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挑了個好時候


    葉筠的這個主臥並不算太大, 一米五的床靠著陽台放置, 陽台是斷橋鋁半落地窗,米藍色窗簾半遮著, 隱約可以看到外麵的月亮和星星。


    這在b市來說很難得了, 大城市的月亮和星星是稀缺資源。


    蕭彥成盯著那星星看了一會兒,目光緩慢地下移,落到了自己臂彎裏。


    葉筠縮著肩膀, 像個小貓兒一樣靠在自己肩膀裏, 細致的眉輕輕擰著,即使睡覺也不能安寧的樣子。


    他抬起手,用自己的拇指輕輕按在她的眉尖上。


    眉尖之處是一個小結,微微凸起。


    他的拇指輕揉,像是要把這小結給揉平。


    睡夢中的葉筠發出了輕輕的哼聲, 好像有些不滿。


    他忙鬆開手。


    她哼了下後, 身子動了動, 在他臂窩裏找到一個舒服的姿勢, 繼續睡去了。


    他低頭凝視著她淨白秀美的睡顏, 就這麽看著。


    也不知道看了多久,最後眼睛都有些幹澀濕潤了, 終於累了,便小心地放平身子,環住她, 摟著睡去。


    她的骨架纖細, 摟在懷裏瘦瘦的, 不知道做了個什麽夢,身子不自覺顫了下。


    他不由更加抱緊了她。


    這個世界在變,他和她也在變,不過無論怎麽變,他都想在自己足夠有能力的今天,回到她身邊,就這麽抱著她,守護著她,用自己的所有來保護她。


    ~~~~~~~~~~~~~~~~~~~


    對於葉筠來說,其實這件事是職業生涯中偶爾會遇到的事情。


    雖然產科是迎接新生命的科室,不會像其他科室那麽頻繁地遭遇這種事到仿佛一日三餐,可是一年有那麽幾次是至少的了。


    所以葉筠難過歸難過,她也知道,自己的難過於事無補。


    在發泄過後,理智終歸是回籠了。


    她需要的不是沉浸在自責和悲傷之中,更不是放任負麵情緒湮滅自己,而是更好地提高自己的專業技能,爭取有希望挽救下一個羊水栓塞的產婦。


    早上,當外麵的陽光透過半掩的窗簾照在她身上,心中的陰霾也隨之散去。


    又是一個美好的早上,而她,又將迎接忙碌的一天。


    今天要幹什麽來著?


    葉筠回憶了下,今天要去急診值班,所以得七點半之前趕到醫院,同時昨天的羊水栓塞事件估計要寫報告整理材料。這個病人一直是由自己負責的,自己肯定也要參與進去。


    除了這個外,還會開會做複盤重新審視這個案例等。


    想明白自己要幹的事,葉筠就要爬起來。


    誰知道一爬,她就被什麽絆倒了。


    低頭一看,是個人。


    還是個眼熟的人。


    那人正躺在那裏用布滿紅血絲的眼睛凝視著自己。


    兩個人對視了一會後,葉筠第一句話是:“大早上的,你的眼睛怎麽了?我建議你去一下眼科。”


    說完這個,她就要下床。


    蕭彥成連忙也坐起來:“你不問問昨晚怎麽回事嗎?”


    葉筠回過頭,用奇怪的眼神望著蕭彥成,挑眉問道:“你要不要也順便去做個腦部核磁共振掃描下海馬體?”


    說著這話,她人已經走到了臥室門口。


    蕭彥成怎麽可能放過她,一把抓住襯衣擋在自己身體上,然後也跟著下床擋在了葉筠麵前:“什麽意思?”


    葉筠無語了:“昨晚你不是送我回家嗎?你肯定是送我回家借機賴著不走,我還需要問為什麽嗎?”


    蕭彥成:“你,你不罵我?”


    葉筠像看白癡一樣地看著他:“你就這麽想被罵嗎?”


