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第二天路然早上醒來的時候, 身邊的床早就已經空了。
路然伏在齊碩睡過的枕頭上, 狠狠吸了一鼻子，閉著眼磨蹭了兩下, 這才爬起來穿衣服。
今天，是她十八歲的生日。
路然看著鏡子裏的自己，穿的是路盛隆特意準備的高檔禮服，妝容化得很精致。
路然長了一張標準的娃娃臉, 平時看起來不過十五六歲的樣子，今天這妝化起來, 精致之餘還添了幾分成熟的感覺。
她準備妥當了，隻身回到了路盛隆家。
還沒到生日宴開始的時間，已經有賓客陸陸續續的來了, 正在客廳裏跟路盛隆說著話。
看見路然來了, 路盛隆立刻站起來，主動把她拉過去介紹了一番：“這幾位叔叔都是公司裏的經理, 這麽多年幫著我一起在公司打拚, 也是我的老戰友了。”
路然看著路盛隆興奮的樣子, 輕輕點頭, 給幾位問了好。
幾個人裏頭, 一位年紀稍長的走過來，一臉慈愛的看著路然：“小然啊, 還記得伯伯嗎？”
路然抬頭看著他, 有些茫然。
那位也不介意, 輕笑著說：“我上回見你啊, 你還不會走路呢，沒印象也正常。我是當你跟你爸一起把咱們輝騰做起來的，我姓趙，你可以叫我趙伯伯。”
路然看著趙伯伯臉上的慈愛，頓時明白了。
公司裏的老人們，尤其是當年跟著她父親陸昌隆一起創業的那一批，直到現在都還守著公司，隻等著有一天她能回去，繼承她父親的位置。這位趙伯伯，應該就是其中之一了。
路然想到這裏，心頭一酸，小聲叫了一聲：“趙伯伯好。”
趙伯伯看路然微紅的眼睛，笑著拍了拍她肩膀：“哎呀，都長這麽大了。今天成年禮一過，以後也能多在公司見到你了，是不是？”
路然看著眼前人一臉期待的樣子，聲音堵在喉嚨裏，說不出話來。
“哎，今天是小然生日，提什麽公司嘛，”路盛隆笑嗬嗬的走過來，看著路然，“你堂姐在樓上，說是有禮物要送給你，你先上去？”
路然深呼吸了一下，最後給趙伯伯遞過去一個歉疚的目光，轉身上了樓。
她已經想起來了，這位趙伯伯年紀也打了，早該退休、把公司交給他兒子了，可他卻因為擔心兒子會倒戈支持路盛隆，於是不放心的一直守在公司裏，就等著親眼看見路然把公司接過去，然後放心的退下來。
隻是他一定沒想到，最先放棄的人，就是路然自己。
……
路然上了樓，還沒進房間，就看見了路子瑜。
那天下大雨，路子瑜撐著傘四處找她的樣子，路然全都看在眼裏。她就躲在齊碩家院子的角落裏，不想被他們找到。
看著路子瑜站在大雨裏慌亂又擔憂的樣子，路然說不感動，是假的。可真要讓她像平常姐妹一樣跟路子瑜相處，路然卻又做不到。
不論是上一世還是這一世，她這個表姐都被夾在她和路盛隆中間，在親情的炮彈當中，沒有輸贏，留下的全是裂縫。
“聽路叔叔說你有禮物要送給我？”路然問她。
路子瑜聽了，反而有些不好意思。
“其實也不是什麽貴重的東西，隻是我那天逛街碰巧遇到了，就買了一套送給你。”路子瑜把東西從背後拿出來，是一套首飾。
禮盒裝著的，一打開來，珠光寶氣。
路然拿起來看了一眼，紅色的鑽石，特意做成了櫻桃的造型，很討女孩子喜歡的。
“喜歡嗎？”路子瑜緊盯著她，小聲問。
“謝謝，我很喜歡。”路然把蓋子合上，看著路子瑜，輕輕笑了笑。
路子瑜拍了拍胸口，鬆下一口氣的樣子，把路然看得心下一暖。
兩個人剛要走，樓梯處一個頎長的身影走過來。
“小然，”許延一步步邁過來，在兩人麵前站定，“生日快樂。”
許延輕輕抬手，把帶來的禮物遞到路然麵前。
路然道了謝接過來，把那個小禮盒打開，裏麵是一塊精致的女士表。
看外表並不怎麽華麗，簡單大方，卻在表盤內部有著精細的設計，非常有格調的一款手表。
許延看著她，問：“喜歡嗎？”
不等路然回答，他又補充道：“已經送出手的禮物，不喜歡也不能退還哦。”
路然看著他狡黠的笑，無奈的把東西收下，輕聲道：“謝謝許延哥。”
路子瑜站在旁邊，難得的竟然沒有因為這份禮物而醋意大開？
路然側過頭去，還沒來得及問，就聽見路子瑜先一步開了口。
“齊碩呢？怎麽沒跟你一起來？”路子瑜一邊問，一邊四處張望著。
其實路子瑜還一直覺得挺奇怪的，跟以前的生日宴不一樣，這次路然的成人禮居然定在了中午，就因為這樣，路子瑜邀請朋友來的時候還再三強調了好幾回，生怕對方記錯了時間。不過聽路盛隆說這是路然自己的意思，她也就沒多問了。
路子瑜以為，按照路然和齊碩的關係，他應該早早地就過來了。可眼下，這生日宴都快開始了，他卻還不見人影。
許延疑惑地看向路然。
路然目光往旁邊避了一下，解釋道：“他臨時想起來有東西要買，一大早就去了。應該很快就回來了吧。”
不等兩人追問，路然搶先一步道：“你們倆先聊著，我昨天睡得晚，先進去補個覺。”
她說完，衝許延微微笑了一下，加快腳步回了自己的房間。
房門關上的一瞬間，路然臉上的表情終於卸下來，露出一直被她掩藏到底的憂傷。
昨天跟齊碩提到的城南那家陶人店，她是故意的。
今天是星期一，那家陶人店是不開門的。可聽了她昨天說的話，齊碩今天一定會去幫她買陶人，一家沒開門，他就一定會去找第二家。一來二去耽誤了時間，再加上這座城市裏擁堵的交通，下午之前他應該是趕不回來了。
而中午的生日宴上，她就會當眾宣布，公司的未來依然由路盛隆做主。
等齊碩回來的時候，這一切應該已經全部結束了吧？
路然倒在床上，把自己之前畫的那張齊碩的畫拿出來舉在腦袋上麵，看著看著，就好像連心都變得溫暖起來。
