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b市郊外某獨棟別墅外,來往的車輛絡繹不絕,燈火和歌聲將整棟別墅籠罩在節日般歡愉的氣氛中。


    別墅二樓的房間裏,昏暗的光線像是把別墅外的夜色全攏了進來,隻有窗簾的縫隙裏透進來零星的光,隱約可以看見房間裏簡單到單調的陳設,除了生活必須的幾套家具,幾乎沒有任何裝飾。


    房間中央的大床上,躺著還沉浸在睡夢當中的女孩。


    昏暗的光線下,女孩不知道在經受著怎樣的噩夢,蒼白的臉上眉頭越皺越緊,額頭上又細密的汗珠滲出來,呼吸也越來越急促……


    “小碩哥哥!”她猛然睜開眼,急促又劇烈的大口汲取著氧氣。


    等視線漸漸恢複清明,她環顧了一圈房間,抬手按住心口。心髒劇烈撞擊著,好半天,那隨著噩夢而來的扼住咽喉一般的窒息感才終於散去。


    自重生以來,同樣的噩夢已經伴隨著路然度過了十個年頭了。


    說是噩夢,其實是不準確的。


    重生以後路然的身體變得虛弱又嗜睡,上一世的記憶也變得七零八碎。每天睡著以後,路然就會在夢裏回想起上一世的事情,一個個夢境像是一塊塊記憶的碎片,經曆了十年的時間,直到今天,終於將前世的記憶全部拚湊完整。


    她那短暫的,隻有二十八歲的一生。


    路然的手無意識的攥緊了床單,蒼白的臉上,她嘴唇緊緊的抿著。


    直到今晚她才終於明白,為什麽上一世,二十八歲的她會選擇自殺。


    她閉上眼,夢裏的場景還曆曆在目。


    五歲的時候,路然的父母車禍去世,叔叔嬸嬸把她帶回家,溫柔地說:“以後呀,你就是我們倆的親閨女兒,誰也不能欺負你!”


    她緊張又竊竊地點頭,在他們慈善的目光中靦腆的笑。


    十五歲那年,她遇到了齊碩。


    “我才不要跟你在一起呢,”吵架的時候,她哭著吼他,“我是有未婚夫的人,我的未婚夫又帥又有才,比你好一萬倍!你再欺負我,我找他來替我出頭!”


    那時候的他沒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直到後來,她突然被退婚了。


    所有人都在等著看她笑話,她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委屈又不甘,哭著不肯見人。


    再後來,她就看見齊碩來了她家裏,身邊還跟著他的爸爸和兩位哥哥。


    她偷偷跑下樓去,正在說話的幾個人都朝她看過來,她轉身就想跑,被齊碩飛快的抓住了胳膊。


    “你願意嫁給我嗎?”那個跟她吵架的時候都沒紅過臉的男生看著她,麵上表情不自然,語氣卻堅定,“那個許延不願意娶你,是他有眼無珠。我眼神好,不願意錯過你。”


    於是他們就這樣走到了一起,草率,又順理成章的樣子。


    外人都說路然嫁的是齊家老幺,齊家最不受寵的小公子,沒錢又沒勢。


    隻有路然知道,齊碩是齊家最受疼愛的小兒子。在兩個哥哥的偏愛下,他是齊家唯一一個不用在乎家業的人,自由自在的做自己想做的事,無拘又無束。


    隻是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這樣的齊碩像是被束縛住了,重新開始接觸家裏的生意,還自己開了公司。


    路然一直以為這樣的轉變是因為齊碩突然對生意有了興趣,於是全力支持。直到最後一年,真相在所有人麵前展開,卻是路家集團破產的時候。


    一無所知的路然被叔叔嬸嬸從家裏趕了出來,她這時候才知道,齊碩做這一切都是為了她。


    “小然,我們也不想的,”叔叔嬸嬸竟然還做出一副無辜的樣子,語氣裏沒有絲毫歉意,“要不是齊碩發現了我們的動作,一直利用齊家的資源處處限製我們,我們也不至於下這樣的狠手,最起碼,還會把公司的名字留給你們,畢竟這也是哥哥嫂子一輩子的心血啊,可惜了。”