    蕭彥成:“……”


    葉筠徑自繞過他,進了浴室。


    刷刷刷洗漱的聲音傳來,她看不出半點哀傷。


    蕭彥成有些泄氣。


    他準備了許多話,怎麽化解她的心結,怎麽鼓勵她重新振作起來,怎麽安慰她的悲傷,他全都想好了。


    這怎麽和自己預想的不太一樣……


    葉筠洗漱的速度很快,忙完了後,她又走進臥室,開始抹抹塗塗,三兩下功夫,一個上班狀態的葉筠就“ready”狀態了。


    “我要出門鎖門了,你還要繼續傻站在這裏嗎?”


    “走吧,我送你去醫院。”


    “不必了,大白天的,我自己出門不會遇到鬼,不需要你送我。”


    “……”


    蕭彥成大腦有些宕機,怎麽和說好的完全不一樣。


    不過他胡亂抓了一把頭發後,很快衝進臥室,把自己的衣服什麽的都穿好了,然後跟著衝向門口。


    “葉筠,讓我送你吧。”


    盡管現在葉筠看著一切正常,不過他還是不放心,他想送她到醫院。


    走到門口處的葉筠,卻突然回頭,望向蕭彥成。


    她的目光太過冷靜,以至於他頓時不動了,就那麽望著她。


    四目相對,片刻後,葉筠開口了。


    “蕭彥成,你有什麽話對我說嗎,老實點,直接說,不要給我耍什麽手段,可以嗎?”


    她的目光是如此直接,以至於蕭彥成所有的曲回全都消失殆盡。


    陽光之下沒有陰暗,她純淨直接的目光下也不該有什麽隱瞞。


    “葉筠,我們還有沒有可能回到以前,給我一個機會,讓我照顧你,可以嗎?”


    這話說出後,葉筠有一瞬間的沉默。


    蕭彥成呼吸微緊,他盯著葉筠,看到細碎的陽光下,她耳邊一縷散發被染成了金紅色。


    他盯著那金紅細發,等待著即將落地的那隻靴子。


    “蕭彥成,本來我可以簡單地說,不可以,不可能,沒有機會。”


    隻是或許因為昨晚,她的心情有了波瀾。


    見過了死亡,人總是會對自己以及周邊人的生活更加珍惜。


    所以她認真地思考了這個問題。


    認真思考過後,她還是搖頭。


    “謝謝你,蕭彥成,你對我很好。”


    “其實我有時候想起來我們以前,以前你就對我很好,甚至於我現在反思當年的事,我忽然發現,這件事並不能怪你,你並沒有錯,你也沒有對不起我,平心而論,你在當時所做的已經比絕大多數人要好。所以,你對我,並不需要歉疚。”


    “你以為——”蕭彥成眸中泛起痛意:“我隻是因為歉疚?你以為我隻是想要補償你?”


    然而葉筠卻在自話自說,好像根本沒聽到他的話。


    “其實有錯的是我。”


    “這些年來,我心裏一直清楚有錯的是我,是我做錯了事,我無法原諒自己。無法原諒自己的我把一切遷怒到你身上,因為假如你是有錯的,那我自己就能好受點。”


    她昂起頭,讓自己眼睛中的一點潮濕回流。


    “所以當你問我這個問題的時候,我沒辦法回答你,因為這不是我能做主的。”


    “這是我的心結,我可能一輩子都走不出來。”


    “我每天都會看著新嬰兒來到人世間,會想起過去,我會為他們高興,也會遭受心靈的譴責。”


    “我是做錯了事的人,我不配得到幸福,我也不需要你的補償。”


    “蕭彥成,我有時候覺得自己就是一個神經病,不過沒有人能救我,請離我遠點,讓我保持現在的樣子,挺好。”


    葉筠轉身下樓梯了。


    她走起路來冷靜幹脆,絲毫沒有昨晚脆弱的痕跡。


    甚至於好像剛才的那番話不是她說出的。


    蕭彥成蹲在樓道裏,望著那個消失在樓道轉彎的背影,閉眸沉默了很久。


    如果葉筠需要他,他就算是頭破血流也會留在葉筠身邊。


    可是如果葉筠根本不需要他呢?


    或者說他的存在負麵作用大於正麵作用呢?


    再次傷害到葉筠,這是他最不想的。


    不知道過了多久,對麵的門開了,鄰居趿拉著拖鞋,穿著大褲衩,毛躁著頭發,哼著小曲,手裏提著一袋子垃圾。


    “喲,這是幹嘛呢,當門神呢?”