隻要過了今天，她就可以安心的跟他在一起了。她不會再是路盛隆的阻礙，他也不會因為她而成為路盛隆的眼中釘，如此一來，上一世的事情一定不會再次發生……
她終於改變了他們的結局。
或許方法笨拙，或許代價深重，或許她會難過，她放棄了父母留下來的最寶貴的遺產，可她到底是好好守護住了他。
她的小碩哥哥……
路然把畫放在胸口，眼眶裏的濕潤順著眼角滑落，沒入發絲裏，再沒了蹤影。
就像她心底那一絲憂傷。
……
門外，許延跟路子瑜兩個人單獨呆著，氣氛卻超乎尋常的尷尬。
自從上次兩個人鬧了不愉快，路子瑜好像也已經放棄他這塊難啃的骨頭了，一直沒再主動聯係過他。
許延前段時間忙於跟齊碩的計劃，也根本無暇去想這些，這會兒重新見了麵才意識到，原來他們倆已經好幾個月沒見麵說過話了。
“你……”許延剛開了口，就被路子瑜打斷了。
“既然這樣，那我也回房間了。這裏你也熟，自己隨意吧。”路子瑜優雅的衝許延笑了笑，轉身就要走。
許延下意識喊她：“等等。”
路子瑜停住腳，回頭看他。
許延張了張嘴，組織了一下語言，最後輕聲問：“反正也沒什麽事，不如陪我去花園裏逛逛？”
路子瑜靜靜看了他兩秒，這才慢慢點頭：“好。”
……
兩個人在花園裏慢吞吞散著步，走走停停的，是真的純粹打發時間。
“你最近在忙什麽？上次說想考的證書，準備的怎麽樣了？”最後是許延先發問。
路子瑜：“在複習。”
三個字，好像終結了整段對話。
許延啞了片刻，突然想到什麽，停下腳問她：“你是不是有喜歡的人了？”
路子瑜也停下來，側頭看著他，挑釁似的一笑：“是啊，我喜歡誰你不是知道嗎？”
許延頓了頓：“我的意思是……”
“是什麽？盼著讓我盡早移情別戀，好跟你解除婚約，放你自由？”路子瑜挑著眉，湊近了看他。
她欺的太靠前，臉頰幾乎要貼上他的下巴。呼吸間，他甚至能明確感受到屬於她的芳香，介於少女與成熟之間的，蜜桃般誘人的香氣。
許延定了定神，往後仰了仰身，想避開她身上的味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近在咫尺的，男人的眼睫毛動了動。漆黑的，長長的，像扇子一樣。
路子瑜多看了一眼，目光墜入他漆黑的眼眸深處，呼吸變得緊張了起來。
於是下一秒，她快速撤回了身子，同時也把目光挪向別處，不敢再多看。
“知道了。”她悶著聲音應道。
她討厭他。
就是因為他長得又好看脾氣又好，她才會這麽多年都對他念念不忘。
可偏偏他又不喜歡她！
路子瑜在心裏狠狠鄙視了自己一把。
兩個人之間的距離被重新拉開。
許延看著眼前的路子瑜，看見她腦袋微微低垂著，聲音沒有了之前的劍拔弩張。名為失落的情緒籠罩在她頭頂，這樣的她跟平時他見到他的她都不一樣。
那個自信的，永不服輸的路子瑜，好像跟眼前這個人兵分兩路，成了另一個人似的。
許延突然感覺到，自己心裏不知道何處好像生出了某種異樣的感覺。
同樣的感覺，他好像也有過。
那是上一次，在學校，她吃著醋質問他：“你知不知道誰是你未婚妻？許延哥，你哪怕不為了我，為了我們兩家的臉麵，也沒辦法避嫌嗎？”
他當時看著她的眼睛，也不知道為什麽，會突然違反了他向來說話留情的原則，明明白白地斬斷她的念想：“我對你沒有男人對女人的那種喜歡，從以前到將來，我都隻會把你當妹妹看。路子瑜，你從一開始就清楚的，不是嗎？”
許延說這話的時候是認真的。
可真等看見路子瑜失落的慢慢鬆開挽著他的手，眼睛裏的光彩慢慢暗下去的時候，他心底的憐惜也是認真的。
應該是哥哥對妹妹的那種心疼吧？他自我解析著。
“齊碩不知道生日宴是中午嗎？”為了緩解尷尬的氣氛，他轉移話題。
提到這個，路子瑜也有些疑惑：“不會吧，這幾天路然都在他那裏，應該跟他說過了。”
許延的眉頭慢慢蹙起來。
不知道為什麽，他總覺得路然剛剛的狀態不對勁，再聯想起前兩天齊碩給他打過來的那個電話，心裏頭總有種怪異的感覺。
“而且無論如何，今天這種場合，齊碩也一定不能遲到啊，畢竟路然可是要在生日宴上宣布，以後公司還是交給我父親打理……”路子瑜小聲嘀咕著。
“你說什麽？”許延震驚地看著路子瑜。
路子瑜眨了眨眼：“你不知道嗎？路然跟我爸商量好了，她年齡還小，公司的大權她打算繼續交給我爸管理……”
路子瑜還沒說完，許延已經轉過身去，走到一旁去給齊碩打電話。
“喂？”電話那端的齊碩聽起來有些氣喘籲籲，不知道在幹什麽。
“你在哪？”許延省去了客套，直奔主題。
“在城南，怎麽了？”
“路然今天成年禮，你不知道嗎？”
“我知道……”
“宴席擺在中午，而且她會在今天宣布，雖然成年但公司依然由路盛隆打理。齊碩，你別告訴我這你也早就知道！”許延咬著牙，聲音裏的急切絲毫不摻假。
電話那端安靜了片刻，回複很簡潔：“你拖一下，我馬上回來。”
第七十章
對這場生日宴，路盛隆是打起了百分之一百的精神，邀請到場的人不僅有遠近世交，還有公司的元老們，就連那些動用了人脈才能請得到的人，也都擺足了誠意請來了。
可以說，今天到場的這些人跺跺腳，整個s市都要抖三抖。
路盛隆想靠這一天揚眉吐氣，已經盼了很久了。
李淑梅來敲路然房門的時候，路然故意頓了頓，才過去把房門打開。
視線中的李淑梅臉上原本帶著幾分焦慮，等看見房門開了，那焦慮立刻不見了，換上了一張喜氣盈盈的臉，估計剛開始是怕路然臨時改變主意吧。
路然看在眼裏，懶得在意這些細節。
下了樓，路然就被路盛隆帶著，在大廳裏轉了一圈。
