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真偏過頭, 看見鐵絲網架上還夾著一本被翻得破破舊舊的vogue, 借助地理優勢伸手夠下來, 將這本她認為不太權威的三流時尚雜誌掛回架子上。


    vogue是去年十一月的,放在這路邊平價小餐館, 幾經女客之手, 被翻得已經缺了頁, 不過倒可以作個參考。封麵是略微抽象派的手繪女子剪影,往後幾頁也多是一些身形纖長的女體服裝概念圖。大致翻看一遍, 時下流行的多是修身v肩連體長裙與波點水手領襯衫;發型則是長發梳成很典雅蓬鬆的發髻,或者三七分波浪卷短發。除此之外,圓形短沿小圓帽以及各種款式的包頭巾在時尚界也十分風行。


    雜誌在最後幾頁做了一些很親民的小建議,比如建議手頭拮據的輕熟齡女孩在冬季裏采用將好看t恤或者襯衫塞入及小腿中長裙的搭配, 來達到修身連體裙的效果, 外麵可以罩一件蓋過裙擺的大衣,搭配一條短靴, 將多年前就過時的zoot-suit拾起來讓女孩們穿,會顯得活力又俏皮。


    淮真偏過頭去問西澤佐特套是什麽。


    西澤說十年前爵士迷們流行的一種及膝黑色大衣搭配鬆鬆垮垮長西褲的服裝。


    她想起m.j經典太空步的舞蹈也有這款扮相,女孩子換作長裙也很相似,卻不是同一種感覺。


    這時候侍者端著托盤走了過來, 很有範的欠一欠身,將托盤裏的食物呈上桌。


    淮真實在餓傻了,從這一刻開始, 徹底沒工夫管別的。直至緩過勁, 伸手將被自己冷落在一旁冰鎮飲料拾起來, 將麥管銜在嘴裏,一邊用餐巾布將冰水融化的玻璃杯外的水漬擦去,一抬頭,立刻接到對麵那道目光,也不知已經吃完盯著她看了多久。


    意識到自己剛才吃的是有多麽心無旁騖,淮真也彎著眼睛笑了起來。


    這種笑容一直持續到用餐完畢,侍者走過來撤走餐盤。巧克力和草莓聖代端上桌時,顯然剛從冰箱裏取出來,直往外冒寒氣。和聖代一起上桌的,還有侍者試圖推銷的一本厚厚的汽車旅行手冊。


    “你們一定會用得著的。”他徑直走向這個嬌小亞裔女孩兒。


    淮真很感興趣的接過來瞅了瞅封麵——汽車協會出版,向您推薦所有保養良好的道路,避開狹窄破損的公路;除此之外,還推薦用戶三星及以上評價的汽車旅館(motel),旅店(hotel)以及旅遊客店(tourist home)。後麵小小一行字吸引了淮真的注意,那裏寫著:所有旅社的優缺點比較,以及所有禁忌(包括是否準許室內吸煙,是否有兩套房客房,是否允許有色人種入住等等……)


    淮真到背後翻看手冊價碼。原本價格是兩美金,現在似乎打折出售,隻需要七十五美分,因為它已經是一個季度前更新的了。她覺得還不錯,順手要從零錢包裏找一美金出來時,那位侍者眨眨眼,輕聲跟她說:“這個包含在餐費裏了,小甜心。希望能對你有用。”


    這下輪到淮真有點詫異。她以為這會是個擅長推銷的商人,原來他隻是想給予他們一點幫助。


    西澤在一旁給她充當解說:“是個法國人。”


    淮真點點頭,心道怪不得對跨人種情侶會這麽nice。緊接著又笑了,說,“我聽見你在自嘲嗎?”


    西澤不置可否,將現金夾進賬單裏合上。


    淮真盯著那筆數目,對他說,“wait, wait, why so much?”(為什麽支付那麽多)


    他說,“just a token of gratitude.”(聊表謝意而已)


    那位侍從回來之後,十分自然的笑納了這一大筆小費。


    直至淮真使用了餐館後麵的路旁廁所,經曆了鐵棚裏蒸桑拿與宿臭混雜的蒸騰之氣,回到樹蔭下的車裏,她終於想懂了這個問題,趴在駕駛室窗邊對西澤說:“所以其實他賺得比手冊原本價格還多!”


    西澤笑了一下,是那種“你終於搞懂了”的笑,然後同她說,“來,上車來坐好。”


    淮真卻沒動,而是接著同他提議說,“下午不如我來駕駛汽車?”


    很意外地,西澤思索兩秒,無比爽快的說ok,然後推門出來,繞過車頭坐進副駕駛室。


    淮真坐進車裏來,坐直身體,將座椅往前推了起碼六英寸,才得以將腳舒適的放在油門上。


    她側頭看了西澤一眼。


    rx,他說。


    但其實沒人看起來很緊張,也不知他究竟叫誰放鬆。


    她點點頭。她早晨就觀察過,手動汽油車和後世沒多大區別,在美國普及早,而且是左舵,實在謝天謝地。


    一波手動控油,調整parking到reserve,鬆懈製動,踩油門。


    後麵來的車輛並不多,汽車得以很順利的倒退出來。


    淮真摸出那隻溫熱的皮爾森堡扔到他懷裏,順手將檔位扳回drive,將汽車駛上告訴公路。


    她轉頭衝他眨眨眼,說,“you can take forty winks now.”(你可以打盹了)


    然後她聽見他說,“i guess so.”


    汽車駛出去一陣,幾分鍾後,她轉過頭,發現西澤正用一種難以言明的表情笑著盯著她看。淮真擅自將此解讀為崇拜。


    因為本本族並不敢造次,所以她開的很慢很平穩。


    這裏幾乎是荒蕪的無人區,地名取得相當隨意,隔一段時間就會看見一個路牌,上麵寫著:這裏距離salt water city320英裏,距離霍爾堡340英裏,你現在所處的位置,名叫1001英裏……


    又開過了不知幾棵橡樹,再回頭,發現西澤已經睡著了。


    他沒有喝酒。啤酒被他抱在胳膊裏,微微垂著頭,呈現一種很放鬆的姿態。睫毛覆蓋在臉頰上,整個人看起來顯得溫柔又無害。


    平時他醒來時,神態與靈魂都生動起來以後,整個人都帶著一股讓人不敢造次的威壓。所以淮真一直在想,第一次遇見他時,他身上自帶的那種讓人不由得想要親近的感覺源自於什麽。


    因為他安靜下來的時候,本身看起來其實很溫柔?


    好像也不是。


    確認行駛條件安全的前提下,淮真有多看他幾次。


    有幾個瞬間,她覺得西澤搞不好有一些地中海高加索人的血統,因為許多中歐及南歐人都會有一點偏東方的長相;或者往上幾輩,某一輩人的一點亞裔血統被他繼承了下來,所以讓他即使在亞裔人看來,也頗具一點親和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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