    蕭彥成沒搭理他,繼續蹲在那裏。


    鄰居歎了口氣,走到了他身邊,和他一起蹲著。


    “年輕人呐,這是怎麽了,失戀了?”


    蕭彥成艱難地轉頭,看了他一眼。


    “她到底需不需要我?”


    其實死皮賴臉不屈不撓,這一切都是假象。


    假如葉筠真得不需要他,假如他所作的一切帶給葉筠的隻有負麵作用,那他寧願消失在她麵前用不出現。


    “需要啊,怎麽能不需要呢?”


    然而蕭彥成顯然是不信的,他用懷疑的目光望著眼前這個頭發毛躁的鄰居。


    “這你就不懂了,那些心理啊情啊愛啊,其實都是小事,人生最關鍵的是什麽,你知道不?”


    “是什麽啊?”


    “是早上起來有人給你做個早餐,然後出門給你把垃圾倒了,這才是生活的本質。過日子嘛,難道要的不就是這個?”


    蕭彥成開始覺得這鄰居是胡扯,後來忽然擰眉,神色微變。


    好像挺有道理的。


    他猛地站起,邁腿就要下樓。


    “喂喂喂,年輕人,”鄰居扯住了他的袖子:“順手幫我把垃圾倒了吧!”


    ~~~~~~~~~~~~~~~~~~


    一大早趕到醫院後,整個產科嚴陣以待神情嚴肅,科主任孫乾的臉更是黑得像鍋底。8點10分,孫乾讓其他大夫臨時接替葉筠去急診值班,把葉筠叫來開會。


    會議室裏有醫患關係辦公室主任,醫院黨支部書記,產科幾位老專家,以及負責這件事的護士助產士,每個人都神情沉重。


    葉筠已經把這個產婦往常所有的產檢數據整理出來,從4w+2預建檔,到12周的建檔大產檢以及nt數據,再到後麵的唐篩,大排畸,糖耐,小排畸,骨盆數據等,全都打印出來,並且按照日期排序。


    她把這些數據分發給大家一人一份後,又將電子數據投影到了大屏幕上。


    逐個分析後,大家一致認定,平時的產檢並沒有任何疏漏,這個孕婦一直是按部就班地產檢。b超每次都是有經驗的老人給做的,測骨盆是產科老教授陳秀芬測的,沒有任何問題。


    過完了產檢又過產房流程,助產士和產房護士開始展示產房記錄單以及監控錄像等資料。


    一直到了中午十二點,會議總算結束了。


    聽醫院黨支部書記的意思,這次事件醫院已經和產婦家屬做過溝通,並請衛生部介入調查調解,產婦家屬那邊也都是高級知識分子,是講道理的,況且從醫院方的資料來看,這就是突發性的羊水栓塞,醫院當時的醫療過程並沒有任何問題,所以醫院方麵並不需要負什麽責任。


    這算是不幸中的萬幸吧,科室裏從醫生到護士都鬆了口氣。


    誰知道剛回到科室,就見規培生裴心力一臉忐忑地望著自己:“葉姐,我這次完了。”


    “怎麽了?”


    裴心力自從來到醫院後一直表現積極,勤奮好學,動手能力強,葉筠正想說再過一兩周裴心力就可以獨立接診一些簡單常規產檢了。


    “我被投訴了,剛醫患關係部的霍姐來找說這個事了,說已經上會了。”


    “投訴你什麽?”


    “投訴我亂收費,葉姐你還記得嗎,上一周的一個孕婦來做羊穿病例,是我給她開的單子。”


    “記得。”


    那一天普通診室特別忙,葉筠就把一些常規工作交給了裴心力,其中包括給前來就診的孕婦開各種常規檢查單子。


    像羊穿前的統一檢查,這在他們的電腦係統中都是現成的套餐,隻需要勾選一下自動就出檢查單子,所以那次葉筠給裴心力講了講,就讓裴心力直接操作了。


    裴心力簡直是要哭了的樣子:“我就是給她按照咱們的套餐開的單子。”


