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 蕭彥成或許也察覺到了什麽, 一直圍繞在葉筠身邊。


    葉筠沒有拒絕也沒有接受。


    兩個人的相處仿佛平淡如水的朋友,卻默契十足。


    有時候她下班了, 沒見到他, 就徑自回家,走不過幾百米,看到後方一輛車趕過來停在身邊, 二話不說就上車了。


    坐在他的副駕駛座上, 她會想起,曾經的兩個人之間的種種,那時候他們就有普通男女朋友之間很罕見的默契。


    不需要說什麽,甚至不需要一個眼神,就能明白彼此。


    送回家後, 他也不進去屋裏坐坐, 直接到門口就走人, 紳士風度十足。


    然而葉筠躺在床上閉了眼, 便會想起那一晚, 磨花玻璃因為水汽而越發模糊,裏麵的他在洗浴。


    自他來過, 這房間裏似乎無處不是他的氣息。


    偏偏這時候,微信裏傳來一點叮咚。


    葉筠的微信用的很少,上麵除了醫院科室微信群以及同事, 基本沒其他人。科室微信群是屏蔽靜音了的, 同事如果有事找她必然是緊急的, 會打電話。


    所以這個時候能找她的,沒幾個人。


    葉筠從旁邊拎起手機,劃開一看,果然是蕭彥成。


    “看你今天精神不好?”


    “沒什麽,就是有點累。”


    今天科室裏幾個大夫都去開會了,偏偏剖腹產手術一個接一個,她隻好在那裏挑大梁,連著一口氣剖了好幾個,手術中沒法上廁所,不敢吃飯喝水的,最後實在頭暈眼花,直接拽一袋子葡萄糖喝了。


    “那早點休息吧。”


    “嗯。”


    平淡如水的對話,葉筠默了片刻,又回說:“可我就是睡不著。”


    蕭彥成:“怎麽了?失眠?”


    葉筠:“嗯。”


    蕭彥成:“那怎麽辦,要不然我給你唱一首歌吧。”


    葉筠:“?”


    那邊的蕭彥成發了一個笑臉:“你以前不是說,我唱的歌很難聽,能直接讓人聽睡著嗎?”


    葉筠看這句話,也想起來了,他唱歌是不太好聽。


    一時之間唇邊泛起一個笑,她回複:“可是我怕我被你嚇得睡不著。”


    說完這個後,蕭彥成好久沒回複。


    她盯著屏幕看了一會兒,想著可能他忙工作去了吧。


    這段時間她逐漸發現,他工作也挺忙的,其實來找自己,那都是擠出時間來的,經常是一邊開車一邊打電話,或者一邊上樓梯一邊還在談工作的事。


    她閉上眼睛,試圖睡去。


    十分鍾後,她依然頭腦清醒無法入睡時,聽到手機叮咚一聲,又有新的消息來了。


    猶豫了下,還是抓起手機,打開來看。


    蕭彥成發來一段語音。


    這是一首很老很老的老歌,老到七年前蕭彥成唱這首歌都會被笑話怎麽唱這麽老的一首歌。


    “……遙遠的路程昨日的夢以及遠去的笑聲,再次的見麵我們又曆經了多少的路程,不再是舊日熟悉的我有著舊日狂熱的夢,也不是舊日熟悉的你有著依然的笑容……”


    這是羅大佑的《光陰的故事》。


    他的聲音沙啞柔和,在這夜晚的靜謐中響起。


    其實他唱得很好聽,像光陰的流水,流入她的心裏。


    葉筠閉上眼睛,反複地聽著這首曾經熟悉的歌,慢慢地睡去了。


    ~~~~~~~~~~~~~~~


    第二天,她是淩晨五點醒來的。


    是被馮小舟丈夫譚正根的電話震醒的。


    “葉筠是吧,小舟這裏情況不好,她說自己可能是破水了,你看現在怎麽辦?”


    “破水?”


    葉筠一下子清醒了。


    現在馮小舟隻有28周,這個時候破水,如果不能保胎的話,嚴重的後果就是要立即進行引產。現在國內一般32周後存活率較高,在一些新生兒科水平較高的醫院比如第一醫院這種,最小28周也是可以保住的。可是馮小舟是雙胞胎,雙胎的重量一般比同孕周的單胎要輕,這就降低了存活幾率。


    “怎麽發現破水的,破水量如何?你們現在在哪裏?”


