧。


    她閉眼,再次睜開又是淡漠的明靜,“放手。”


    呂奕一怔,聽話的將手放開。


    “以後別來找我了,如果你走我們還能當朋友,可若你執意要留,我也不會攔你了,不過以後我都不會再見你,你自便。”


    她的聲音更冷,就跟她瘦弱的背脊一樣,戳人心肺的話讓呂奕呼吸難受,半天回不了神,直到快要看不到她的身影了,他才反應來,倔強的揚聲喊,“我不會走的,除非你跟我一起。”


    自然沒有得到回應。


    第二天,他又雷打不動的起床去巡邏,就算看到的是她冷若冰霜的臉和看陌生人的眼,他也喜滋滋。


    每天能有兩次的見麵,他覺得這樣也挺好的,至少還能看到她,反正她高貴若九天神女,他一個大老粗配不上,生來隻能仰望,那他現在每天都能見她兩麵,他已經很滿足了,這樣過一輩子也沒什麽不好。


    可是他沒有想到,以後連每天看她兩麵的願望也做不到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今天也要跟佛搶女人[古穿今]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老黑在家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老黑在家並收藏今天也要跟佛搶女人[古穿今]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