    葉筠聽了一上午的會,本來聽到“醫患關係”已經心驚膽戰了,好不容易鬆了口氣,誰知道被手底下的規培生殺了一個回馬槍。


    她不敢大意,趕緊給醫患關係部的霍敏打電話,問起這次的情況來。


    人家霍敏那邊一聽,早就料到了,直接給葉筠發來了這次的患者投訴資料。


    葉筠翻了翻,也是無奈了。


    “心力,咱們那個羊穿前檢查項目這是有一些必選項,有一些可選項,你看人家孕婦已經提供了一個月內的生化全套,免疫五項,凝血四項,這些就沒有必要再做了。但是像血常規這個,我們必須是要看七日內的,所以還是得測。”


    生化項目包括肝功腎功,免疫五項包括艾滋病乙肝丙肝等,這些項目孕婦三個月內在其他醫院做過且提供了檢查結果,那麽按理說本醫院不該再重複檢查的。


    “那,那我現在該怎麽辦?”


    葉筠在心裏暗歎了口氣。


    其實她是給裴心力反複說過這個規則的,裴心力當時也做了筆記,而且有什麽事她都會從旁邊盯著。可是那一天接診壓力太大,診室裏好幾個孕婦都在,她一個沒留意,裴心力這邊手忙腳亂的,可能就一時沒注意,給人家多開了。


    多開的這幾項約莫要七八百塊錢。


    雖然這些項目是醫保內項目,不過b市生育險報銷1400,就算部分女職工有補充醫保,也就是8000塊錢。一般孕婦做到羊穿了,人家平時產檢費用十有七八少不了,早超過8000的界限了,所以人家投訴也是情有可原。


    “花錢買個教訓吧。”葉筠沒有多說什麽。


    這件事確實是裴心力的錯,不過也是自己的錯,更是科室方麵設置的問題,如果自己和科室方麵能在流程上更規範化一些,可能就會避免裴心力的這個錯誤。


    裴心力聽到這個,眼淚都要落下來了:“花錢,誰花錢?這,這以後什麽影響?”


    葉筠心裏不太好受,不過也隻好明白說了:“這個孕婦已經檢查過了,所以醫院不能退給她錢,這是你來賠償的。至於以後的影響,既然經過了醫患關係部,那肯定是要寫在規培報告裏了。”


    裴心力一聽這話,整個人都垮掉的感覺,一嘟嚕蹲在椅子上起不來。


    葉筠也沒辦法,不知道說什麽好。


    到了下午葉筠正在急診室裏值班,聽說醫患關係部帶著投訴的孕婦來了,找不到裴心力。葉筠打電話問了問,裴心力正在開規培生總結會,過不來。


    沒辦法,她隻好先把急診值班交代給另一個同事,自己跑過來門診部處理這件事。


    由她來直接麵對孕婦,比裴心力去經曆這人生中最初的尷尬要好多了。


    孕婦過來後,葉筠看了一眼,還有點印象,是一個大齡孕婦,其他醫院的,對接到第一醫院產科來做羊穿。


    那孕婦跟著醫患關係部的人過來,看了看葉筠,小心翼翼地問:“這都要做什麽?”


    醫患關係部的霍敏這才解釋說:“需要你和大夫當麵簽一個協議,證明這件事算是了結了,然後大夫當麵賠償給你八百三十二元人民幣的檢查費用。”


    “讓大夫賠給我?”孕婦顯然很吃驚。


    “對啊,是大夫多給你開的單子,當然大夫賠。”霍敏理所當然地說。


    “……好吧。”孕婦更加尷尬了,都有些不好意思看葉筠。


    葉筠沒說話,和孕婦坐在麵對麵。


    霍敏拿來一個調節協議書,雙方各自簽字,然後葉筠當麵用微信轉了錢給孕婦。


    孕婦收到錢,趁著那邊霍敏在收拾材料,不好意思地對葉筠說:“對不起,我也不知道這流程這樣,本來我過來約羊穿,當天做了血常規檢查,一小時出來結果就能約羊穿了,誰知道那位年輕男大夫竟然給我開了那麽一大堆檢查單子,我丈夫交的費,交費的時候我也沒注意,後來抽完血我看檢查單子,自己問了問別的孕婦,才知道我被開多了。本來也沒什麽,可是那些檢查單子得好幾天才能出來結果,為了這個,我連著兩天跑咱醫院掛號,這麽來回好幾次了,我又住得遠,因為這個多請了兩天假了。那天我一早趕過來掛號,結果又沒號了,一氣之下就投訴去了,我沒想到竟然要大夫賠給我錢……”