    她在清醒後,開始一連串的發問。


    很快從譚正根那裏了解到,是今天淩晨四點多去廁所時發現不對勁的,她自己警惕,用羊水試紙測了下,發現確實是破水了。


    葉筠迅速安撫譚正根:“你不要急,讓她平躺著,不要到處走動,叫一輛救護車,把她送到醫院去,記住,讓擔架來抬,千萬不要自己走下樓。”


    一旦破水,哪怕是極短的距離,也要用專業的擔架平躺抬下樓。


    “好,好,我知道了。”


    聽聲音,譚正根也有些慌了。


    掛上電話後,葉筠趕緊洗漱,然後打了倆車,直奔那家私立醫院。


    她這邊距離那家醫院遠,這邊剛走到一半,譚正根又打電話過來了。


    此時的譚正根看樣子都嚇到了:“葉筠,不好了,小舟這是破水了,說不光是破水的問題,而且羊水量偏少,懷疑有問題,正在做進一步檢查。現在,現在該怎麽辦?”


    電話很快從譚正根手轉到了馮小舟手中,馮小舟在哭:“葉筠,你救救我的孩子,我想把他們生下來,我不想他們出事,我現在該怎麽辦呢,我還能保住嗎,這才28周啊!”


    葉筠:“你先和你的主治大夫溝通下,看看他們開轉院單,申請轉院。先來我們醫院,我們做進一步檢查後再做決定。”


    葉筠的聲音太過冷靜,馮小舟聽了後,竟然心裏有了著落:“好,我這就讓正根去問,這就去問。”


    葉筠立即告訴出租車司機,改路前往第一醫院。


    到了第一醫院,恰好高藝榮在,她先去請教了高藝榮這個問題。高藝榮聽說情況,也是皺眉:“咱們醫院最好的一個例子是27+5w的早產兒保下了,可是她現在是雙胞胎,有點懸,還是得看胎兒發育情況。這樣吧,先讓她轉院過來,我們收治後,做個b超看看情況。”


    葉筠也正是這麽想的,當即又先替馮小舟聯係床位。


    很快馮小舟在救護車的呼嘯中轉院來到了第一醫院,並入住產科病房。


    第一醫院對她緊急進行了一係列檢查,出來的結果讓葉筠心情沉重。


    馮小舟是單絨毛膜雙胎,一胎顯示孕28w+1,另一胎則隻有26w+5, 發育較好的胎兒室間隔缺損4毫米,並有心髒強光點,發育較慢的胎兒室間隔缺損型肺動脈閉鎖鏡麵右位弓,雙側頸部後方囊性包塊。


    看到這一結果,葉筠找了科主任孫乾,孫乾雖然對於葉筠一直不太喜歡,不過看到這結果臉色也鄭重起來,並建議進行專家會診,研究針對這一病患的應對措施。


    在約好了專家會診後,葉筠去看了馮小舟。


    因為高位破水,馮小舟並不敢隨意下床,目前是平躺在床上,同時腿部墊起。


    “葉筠,怎麽樣,我該怎麽辦……”


    馮小舟一臉無助。


    葉筠忙道:“現在已經約了專家會診,明天看看專家怎麽說,我們再製定進一步的治療方案。現在你先不用多想,一切順其自然吧。”


    馮小舟眼淚啪嗒啪嗒往下落:“這兩個孩子,是不是一個都保不住了?”


    “不會,其中一個怕是不行了,心血管問題,無法供血,但是另一個是大有希望的。”


    “可是我看b超不是說室間隔缺損什麽的嗎?”


    “是有室間隔缺損,並有心髒強光點,但是室間隔缺損一般是由胎兒發育不完全導致的,在5mm以下的缺損有很大的自愈可能性,一般來說會在三歲前自愈。至於心髒強光點,我們平時產檢中發現心髒強光點的胎兒有很多,絕大部分是沒有什麽異常的。”


    馮小舟癟了癟嘴,想了想:“葉筠,我們認識這麽多年了,你就告訴我實話吧,全都告訴我,別擔心我難受。”


    她抽噎了下:“我也想好了,大不了一個都保不住,這是最壞的結果,可是你得都給我說說,我現在各種可能的情況,別管專業不專業,都給我說說。”


    葉筠想了想,說道:“現在兩個胎兒,一個胎兒先天心血管問題,隻能放棄,另一個設法保,這是我們的基本策略。不過要保另一個胎兒,我們現在有幾個方案可以選擇,需要專家來定。”


    這個時候譚正根一邊打著電話一邊過來了,看那樣子是在和他父母打電話。


    過來掛了電話,他也聽到了葉筠的話:“葉筠,你說,都有什麽方案?”