這些人都是路盛隆這麽多年的人脈資源，還有不少是一直支持路然回公司繼承的，此刻全站在大廳裏，倒顯得有些擠。
路然一抬眼，看見不遠處的齊宏，隔著三三兩兩的人衝他笑了笑，卻沒敢上去打招呼。
怕他會問齊碩去哪了，想到等會她要親口宣布的消息，更是沒臉去喊他那一聲“大哥”。
“時間不早了，開始吧。”路然看著路盛隆，小聲說。
路盛隆嘴上推脫著，動作卻幹淨利落，敲了敲杯子讓大廳安靜下來，帶著路然站在正中間，朗聲宣布道：
“首先，歡迎大家來參加我侄女路然的十八歲成人禮。諸位肯賞臉來，是我路盛隆，是我們整個路家的榮幸。感謝大家！”
路盛隆說著，抬了抬酒杯，跟眾人舉杯。
一片掌聲之後，路盛隆繼續道：“今天邀請大家來，是想請諸位做個見證。小然，你來說？”
他這麽說著，把路然讓到身前，自己走到一旁，遠遠的看著路然，嘴角掛著誌在必得的笑。
吊燈光線的直射下，路然晃了一下眼，等適應了，這才抿著唇，輕輕開口：“大家好，我是路然。今天是我十八歲的生日，非常感謝各位給我的生日祝福，謝謝大家。”
路然說著，衝眾人深深鞠了一躬。
掌聲稀稀落落的響起，伴著竊竊私語的聲音。
這位路家的小公主，不少人還是第一次見。
“十八歲，意味著正式成年了。大家或許知道，我的父母通過不懈的努力，創辦了如今的輝騰集團，並把它留給了我……這麽多年來，我一直很懷念我的父母，也一心想要努力繼承他們的事業，但經過深思熟慮以後，我覺得以我目前的年齡和能力，可能無法擔此重任。”
路然停頓了一下，視線在大廳裏那些驚異的、竊喜的臉上一一滑過。
“因此，我決定……”
“路然！”
人群中，一個人影突然站了出來。
路然一愣，看著許延一步步慢慢靠過來，走到她跟前。
“小然，”許延的笑容依然那麽的溫柔，聲音輕輕地，像蒲公英一樣，從耳邊拂過，“恭喜成年。”
路然有些呆愣的看著他，下意識點頭：“謝謝。”
他嘴角的笑容好像擴大了幾分，繼續道：“我能抱抱你嗎？”
他說完，沒給她拒絕的時間，已經抬手抱了上來。
溫暖的，矜持的，讓人很想要依靠的一個擁抱。
路然雙手垂在身側，任他把這個虛停在表麵的擁抱時間拉長，還沒來得及思考他這麽做的用意，他已經開口告訴了她答案。
“路然，不要放棄，還差最後一步了，我跟齊碩的所有努力，就差最後一點就能達成。你叔叔和我爸之間的交易，我們已經找到突破口了，順利的話，這兩天就會有結果……”
擁抱的時間太長，路然已經聽到下麵竊竊私語的聲音。
手心裏有汗，不知道是因為他的擁抱，還是因為他落在她耳邊的內容。
他最後不再停止於那一個發於情止於禮的擁抱，雙臂收的緊緊地，把她整個人攬在懷裏，覆在她耳邊留下最後一句話。
“小然，不要放棄，相信我，相信齊碩，好嗎？”
許延說完，終於放開手，對路然露出一個溫暖而有力的微笑，慢慢轉身，回到人群當中。
他能做的都做了，已經到了現在這場麵，事情究竟要怎麽發展，隻有看路然自己的選擇。
許延站在人群的最前麵，看著路然，緊張著她的選擇。
路然視線慢慢從許延身上收了回來，默默消化了一下他剛剛所說的話。
他說，他們有進展了。
他還說，再堅持一下。
他說，她要相信他們……
路然抬頭，感覺到眾人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突然沒來由得開始冒虛汗。
心髒“砰砰砰”跳得劇烈，就好像有什麽不好的事情就要立刻發生……跟小碩哥哥有關。
路然做了個深呼吸。
想到齊碩，想到他溫柔的笑，想到他麵對她時候寵溺又無奈的語氣，還有早上給她留在鍋裏的他親手熬的粥……
路然，你到底在猶豫什麽？
許延的一句話就能讓你動搖嗎？用小碩哥哥的危險做賭注？
不可以。
你怎麽可以？
路然輕輕笑了。
嘲笑著自己內心的不堅定，還有……心底那一絲渺茫的，覺得一切都會好的希望。
“許延哥，謝謝你。”路然抬眸，衝許延輕輕笑了笑。
“剛滿十八歲的我，很感謝各位前輩對我的包容和指導。雖然我一直在努力學習，但是對於現在的我而言，要管理輝騰集團這樣大的一個企業，我非常明白，自己的能力不足。”
“因此，我決定在今天，在諸位前輩的見證下，正式宣布，未來輝騰集團的最高管理者依然是……”
路然一句話還沒說完，門口突然傳來一陣騷亂。
大廳裏的貴賓們有些驚疑不定的往兩邊讓開，給來訪者讓出一條通道來。
穿著製服的人暢通無阻的走到大廳中央，看了眼路然，又向四周掃視了一眼，掏出手裏的文件公示，問：“哪位是路盛隆先生？”
路然愣住了。
路盛隆臉上剛剛的狂喜還沒來得及收，此刻凝重的表情已經覆在了臉上，神色糾結著，猶豫著走上前：“我是……你們找我有什麽事？”
“我們目前在調查一起經濟案件，需要你配合調查，請您立刻跟我們走一趟。”
此話一出，在場眾人一片嘩然。
路盛隆還想掙紮：“什麽案件，你們能不能等一下，今天是我侄女的十八歲生日……”
隻差一步，隻差最後一步！路盛隆不甘心啊！
可他的話還沒說完，幾位辦事人員已經快步上前，禮貌的把他請走了。
大廳裏一片混亂。
路子瑜哭的滿臉都是淚，跟在路盛隆身後，擔憂又害怕的一聲聲喊著“爸”。想要追出門去的時候，卻被李淑梅在她身後用力拉住了。
他們這樣的人家，哪怕是在這種時候，也是要顏麵的。
在場的賓客們三三兩兩的湊在一起，紛紛議論起來。
路盛隆一手掌管輝騰集團這麽多年，今天卻當著這麽多貴客們的麵被帶走調查了……這件事幾乎能成為圈子裏未來小半年的熱門話題，更是不知道要給圈子裏其他公司帶來什麽樣的影響。