    葉筠勉強對孕婦笑了下:“沒什麽,這確實是我們的錯,這錢我們應該出的。”


    然而她說這話,孕婦好像更不自在了:“要不然我退給你吧,我不要這錢了?”


    葉筠搖頭:“不用,這是你應該拿的。”


    送走了孕婦後,葉筠出來,迎麵正好看到裴心力正往這邊趕。


    “葉姐,怎麽樣了?”


    “沒事了,投訴的孕婦走了,其實她也沒有什麽惡意,也是趕巧了心情不好。”


    “錢呢?”


    “我轉給對方了。”


    “葉姐,那我給你錢?”說著,裴心力就拿出手機來微信轉賬。


    “不用。”葉筠連忙製止了他:“這件事我也有錯,我來出這個錢。”


    “是我的問題。”裴心力低著頭,咬牙說:“其他規培生都自己開單子,也沒出岔子,就我,自己開了幾天單子就鬧出這麽一樁事,是我自己當時糊塗了。”


    葉筠輕輕拍了下他的肩膀。


    “沒什麽,這隻是你職業生涯的最開始,算不了什麽大事,以後你還會遇到各種人各種事,也許人家並不是要故意害你為難你,人家也不是要醫鬧,可是站在醫療和患者最前鋒的接觸線上,我們注定承受來自醫患問題的種種衝擊。這件事就當個小小的教訓吧,以後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來,對患者負責,也對自己負責。”


    “嗯,葉姐,我知道了。”裴心力重重地點了下頭。


    而就在醫院對麵的星巴克裏,蕭彥成兩手對著電腦劈裏啪啦打字,耳朵夾著手機打電話,眼睛盯著對麵的醫院大門口。


    “明天吧,明天我去公司……對,明天開會,我今天有事……那個我已經在係統上審批了……好,明天見。”


    掛上電話後,蕭彥成喝了一口咖啡,揉了揉疲憊的眉心。


    其實最近公司挺忙,這兩天就要和投資人約一個會議,不過今天葉筠那個狀態,他實在不放心,幹脆就來星巴克辦公了。


    正打算打開電腦工作一會,一抬眼,醫院門口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她。


    這時候正是下班高峰期,也是大量患者離開第一醫院的時候,公交車私家車以及穿插的出租車小三輪車和行人,堵個水泄不通。


    而就在這讓人煩躁的雜亂擁堵之中,那個纖細熟悉的身影出現了。


    白色斜插袖簡潔襯衫,下麵是修長的淡紫羅蘭長褲,她在擁堵的人群中,清新得像是夏天裏綻放在湖邊的銀蓮花。


    蕭彥成的心裏本來也是莫名悶燥的,可是看到葉筠,他頓時沉靜下來。


    咖啡館的低聲細語,繁雜的公司事務,好像這一切都離他遠去,心裏眼裏隻有那個清爽秀美的身影。


    其實早上的時候曾經有瞬間的迷茫,想著自己這樣對不對,這麽多年過去她到底還需不需要自己?如果其實她已經徹底走出來了,自己又為什麽要用自己的出現來提醒那段不願意回憶的過去。