    當時的路然沒有回答。


    她在蜜罐裏活了整整二十八歲,從沒想過一直對她關懷備至的叔叔嬸嬸竟然一直想要掏空父母留下的公司,另立門戶,而齊碩,一直默默地守護著她,守護她父母留給她的公司,卻愛護又寵溺的不讓她知曉……


    路然後悔了。


    她後悔過去自己的任性妄為,總因為一點小事對他鬧脾氣,後悔沒有再對他好一點,在他應酬到深夜回來的時候多體貼一點……


    她想要找機會補償他,想要珍惜接下來的每一分每一秒,好好對他說一次喜歡他……卻沒有機會了。


    一場車禍,奪走了齊碩的生命。


    聽到消息的那一瞬間,悲痛到心碎的感覺,把她整個人籠罩其中。她的世界坍塌了。


    是意外還是人為,路然不想再去猜測了。她隻是愧疚又後悔,後悔自己一直以來又傻又天真的活著,卻不知道是因為有人替她把一切虛偽又黑暗的東西擋在了門外。


    二十八歲的路然做了一個決定……


    她獨自一人站上了輝騰大廈的樓頂,縱身躍下。單薄的身影像一片飄零的落葉,軟弱又淒涼。


    小碩哥哥,對不起,然兒來陪你了……


    路然緊緊閉上眼,腦海中隻有齊碩的名字。


    心裏的痛楚肆意蔓延。


    幸運的是,她得到了重來一次的機會。


    上一世,她在齊碩的寵溺下活到二十八歲,從未受過半點委屈,天真又單純,這一次,她重活一回,換她守護他。


    第一章


    樓下的音樂聲大到從門縫裏擠了進來,歡騰的曲調,像是某個著名的舞曲。


    今天是什麽特殊的日子嗎?


    路然沉浸在悲傷情緒裏的大腦緩慢轉動著,當某個念頭出現在腦海中的時候,整個人猛然驚醒。


    今天是她十五歲生日,也就是在今天,她……


    路然慌忙趿著拖鞋,走向門口。房門被推開的一瞬間,樓下大廳的華麗舞曲毫無阻攔的充斥在耳中。


    路然慢慢走到旋轉的樓梯口,扶著欄杆往下看。


    裝潢考究的大廳中央,穿著華麗的男男女女把酒交談著,臉上掛著的大方又不是禮貌的微笑,大廳四周的餐桌上擺著精致的酒水和甜點,糕點上的花紋藝術感十足,旁邊的香檳噴泉在燈光的照射下流光溢彩。


    路然身上還穿著睡裙,沒過膝蓋的老舊款式,上麵的蕾絲也明顯有了勾絲的痕跡,黑色的長發被她攏在腦後,耳邊還留了幾縷碎發。


    沒有精致的妝容,沒有得體的禮服,她就這樣站在那熱鬧的大廳二樓,俯視著樓下的一切,格格不入。


    如果不說,一定不會有人想到,她才是今天這場生日宴上真正的主角,他們的壽星。


    路然的叔叔路盛隆正在跟客人寒暄,言語間聊得很是歡快,卻被大廳裏竊竊私語的聲音打斷。他一抬頭,就看見了站在樓梯口的路然。


    路盛隆下意識就皺起了眉,衝旁邊的路子瑜使了個眼色。


    路子瑜接收到父親的目光,扁了扁嘴。


    許延原本正跟她說話,看見她這幅不情願的樣子,低聲問:“怎麽了?”


    “還不是那個路然!”路子瑜一邊上樓一邊跟他抱怨,“許延哥,你是不知道,我這個便宜堂妹可煩人了,五歲就被我爸媽接到家裏來住了,這麽多年跟個啞巴似的,誰叫她也不理,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刺激傻掉了!”