路然站在大廳中間，還有些回不過神來。
許延抬步走上前，緊跟著齊宏也走了過去。
“不用怕，不是什麽大事。”齊宏拍了拍路然的肩，安撫著。
路然有些懵。看齊宏的樣子，好像對路盛隆被帶走這件事一點也不意外？
許延站在路然另一邊，表情中也看不出來有多震驚。
他也早有準備。
路然低了低眸子，突然有些迷惑，自己這麽長時間以來，究竟忽略了多少。
下一秒，許延的手機鈴聲突然響起，在這關鍵的時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什麽？車禍？”許延脫口而出。
路然心裏一緊，抬頭震驚地看著他，嗓子像是被人扼住了，說出來的聲音都在抖。
“車禍，是……小碩哥哥嗎？”
……
高速行駛的車上，齊宏坐在駕駛座上。
後麵路然低著腦袋坐在那裏，渾身都在止不住的發抖。
許延坐在路然旁邊，拿紙巾給她擦額頭的汗，卻發現紙巾根本不夠用。
“小然，不要慌，沒事的，好嗎？”他小聲安撫著，“齊碩不會有事的，一定不會有事的。”
路然搖了搖頭，咬著牙，卻因為發著抖，牙齒之間發出劇烈的碰撞的聲音。
害怕……太害怕了……
路然瞪大了眼，不敢閉。
閉上眼，腦海裏出現的就全是齊碩倒在血泊裏的畫麵，血紅的顏色，把他整個人淹沒在裏麵。血肉模糊的軀體，連他的五官都看不清了，身上穿的西裝還是她給他買的那一身，血泊裏他的胳膊露出來，雪白的手指上套著一枚好看的戒指——跟她手上的那枚是一對。
她好恨她自己！
是她害死了他。
是她又害死了他一次！
不用問她都能猜出來，一定是許延告訴了齊碩這邊的情況，齊碩急著趕回來，卻在路上遭遇了車禍……
路然咬著牙，眼睛裏的淚水不住地往外冒，模糊了雙眼。
她什麽都不想說，也什麽都不想聽，隻想陪著他一起去死！
視覺不在了，連聽覺都漸漸消失了。
周圍的一切都不存在了，隻有眼前的一片血色，慢慢放大蔓延，最後把她整個人吞噬進去。
……
再睜眼的時候，人已經在醫院了。
病房裏很安靜，手邊掛著不知道什麽藥水。
路然歪過頭，看了眼窗戶外麵刺目的白光。
今天的天氣很好。
可是，小碩哥哥已經看不到了。
路然眨了眨眼，很幹，連眼淚都沒有流。
她真是個壞女人，害死了他整整兩次。
路然撐著身子坐起來，抬手把手上針頭拔掉了，走到窗邊。
六層樓的高度，足夠了。
她撐在窗台邊，想把身子挪上去，可幾次都失敗了。
窗台太高，她這具身體太虛弱了，連把自己撐上去都做不到。
路然最後又試了一次，終於成功的時候，仰頭看了眼外麵的藍天白雲，很美。
如果是上一世，這樣的美景，她一定要畫下來，拿給小碩哥哥看。
路然嘴角勾了勾，閉上眼。
來世吧，如果還有機會的話……
路然做好了要往下跳的動作，卻突然感覺到身後的門開了。
她沒回頭，隻覺得什麽都無法阻止她想要做的事……
可下一秒，她就聽到身後傳來的那個人慌亂的衝過來的動靜，緊接著，一雙有力的手臂緊緊地從後麵抱住她，把她整個人抱在懷裏。
包裹在她周身的，是熟悉的，她日夜貪戀的味道。
“小碩……哥哥？”她不確定地輕聲問。
身後傳來他幾乎氣急敗壞的聲音。
“不是我還能有誰？”
就像苦行的人潛行在沙漠中，烈日當頭時，看見的一朵盛開的花。
路然幹涸的心頭，湧起了一汪泉水。
“你……你沒死？”路然不確定的小聲問。
齊碩咬牙切齒：“誰告訴你的，車禍就一定會死人？”
路然還是不確定，抬起手，碰了碰他抱在自己身前的手。
軟軟的，大大的，有溫度的。
他是真的沒死。
路然鬆了口氣，剛想轉過身來，就聽見身後的人倒吸氣的聲音。
“你小心點。慢慢回來，別掉下去。”
他的聲音很緊張。
看路然點了頭，他才慢慢鬆開她，往後退了退。
路然轉過身，從窗台跳下來。
視線落在那個她擔驚受怕以為拋棄了自己的人身上，聲音還沒發出來，眼淚已經先一步奪眶而出了。
“小碩哥哥……我還以為我又把你害死了……”她放肆的哭著，衝過去，直接撲進了他懷裏。
他順著她的力道倒在了病床上。
她伏在他胸口，淚水肆意的蔓延著，像是永不會枯竭的泉水。
他的大手輕輕拍在她腦袋上，很慢，很溫柔。
直到她哭累了，他才慢慢把人放開，含著笑的聲音裏帶著幾絲無奈：“哭夠了？能不能先從我身上下去……我骨折了的腿有點疼，可能需要叫醫生。”
路然“啊”了一聲，飛快的從他身上跳下去，衝過去按床頭的鈴。
手指還沒按下去，醫生已經從門口衝了進來，嘴裏念叨著：“說了不要亂跑，就是不聽！哪有腿骨折了的病人還到處亂跑的？”
許延跟在醫生們後麵進來，嘴角掛著他標誌性的溫柔的笑。
路然看著齊碩忍著疼的樣子，心裏頭的愧疚慢慢覆上來，淹沒了整個心髒。
齊碩卻突然抬頭看著她，微微一笑：“不，還好我是個不聽話的病人。”
剛剛的場景，千鈞一發。
如果他晚來一步，後果他根本不敢想……
到現在，他的心跳都還沒平靜下來。
等被醫生重新送回病房，齊碩躺在床上，看著趴在床邊、拉著自己的手一刻不肯鬆開的路然，認真地問。
“然兒，你認真地告訴我，為什麽會以為‘又’害死我一次？”
“我……”
她剛開口，又被他打斷。
“同樣的話，我以前聽過一次，”他認真地看著她，“在你睡覺的時候，夢囈裏。”
路然愕然地看著他。
“所以別想隨便編個故事來騙我。”
齊碩捏了捏她的小手，看著小姑娘糾結的樣子，嘴角慢慢揚起來。
“不過也不用太著急。你可以慢慢想，想好了再告訴我。”
他輕輕說著，聲音像早春時拂過柳樹的清風，溫柔又不失暖意。
“反正我有整個餘生，慢慢聽你講。”