    蹲坐在葉筠家門外的台階上,他曾經有瞬間的迷茫,絕望地想,要不就這麽算了吧,放過彼此。


    不過鄰居的話提醒了他。


    其實可以看得出,現在的葉筠過得並不太好。


    她還是曾經那個葉筠,善良卻又不善言辭到近乎木訥,不知道的以為她是冷漠堅硬的人,其實內裏仿若水晶,剔透清澈無暇,卻又易碎。


    陽光下的葉大夫仿佛已經從過去的陰影中走出,冷漠專業地對待著周圍的一切,可她心裏的某一處卻一直停留在過去的那一刻。


    蕭彥成望著走在人群中的那個纖細身影,輕輕攥了攥拳頭。


    他知道,他是沒辦法輕易說放開。


    怎麽可能放開,光是看這麽一眼,都覺得過去所有的美好和堅信湧向眼前。


    他要留在葉筠身邊,盡自己最大的可能照顧葉筠。


    他也要看清楚時機。


    他該怎麽做,一切都要看葉筠的心情。


    昨天葉筠的心情顯然很糟糕,他絕對不該在那個時候提非分的要求。


    至於今天,他被葉筠趕出,也是預料之中的。


    沒有被特別激烈的趕出,這說明自己和葉筠的關係已經很有進步了。


    就在蕭彥成的這一番決心中,他裝好了筆記本電腦,提著包來到了樓下。


    “今天怎麽樣?”


    “沒怎麽樣。”葉筠想起賠掉的那五百塊錢。


    五百塊錢不算什麽,不過想想也是不舒坦。


    其實這場意外中,沒有哪個人是要故意為難誰,包括那個投訴的孕婦,確實由於裴心力的誤開單子導致了她後續一係列的麻煩。


    可是這件事就這麽發生了。


    那個孕婦的投訴,也許隻是對現狀不滿,甚至隱約可能意識到,是醫院的流程或者規則有問題。可是她不知道的是,這種投訴並不會改變什麽,投訴會以最簡單輕鬆的方式解決,那就是——損失由大夫自己承擔。


    沒有人會去反思一下,一個剛進醫院的規培醫生能不能獨立去開單子,也沒有人去思考下是不是現在的這種過於緊缺的醫療環境導致了醫療過程中的誤差。


    反正如果有錯,那一定是負責醫師的錯,那就自己掏腰包賠給人家患者錢好了。


    旁邊的蕭彥成看著這情況,也多少猜到了。


    “昨天那個事,不好解決?”


    “好解決。”


    慶幸遇到了素質不錯的產婦家屬,也明白羊水栓塞的凶險,知道醫院在搶救過程中並沒有什麽問題,這個事情應該能順利解決。


    “那怎麽了?”


    “一句話說不明白。”


    葉筠意興闌珊。


    蕭彥成從旁忙說:“那就不要說了,我看你累了,送你回家?”


    葉筠搖頭:“不用。我想今早上我說得很清楚了,希望你能離我遠點。”


    蕭彥成:“我沒有其他意思,隻是想送你回家,其他的,一句話都不想說。”


    葉筠皺眉,望著蕭彥成。


    她當然希望有個人送自己回家,不過蕭彥成這到底是要做什麽。


    她以為,在她說了早上那一番話後,至少蕭彥成應該消失一段時間。


    “走,上車吧。”


    葉筠掙紮了下,不過最後她發現自己確實累了。


    已經近黃昏,正是疲憊的時候,並不想一個人去擠人滿為患的公交車,打車也是根本打不到的,這時候有人送她回家,她竟然不想拒絕了。


    上了車後,她疲憊地靠在座椅上。


    蕭彥成開車,一言不發,送她回家。


    路上,他好像帶了兩個電話,是帶耳機打的,她沒聽清楚說什麽。


    上樓後,葉筠站在門口,望著蕭彥成,不說話。


    蕭彥成溫聲說;“先去洗個熱水澡吧。”


    說完就走了。


    這倒是讓葉筠一愣。


    一個男人,還是自己過去的男朋友,在自己身邊圍著獻殷勤,這傻子都知道怎麽回事,必然是有所圖。


    可是現在他怎麽連句話不說就走了?