    葉筠當下和譚正根馮小舟詳細地介紹了目前的情況。


    原來在雙胚胎妊娠發生過程中,兩胚胎同形成較大血管吻合,從而出現明顯的交通,當雙胚胎之間動脈壓不平衡時,動脈壓高的受血兒會將血液灌注到動脈壓較低的受血胎兒,從動脈反向灌注到受血兒,從而導致受血兒得到的血液是缺氧的。


    由此帶來的問題就是供血胎兒會發生充血性心衰、早產,羊水量問題、以及可能發生宮內死亡等。


    目前針對這種宮內治療有多種方案,一般來說26周以前治療機會比較大,宮內治療辦法有阻斷問題胎臍帶血流法,比如胎兒鏡下臍帶結紮、超聲引導栓塞、激光燒灼、無水酒精消融等,除此之外,以往還有切開子宮娩出受血兒的手段。


    譚正根聽得臉色凝重:“那現在到底應該怎麽辦?”


    葉筠:“現在等明天的會診,同時怕是要做臍穿來對兩個胎兒進行分別取樣,通過產前診斷來確定胎兒發育和結構沒有問題,接下來我們就可以確定方向,保住正常發育的胎兒。”


    “好好好,那葉筠這一切都交給你了,全靠你了!”


    又陪著馮小舟說了一會兒話,看馮小舟情緒穩定了,葉筠看看自己還有事,就先讓她休息,自己去醫生辦公室找高藝榮,再請教下馮小舟的這個問題。


    走出醫院大門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點了,她忙到現在才想起來,自己好像忘記和蕭彥成說一聲了。


    這幾天蕭彥成都是過來接自己下班,今天自己明明沒值班卻這麽晚離開,他也沒有問過自己。


    拿起手機看了看微信,果然是一點動靜都沒有。


    她揉了揉疲憊的眉心,想著也許他看看自己不在就走了,或者今天有事根本沒來。


    時候不早了,這時候公交車也不好等,她打開手機打算用叫車軟件打一輛車。


    剛打開app,就看到側對麵停著一輛車,有點眼熟。


    葉筠對著那輛車揮了揮手。


    那輛車毫無反應。


    她想了想,幹脆越過馬路,走到了車前方,看了看車牌號,果然是蕭彥成的車。


    怎麽沒動靜呢?


    她湊過去,隔著玻璃窗,隻見裏麵的蕭彥成仰躺在駕駛座上,頭部微微側著,看樣子在睡覺。


    一下子就想起,好像經常看到他眼眸裏帶著紅血絲。


    他其實很忙很忙,經常休息不好。


    她站在汽車旁邊,安靜地在旁邊等。


    晚上十一點的b市第一醫院外,沒有了白日的喧嘩人流,華燈映照下,幾個保安安靜地走來走去維持著秩序,偶爾有早早來排隊等待第二天掛號的患者家屬靠在牆根底下看手機。


    葉筠的目光再次落在車窗上。


    晚上的光線昏暗,不湊近了看,她看不到裏麵的蕭彥成。


    可是卻不由自主地想,他好像在這裏等著自己,等過好幾次。


    他是在用什麽樣的心情在等著自己?


    就像自己現在這樣嗎?


    蕭彥成醒來的時候,已經十二點了。


    他醒來先看了看手機,然後仿佛猛地驚醒一般,忙撥出了葉筠的電話。


    電話接通了,悅耳的鈴聲就在車窗戶外麵。


    隔著一層車窗,蕭彥成看到了車外站著的葉筠。


    白色略顯單薄的襯衫和簡潔的斜插兜褲裝,夜涼如水,她娟秀的眉間透著淡淡的倦色,仿佛夕陽西下時飛在屋簷前的晚燕。


    蕭彥成的動作凝住,隔著車窗戶,他望著窗外的那個女人。


    年少時的熱烈仿佛一杯白酒,飲下去,血脈賁張,所有的細胞都在叫囂著愛情和沉淪。


    數年之後再相遇,往日的誓言已經化作發黃的書簽,曾經所有的甜蜜也凝結在光陰中成為了不可複現的回憶,已經學會成熟的他們用沉默和耐心等待在這喧嘩的道路旁。


    “為什麽不叫醒我?”他甚至忘記了打開車門落下車窗,就這麽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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