（正文完）
第二天路然早上醒來的時候, 身邊的床早就已經空了。
路然伏在齊碩睡過的枕頭上, 狠狠吸了一鼻子，閉著眼磨蹭了兩下, 這才爬起來穿衣服。
今天，是她十八歲的生日。
路然看著鏡子裏的自己，穿的是路盛隆特意準備的高檔禮服，妝容化得很精致。
路然長了一張標準的娃娃臉, 平時看起來不過十五六歲的樣子，今天這妝化起來, 精致之餘還添了幾分成熟的感覺。
她準備妥當了，隻身回到了路盛隆家。
還沒到生日宴開始的時間，已經有賓客陸陸續續的來了, 正在客廳裏跟路盛隆說著話。
看見路然來了, 路盛隆立刻站起來，主動把她拉過去介紹了一番：“這幾位叔叔都是公司裏的經理, 這麽多年幫著我一起在公司打拚, 也是我的老戰友了。”
路然看著路盛隆興奮的樣子, 輕輕點頭, 給幾位問了好。
幾個人裏頭, 一位年紀稍長的走過來，一臉慈愛的看著路然：“小然啊, 還記得伯伯嗎？”
路然抬頭看著他, 有些茫然。
那位也不介意, 輕笑著說：“我上回見你啊, 你還不會走路呢，沒印象也正常。我是當你跟你爸一起把咱們輝騰做起來的，我姓趙，你可以叫我趙伯伯。”
路然看著趙伯伯臉上的慈愛，頓時明白了。
公司裏的老人們，尤其是當年跟著她父親陸昌隆一起創業的那一批，直到現在都還守著公司，隻等著有一天她能回去，繼承她父親的位置。這位趙伯伯，應該就是其中之一了。
路然想到這裏，心頭一酸，小聲叫了一聲：“趙伯伯好。”
趙伯伯看路然微紅的眼睛，笑著拍了拍她肩膀：“哎呀，都長這麽大了。今天成年禮一過，以後也能多在公司見到你了，是不是？”
路然看著眼前人一臉期待的樣子，聲音堵在喉嚨裏，說不出話來。
“哎，今天是小然生日，提什麽公司嘛，”路盛隆笑嗬嗬的走過來，看著路然，“你堂姐在樓上，說是有禮物要送給你，你先上去？”
路然深呼吸了一下，最後給趙伯伯遞過去一個歉疚的目光，轉身上了樓。
她已經想起來了，這位趙伯伯年紀也打了，早該退休、把公司交給他兒子了，可他卻因為擔心兒子會倒戈支持路盛隆，於是不放心的一直守在公司裏，就等著親眼看見路然把公司接過去，然後放心的退下來。
隻是他一定沒想到，最先放棄的人，就是路然自己。
……
路然上了樓，還沒進房間，就看見了路子瑜。
那天下大雨，路子瑜撐著傘四處找她的樣子，路然全都看在眼裏。她就躲在齊碩家院子的角落裏，不想被他們找到。
看著路子瑜站在大雨裏慌亂又擔憂的樣子，路然說不感動，是假的。可真要讓她像平常姐妹一樣跟路子瑜相處，路然卻又做不到。
不論是上一世還是這一世，她這個表姐都被夾在她和路盛隆中間，在親情的炮彈當中，沒有輸贏，留下的全是裂縫。
“聽路叔叔說你有禮物要送給我？”路然問她。
路子瑜聽了，反而有些不好意思。
“其實也不是什麽貴重的東西，隻是我那天逛街碰巧遇到了，就買了一套送給你。”路子瑜把東西從背後拿出來，是一套首飾。
禮盒裝著的，一打開來，珠光寶氣。
路然拿起來看了一眼，紅色的鑽石，特意做成了櫻桃的造型，很討女孩子喜歡的。
“喜歡嗎？”路子瑜緊盯著她，小聲問。
“謝謝，我很喜歡。”路然把蓋子合上，看著路子瑜，輕輕笑了笑。
路子瑜拍了拍胸口，鬆下一口氣的樣子，把路然看得心下一暖。
兩個人剛要走，樓梯處一個頎長的身影走過來。
“小然，”許延一步步邁過來，在兩人麵前站定，“生日快樂。”
許延輕輕抬手，把帶來的禮物遞到路然麵前。
路然道了謝接過來，把那個小禮盒打開，裏麵是一塊精致的女士表。
看外表並不怎麽華麗，簡單大方，卻在表盤內部有著精細的設計，非常有格調的一款手表。
許延看著她，問：“喜歡嗎？”
不等路然回答，他又補充道：“已經送出手的禮物，不喜歡也不能退還哦。”
路然看著他狡黠的笑，無奈的把東西收下，輕聲道：“謝謝許延哥。”
路子瑜站在旁邊，難得的竟然沒有因為這份禮物而醋意大開？
路然側過頭去，還沒來得及問，就聽見路子瑜先一步開了口。
“齊碩呢？怎麽沒跟你一起來？”路子瑜一邊問，一邊四處張望著。
其實路子瑜還一直覺得挺奇怪的，跟以前的生日宴不一樣，這次路然的成人禮居然定在了中午，就因為這樣，路子瑜邀請朋友來的時候還再三強調了好幾回，生怕對方記錯了時間。不過聽路盛隆說這是路然自己的意思，她也就沒多問了。
路子瑜以為，按照路然和齊碩的關係，他應該早早地就過來了。可眼下，這生日宴都快開始了，他卻還不見人影。
許延疑惑地看向路然。
路然目光往旁邊避了一下，解釋道：“他臨時想起來有東西要買，一大早就去了。應該很快就回來了吧。”
不等兩人追問，路然搶先一步道：“你們倆先聊著，我昨天睡得晚，先進去補個覺。”
她說完，衝許延微微笑了一下，加快腳步回了自己的房間。
房門關上的一瞬間，路然臉上的表情終於卸下來，露出一直被她掩藏到底的憂傷。
昨天跟齊碩提到的城南那家陶人店，她是故意的。
今天是星期一，那家陶人店是不開門的。可聽了她昨天說的話，齊碩今天一定會去幫她買陶人，一家沒開門，他就一定會去找第二家。一來二去耽誤了時間，再加上這座城市裏擁堵的交通，下午之前他應該是趕不回來了。
而中午的生日宴上，她就會當眾宣布，公司的未來依然由路盛隆做主。
等齊碩回來的時候，這一切應該已經全部結束了吧？
路然倒在床上，把自己之前畫的那張齊碩的畫拿出來舉在腦袋上麵，看著看著，就好像連心都變得溫暖起來。
隻要過了今天，她就可以安心的跟他在一起了。她不會再是路盛隆的阻礙，他也不會因為她而成為路盛隆的眼中釘，如此一來，上一世的事情一定不會再次發生……