    不按理出牌,這讓葉筠摸不著頭腦。


    她愣了會後,關上門,打算進屋洗澡,並想著今晚做點什麽吃。


    太複雜的不想做了,就來點簡單的隨便填飽肚子吧。


    誰知道正想著,敲門聲響起。


    葉筠皺眉,接通了電話。


    “我是蕭彥成。”


    葉筠默了片刻,心裏想著,果然人還是得按照常理出牌的。


    “有事?”她冷冷淡淡地回。


    “剛才買了點吃的,趁熱,你吃了吧,這樣就不用再做晚飯了。”


    “……”葉筠無聲。


    “是錦和記的粥,還有荷葉包飯。”


    “……”


    葉筠說不出話來了。


    錦和記是一家老店,他們家的粥是正經花功夫熬出來的,葉筠以前上大學那會就喜歡,至於荷葉包飯,也是葉筠的最愛。


    不過自從上班後,她就吃得少了。


    錦和記每天熬十鍋粥,每天兩次定量賣,賣完了就算拉倒,所以要想買到,得早早地去排隊的。


    葉筠根本沒那個時間去排隊喝粥,那對她來說是一個奢侈。


    葉筠糾結了下,在粥和不開門之間徘徊掙紮,最後她還是打開門了。


    “給你。”


    蕭彥成把粥遞給了葉筠,又說:“家裏有垃圾嗎?”


    葉筠這個時候,有點不明白蕭彥成這是要幹嘛了,想了想,還是順手把旁邊的垃圾袋提起來。


    蕭彥成接過來垃圾袋:“你吃過後洗洗澡,早點休息,明天還得上班。我先走了,有事給我打電話。”


    說完,他提著垃圾袋下樓了。


    葉筠愣愣地站在那裏,默了老半天,一直到聽著蕭彥成在樓道裏的腳步聲完全聽不到了,她才關上門。


    把那一大兜子外賣放到餐桌上,打開來,果然有荷葉包飯,有自己最愛吃的錦和記小米粥。


    小米粥熬得爛,噴香噴香的,色澤金黃濃稠。


    深吸了口氣,聞著這熟悉的香味,被折磨得筋疲力盡得她,忽然心情好了起來。


    而接下來的幾天,蕭彥成保持著這種讓葉筠莫名所有的節奏,幫著倒垃圾,幫著拎來她想吃也吃不到的美味兒,還會在最合適的時候出現在她身邊當司機。


    開始的時候葉筠還莫名,不過慢慢地也接受了。


    反正轟也轟不走,說也說不了,他也不多說話,也沒其他要求,她樂得享受。


    關鍵是……錦和記真好吃,比前幾年更有滋味了。


    就在這一天晚上,打開門,接受了“外賣小哥”蕭彥成童鞋新的晚餐,又把垃圾袋順手遞出去後,葉筠正在享受晚飯,電話鈴聲響了。


    她拿過來一看,是她的母親馮秀君。


    馮秀君年輕時候是一個年輕美麗的女人,現在早早退休了,偶爾去音樂學院上幾節鋼琴課。她的丈夫葉歸人是大學教授,高級知識分子,外麵隨便講個課都不知道多少錢。


    馮秀君這輩子可以說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生了葉筠這個女兒從小嚴加教養,是按照大家閨秀的規格來養的。


    葉筠也算是爭氣,各方麵都優秀,現在還是三甲大醫院的主治醫師了。


    按理說,馮秀君這輩子算是沒什麽好愁的了。


    可是唯獨七年前那個事兒,讓馮秀君提起來就不滿意。再加上這幾年葉筠年紀逐漸到了,這都二十七八歲了,還沒個男朋友,別人問起來,她更是臉上無光。


    “筠筠,我聽你葵嬸兒說,上次她給你介紹的那個對象現在不聯係了?”


    “嗯。”


    葉筠並沒有和母親決裂,不過是來往少罷了。


    一年回去一趟,呆個兩三天,也沒多少話說。


    最近幾年父母催著自己找對象,電話這才比以前多起來。


    “怎麽就不聯係了?你不是說對方還可以嗎?你是不是鬧什麽性子了?人家那小夥子照片我看了,模樣也還可以,工作也不錯,體製內公務員,你是覺得哪裏不合適?”


    葉筠想了想,說:“不喜歡。”


    電話那頭愣了愣,歎了口氣。


    “筠筠,你得好好考慮清楚,你到底要找什麽樣的,還是徹底不打算找了?”


    “媽,我現在工作很忙,很累,暫時沒精力找。”


    馮秀君沉默了一會,最後說:“這樣吧,今年再相親兩個,如果不成,那今年就算過去了。”


    葉筠點頭:“好。”


    相親兩個,完成今年指標,那就能得個清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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