    路子瑜語氣裏滿是不耐。


    許延聽她把話說完,好半天沒作聲。


    他好看的眸子不自覺地轉去樓上,視線中那個人的身影深深刻在腦海裏。雕花的二樓梁柱旁邊,少女琥珀色的眼睛裏像是盛著溫暖的光澤,黑色的長發柔順的垂在肩頭,襯得她肌膚格外雪白。


    路然。他記得父親跟他說過,他的未婚妻,叫路然。


    兩個人走近的時候,路然還站在原處,細嫩白淨的手扶在欄杆上,視線緊緊盯著一樓大廳的入口處,緊張又期待。


    是了,今天是她十五歲的生日,叔叔嬸嬸為了表示對她的珍愛,特意在這一天舉辦了盛大的生日宴,與路家交好的遠近親友們都派了人前來給她賀壽。


    上一世,路然和齊碩的第一次見麵,就是在這裏。


    路然扣著欄杆的手緊了緊。


    十年了,她終於要再見到他了嗎?


    “快點,跟我回房間去。”路子瑜一隻手抓上來,打斷了她的思緒。


    路然看向路子瑜,眉頭微蹙。


    她重生以來,多半時間都沉浸在自己的夢裏,不論是叔叔嬸嬸還是眼前的路子瑜,她都盡量避免交流,一是為了省去麻煩,不想要那些虛情假意的客套,另一方麵,是經曆了上一世的背叛,她根本沒辦法假裝淡定地麵對他們。


    如果是在平時,根本不用路子瑜來管,路然壓根就不會從房間裏出來,但是今天不一樣。


    路然執著的拉著欄杆,對抗著路子瑜的力道。


    路子瑜臉上卻掛不住了,隻覺得她這是當著許延的麵故意的,於是抬高了嗓門:“你有完沒完!我……”


    “子瑜。”一旁的許延突然出聲。


    路子瑜不想讓許延覺得自己刁蠻任性,隻能鬆了手,小聲辯解:“許延哥你不知道,她精神有問題,我爸擔心家裏來客人會把她嚇到,所以每次讓她待在房間裏不要出來的。也不知道今天是怎麽了……”


    許延目光垂下,路然的手腕上,白皙的手腕上因為剛剛的掙紮已經隱隱開始發紅。


    許延彎下腰,放柔了聲音對路然道:“路然你好,我叫許延。很高興認識你。”


    他聲線本就溫和,再加上此刻小心翼翼的語調,生怕驚擾了什麽小動物似的。別說是路子瑜,連他自己都沒想到,原來他也可以有這樣的耐心去對待一個人。


    隻可惜,眼前的人卻並沒有給他絲毫回應。


    路然輕輕揉著剛剛被路子瑜捏疼了的手腕,目光已經重新轉向門口。


    除了小碩哥哥,眼前這些人對於她而言都不重要,一點也不重要。


    許延看著她轉過去的側臉,難免有些失望。


    路子瑜出聲安慰他:“許延哥,她就這樣的,你別放在心上……”


    可路子瑜的話還沒說完,一旁的路然就忽然動了。


    她幾乎是焦急的、迫不及待地從兩人身邊越過去,黑色的長發因為這動作而從肩頭落下,垂在了胸口,更襯得她膚白勝雪。


    因為跑得太急,她邁出的第一個台階就踩了空,幸好一旁的許延及時扶了她一把,她才沒從樓梯上摔下去,但她卻似乎根本沒把這些放在心上,連一個眼神也沒給他,人已經飛快的從他旁邊掠了過去,直奔門口那道剛剛出現的身影。


    “小碩哥哥!”


    清新甜美的嗓音,蜜糖一般的甜,傳到眾人的耳邊。


    緊接著,穿著睡裙的女孩直直地撲進那個身影,腦袋埋在他胸前。


    路然隻覺得心底仿佛溢出一聲滿足的歎息,感受著自己雙手之下的這個人,隻覺得前所未有的慶幸和滿足。


    小碩哥哥,她的小碩哥哥……


    她從他懷裏抬起頭,眸子裏亮晶晶的,倒映著他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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