她終於改變了他們的結局。
或許方法笨拙，或許代價深重，或許她會難過，她放棄了父母留下來的最寶貴的遺產，可她到底是好好守護住了他。
她的小碩哥哥……
路然把畫放在胸口，眼眶裏的濕潤順著眼角滑落，沒入發絲裏，再沒了蹤影。
就像她心底那一絲憂傷。
……
門外，許延跟路子瑜兩個人單獨呆著，氣氛卻超乎尋常的尷尬。
自從上次兩個人鬧了不愉快，路子瑜好像也已經放棄他這塊難啃的骨頭了，一直沒再主動聯係過他。
許延前段時間忙於跟齊碩的計劃，也根本無暇去想這些，這會兒重新見了麵才意識到，原來他們倆已經好幾個月沒見麵說過話了。
“你……”許延剛開了口，就被路子瑜打斷了。
“既然這樣，那我也回房間了。這裏你也熟，自己隨意吧。”路子瑜優雅的衝許延笑了笑，轉身就要走。
許延下意識喊她：“等等。”
路子瑜停住腳，回頭看他。
許延張了張嘴，組織了一下語言，最後輕聲問：“反正也沒什麽事，不如陪我去花園裏逛逛？”
路子瑜靜靜看了他兩秒，這才慢慢點頭：“好。”
……
兩個人在花園裏慢吞吞散著步，走走停停的，是真的純粹打發時間。
“你最近在忙什麽？上次說想考的證書，準備的怎麽樣了？”最後是許延先發問。
路子瑜：“在複習。”
三個字，好像終結了整段對話。
許延啞了片刻，突然想到什麽，停下腳問她：“你是不是有喜歡的人了？”
路子瑜也停下來，側頭看著他，挑釁似的一笑：“是啊，我喜歡誰你不是知道嗎？”
許延頓了頓：“我的意思是……”
“是什麽？盼著讓我盡早移情別戀，好跟你解除婚約，放你自由？”路子瑜挑著眉，湊近了看他。
她欺的太靠前，臉頰幾乎要貼上他的下巴。呼吸間，他甚至能明確感受到屬於她的芳香，介於少女與成熟之間的，蜜桃般誘人的香氣。
許延定了定神，往後仰了仰身，想避開她身上的味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近在咫尺的，男人的眼睫毛動了動。漆黑的，長長的，像扇子一樣。
路子瑜多看了一眼，目光墜入他漆黑的眼眸深處，呼吸變得緊張了起來。
於是下一秒，她快速撤回了身子，同時也把目光挪向別處，不敢再多看。
“知道了。”她悶著聲音應道。
她討厭他。
就是因為他長得又好看脾氣又好，她才會這麽多年都對他念念不忘。
可偏偏他又不喜歡她！
路子瑜在心裏狠狠鄙視了自己一把。
兩個人之間的距離被重新拉開。
許延看著眼前的路子瑜，看見她腦袋微微低垂著，聲音沒有了之前的劍拔弩張。名為失落的情緒籠罩在她頭頂，這樣的她跟平時他見到他的她都不一樣。
那個自信的，永不服輸的路子瑜，好像跟眼前這個人兵分兩路，成了另一個人似的。
許延突然感覺到，自己心裏不知道何處好像生出了某種異樣的感覺。
同樣的感覺，他好像也有過。
那是上一次，在學校，她吃著醋質問他：“你知不知道誰是你未婚妻？許延哥，你哪怕不為了我，為了我們兩家的臉麵，也沒辦法避嫌嗎？”
他當時看著她的眼睛，也不知道為什麽，會突然違反了他向來說話留情的原則，明明白白地斬斷她的念想：“我對你沒有男人對女人的那種喜歡，從以前到將來，我都隻會把你當妹妹看。路子瑜，你從一開始就清楚的，不是嗎？”
許延說這話的時候是認真的。
可真等看見路子瑜失落的慢慢鬆開挽著他的手，眼睛裏的光彩慢慢暗下去的時候，他心底的憐惜也是認真的。
應該是哥哥對妹妹的那種心疼吧？他自我解析著。
“齊碩不知道生日宴是中午嗎？”為了緩解尷尬的氣氛，他轉移話題。
提到這個，路子瑜也有些疑惑：“不會吧，這幾天路然都在他那裏，應該跟他說過了。”
許延的眉頭慢慢蹙起來。
不知道為什麽，他總覺得路然剛剛的狀態不對勁，再聯想起前兩天齊碩給他打過來的那個電話，心裏頭總有種怪異的感覺。
“而且無論如何，今天這種場合，齊碩也一定不能遲到啊，畢竟路然可是要在生日宴上宣布，以後公司還是交給我父親打理……”路子瑜小聲嘀咕著。
“你說什麽？”許延震驚地看著路子瑜。
路子瑜眨了眨眼：“你不知道嗎？路然跟我爸商量好了，她年齡還小，公司的大權她打算繼續交給我爸管理……”
路子瑜還沒說完，許延已經轉過身去，走到一旁去給齊碩打電話。
“喂？”電話那端的齊碩聽起來有些氣喘籲籲，不知道在幹什麽。
“你在哪？”許延省去了客套，直奔主題。
“在城南，怎麽了？”
“路然今天成年禮，你不知道嗎？”
“我知道……”
“宴席擺在中午，而且她會在今天宣布，雖然成年但公司依然由路盛隆打理。齊碩，你別告訴我這你也早就知道！”許延咬著牙，聲音裏的急切絲毫不摻假。
電話那端安靜了片刻，回複很簡潔：“你拖一下，我馬上回來。”
第七十章
對這場生日宴，路盛隆是打起了百分之一百的精神，邀請到場的人不僅有遠近世交，還有公司的元老們，就連那些動用了人脈才能請得到的人，也都擺足了誠意請來了。
可以說，今天到場的這些人跺跺腳，整個s市都要抖三抖。
路盛隆想靠這一天揚眉吐氣，已經盼了很久了。
李淑梅來敲路然房門的時候，路然故意頓了頓，才過去把房門打開。
視線中的李淑梅臉上原本帶著幾分焦慮，等看見房門開了，那焦慮立刻不見了，換上了一張喜氣盈盈的臉，估計剛開始是怕路然臨時改變主意吧。
路然看在眼裏，懶得在意這些細節。
下了樓，路然就被路盛隆帶著，在大廳裏轉了一圈。
這些人都是路盛隆這麽多年的人脈資源，還有不少是一直支持路然回公司繼承的，此刻全站在大廳裏，倒顯得有些擠。
路然一抬眼，看見不遠處的齊宏，隔著三三兩兩的人衝他笑了笑，卻沒敢上去打招呼。
怕他會問齊碩去哪了，想到等會她要親口宣布的消息，更是沒臉去喊他那一聲“大哥”。
“時間不早了，開始吧。”路然看著路盛隆，小聲說。
路盛隆嘴上推脫著，動作卻幹淨利落，敲了敲杯子讓大廳安靜下來，帶著路然站在正中間，朗聲宣布道：
“首先，歡迎大家來參加我侄女路然的十八歲成人禮。諸位肯賞臉來，是我路盛隆，是我們整個路家的榮幸。感謝大家！”
路盛隆說著，抬了抬酒杯，跟眾人舉杯。
一片掌聲之後，路盛隆繼續道：“今天邀請大家來，是想請諸位做個見證。小然，你來說？”
他這麽說著，把路然讓到身前，自己走到一旁，遠遠的看著路然，嘴角掛著誌在必得的笑。
吊燈光線的直射下，路然晃了一下眼，等適應了，這才抿著唇，輕輕開口：“大家好，我是路然。今天是我十八歲的生日，非常感謝各位給我的生日祝福，謝謝大家。”
路然說著，衝眾人深深鞠了一躬。
掌聲稀稀落落的響起，伴著竊竊私語的聲音。
這位路家的小公主，不少人還是第一次見。
“十八歲，意味著正式成年了。大家或許知道，我的父母通過不懈的努力，創辦了如今的輝騰集團，並把它留給了我……這麽多年來，我一直很懷念我的父母，也一心想要努力繼承他們的事業，但經過深思熟慮以後，我覺得以我目前的年齡和能力，可能無法擔此重任。”
路然停頓了一下，視線在大廳裏那些驚異的、竊喜的臉上一一滑過。
“因此，我決定……”
“路然！”
人群中，一個人影突然站了出來。
路然一愣，看著許延一步步慢慢靠過來，走到她跟前。
“小然，”許延的笑容依然那麽的溫柔，聲音輕輕地，像蒲公英一樣，從耳邊拂過，“恭喜成年。”
路然有些呆愣的看著他，下意識點頭：“謝謝。”
他嘴角的笑容好像擴大了幾分，繼續道：“我能抱抱你嗎？”
他說完，沒給她拒絕的時間，已經抬手抱了上來。
溫暖的，矜持的，讓人很想要依靠的一個擁抱。
路然雙手垂在身側，任他把這個虛停在表麵的擁抱時間拉長，還沒來得及思考他這麽做的用意，他已經開口告訴了她答案。
“路然，不要放棄，還差最後一步了，我跟齊碩的所有努力，就差最後一點就能達成。你叔叔和我爸之間的交易，我們已經找到突破口了，順利的話，這兩天就會有結果……”
擁抱的時間太長，路然已經聽到下麵竊竊私語的聲音。
手心裏有汗，不知道是因為他的擁抱，還是因為他落在她耳邊的內容。
他最後不再停止於那一個發於情止於禮的擁抱，雙臂收的緊緊地，把她整個人攬在懷裏，覆在她耳邊留下最後一句話。
“小然，不要放棄，相信我，相信齊碩，好嗎？”
許延說完，終於放開手，對路然露出一個溫暖而有力的微笑，慢慢轉身，回到人群當中。
他能做的都做了，已經到了現在這場麵，事情究竟要怎麽發展，隻有看路然自己的選擇。
許延站在人群的最前麵，看著路然，緊張著她的選擇。
路然視線慢慢從許延身上收了回來，默默消化了一下他剛剛所說的話。
他說，他們有進展了。
他還說，再堅持一下。
他說，她要相信他們……
路然抬頭，感覺到眾人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突然沒來由得開始冒虛汗。
心髒“砰砰砰”跳得劇烈，就好像有什麽不好的事情就要立刻發生……跟小碩哥哥有關。
路然做了個深呼吸。
想到齊碩，想到他溫柔的笑，想到他麵對她時候寵溺又無奈的語氣，還有早上給她留在鍋裏的他親手熬的粥……
路然，你到底在猶豫什麽？
許延的一句話就能讓你動搖嗎？用小碩哥哥的危險做賭注？
不可以。
你怎麽可以？
路然輕輕笑了。
嘲笑著自己內心的不堅定，還有……心底那一絲渺茫的，覺得一切都會好的希望。
“許延哥，謝謝你。”路然抬眸，衝許延輕輕笑了笑。
“剛滿十八歲的我，很感謝各位前輩對我的包容和指導。雖然我一直在努力學習，但是對於現在的我而言，要管理輝騰集團這樣大的一個企業，我非常明白，自己的能力不足。”
“因此，我決定在今天，在諸位前輩的見證下，正式宣布，未來輝騰集團的最高管理者依然是……”
路然一句話還沒說完，門口突然傳來一陣騷亂。
大廳裏的貴賓們有些驚疑不定的往兩邊讓開，給來訪者讓出一條通道來。
穿著製服的人暢通無阻的走到大廳中央，看了眼路然，又向四周掃視了一眼，掏出手裏的文件公示，問：“哪位是路盛隆先生？”
路然愣住了。
路盛隆臉上剛剛的狂喜還沒來得及收，此刻凝重的表情已經覆在了臉上，神色糾結著，猶豫著走上前：“我是……你們找我有什麽事？”
“我們目前在調查一起經濟案件，需要你配合調查，請您立刻跟我們走一趟。”
此話一出，在場眾人一片嘩然。
路盛隆還想掙紮：“什麽案件，你們能不能等一下，今天是我侄女的十八歲生日……”
隻差一步，隻差最後一步！路盛隆不甘心啊！
可他的話還沒說完，幾位辦事人員已經快步上前，禮貌的把他請走了。
大廳裏一片混亂。
路子瑜哭的滿臉都是淚，跟在路盛隆身後，擔憂又害怕的一聲聲喊著“爸”。想要追出門去的時候，卻被李淑梅在她身後用力拉住了。
他們這樣的人家，哪怕是在這種時候，也是要顏麵的。
在場的賓客們三三兩兩的湊在一起，紛紛議論起來。
路盛隆一手掌管輝騰集團這麽多年，今天卻當著這麽多貴客們的麵被帶走調查了……這件事幾乎能成為圈子裏未來小半年的熱門話題，更是不知道要給圈子裏其他公司帶來什麽樣的影響。
路然站在大廳中間，還有些回不過神來。
許延抬步走上前，緊跟著齊宏也走了過去。
“不用怕，不是什麽大事。”齊宏拍了拍路然的肩，安撫著。
路然有些懵。看齊宏的樣子，好像對路盛隆被帶走這件事一點也不意外？
許延站在路然另一邊，表情中也看不出來有多震驚。
他也早有準備。
路然低了低眸子，突然有些迷惑，自己這麽長時間以來，究竟忽略了多少。
下一秒，許延的手機鈴聲突然響起，在這關鍵的時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什麽？車禍？”許延脫口而出。
路然心裏一緊，抬頭震驚地看著他，嗓子像是被人扼住了，說出來的聲音都在抖。
“車禍，是……小碩哥哥嗎？”
……
高速行駛的車上，齊宏坐在駕駛座上。
後麵路然低著腦袋坐在那裏，渾身都在止不住的發抖。
許延坐在路然旁邊，拿紙巾給她擦額頭的汗，卻發現紙巾根本不夠用。
“小然，不要慌，沒事的，好嗎？”他小聲安撫著，“齊碩不會有事的，一定不會有事的。”
路然搖了搖頭，咬著牙，卻因為發著抖，牙齒之間發出劇烈的碰撞的聲音。
害怕……太害怕了……
路然瞪大了眼，不敢閉。
閉上眼，腦海裏出現的就全是齊碩倒在血泊裏的畫麵，血紅的顏色，把他整個人淹沒在裏麵。血肉模糊的軀體，連他的五官都看不清了，身上穿的西裝還是她給他買的那一身，血泊裏他的胳膊露出來，雪白的手指上套著一枚好看的戒指——跟她手上的那枚是一對。
她好恨她自己！
是她害死了他。
是她又害死了他一次！
不用問她都能猜出來，一定是許延告訴了齊碩這邊的情況，齊碩急著趕回來，卻在路上遭遇了車禍……
路然咬著牙，眼睛裏的淚水不住地往外冒，模糊了雙眼。
她什麽都不想說，也什麽都不想聽，隻想陪著他一起去死！
視覺不在了，連聽覺都漸漸消失了。
周圍的一切都不存在了，隻有眼前的一片血色，慢慢放大蔓延，最後把她整個人吞噬進去。
……
再睜眼的時候，人已經在醫院了。
病房裏很安靜，手邊掛著不知道什麽藥水。
路然歪過頭，看了眼窗戶外麵刺目的白光。
今天的天氣很好。
可是，小碩哥哥已經看不到了。
路然眨了眨眼，很幹，連眼淚都沒有流。
她真是個壞女人，害死了他整整兩次。
路然撐著身子坐起來，抬手把手上針頭拔掉了，走到窗邊。
六層樓的高度，足夠了。
她撐在窗台邊，想把身子挪上去，可幾次都失敗了。
窗台太高，她這具身體太虛弱了，連把自己撐上去都做不到。
路然最後又試了一次，終於成功的時候，仰頭看了眼外麵的藍天白雲，很美。
如果是上一世，這樣的美景，她一定要畫下來，拿給小碩哥哥看。
路然嘴角勾了勾，閉上眼。
來世吧，如果還有機會的話……
路然做好了要往下跳的動作，卻突然感覺到身後的門開了。
她沒回頭，隻覺得什麽都無法阻止她想要做的事……
可下一秒，她就聽到身後傳來的那個人慌亂的衝過來的動靜，緊接著，一雙有力的手臂緊緊地從後麵抱住她，把她整個人抱在懷裏。
包裹在她周身的，是熟悉的，她日夜貪戀的味道。
“小碩……哥哥？”她不確定地輕聲問。
身後傳來他幾乎氣急敗壞的聲音。
“不是我還能有誰？”
就像苦行的人潛行在沙漠中，烈日當頭時，看見的一朵盛開的花。
路然幹涸的心頭，湧起了一汪泉水。
“你……你沒死？”路然不確定的小聲問。
齊碩咬牙切齒：“誰告訴你的，車禍就一定會死人？”
路然還是不確定，抬起手，碰了碰他抱在自己身前的手。
軟軟的，大大的，有溫度的。
他是真的沒死。
路然鬆了口氣，剛想轉過身來，就聽見身後的人倒吸氣的聲音。
“你小心點。慢慢回來，別掉下去。”
他的聲音很緊張。
看路然點了頭，他才慢慢鬆開她，往後退了退。
路然轉過身，從窗台跳下來。
視線落在那個她擔驚受怕以為拋棄了自己的人身上，聲音還沒發出來，眼淚已經先一步奪眶而出了。
“小碩哥哥……我還以為我又把你害死了……”她放肆的哭著，衝過去，直接撲進了他懷裏。
他順著她的力道倒在了病床上。
她伏在他胸口，淚水肆意的蔓延著，像是永不會枯竭的泉水。
他的大手輕輕拍在她腦袋上，很慢，很溫柔。
直到她哭累了，他才慢慢把人放開，含著笑的聲音裏帶著幾絲無奈：“哭夠了？能不能先從我身上下去……我骨折了的腿有點疼，可能需要叫醫生。”
路然“啊”了一聲，飛快的從他身上跳下去，衝過去按床頭的鈴。
手指還沒按下去，醫生已經從門口衝了進來，嘴裏念叨著：“說了不要亂跑，就是不聽！哪有腿骨折了的病人還到處亂跑的？”
許延跟在醫生們後麵進來，嘴角掛著他標誌性的溫柔的笑。
路然看著齊碩忍著疼的樣子，心裏頭的愧疚慢慢覆上來，淹沒了整個心髒。
齊碩卻突然抬頭看著她，微微一笑：“不，還好我是個不聽話的病人。”
剛剛的場景，千鈞一發。
如果他晚來一步，後果他根本不敢想……
到現在，他的心跳都還沒平靜下來。
等被醫生重新送回病房，齊碩躺在床上，看著趴在床邊、拉著自己的手一刻不肯鬆開的路然，認真地問。
“然兒，你認真地告訴我，為什麽會以為‘又’害死我一次？”
“我……”
她剛開口，又被他打斷。
“同樣的話，我以前聽過一次，”他認真地看著她，“在你睡覺的時候，夢囈裏。”
路然愕然地看著他。
“所以別想隨便編個故事來騙我。”
齊碩捏了捏她的小手，看著小姑娘糾結的樣子，嘴角慢慢揚起來。
“不過也不用太著急。你可以慢慢想，想好了再告訴我。”
他輕輕說著，聲音像早春時拂過柳樹的清風，溫柔又不失暖意。
“反正我有整個餘生，慢慢聽你講。”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