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看見他穿著內褲從浴室出來, 她都發自內心的覺得,它可真礙事。


    她問他說, “有機會再看一次嗎?”


    “當然。”西澤又補充了一句,“但不是現在。”


    淮真難免有點沮喪, 甚至覺得自己做人女友可真失敗, 第一次出去約會就看見了內褲,這麽久了,竟然越混越差。


    去餐廳使用晚餐的客人已經陸續回來,陌生人們在昏暗廊道燈光下互相微笑示好。


    他們還是到晚了些,餐廳頂燈滅了一半, 幾名餐廳侍應正依序將血紅絲絨餐桌椅倒著疊放起來,堆在角落。雖然公共區域已不能使用, 幸而後廚還沒來得及打烊, 高個廚子將菜單遞給他們, 表示可以和甜品券的小點心一起由侍應送去客房,點餐權利也全權交給了淮真。本著不浪費食物的原則,她給他們兩的晚餐點了配套烤蔬菜的烤羊腿,甜點是一大塊櫻桃餡餅與一疊精心配製,上麵澆了混合果汁的冰淇淋混合飲料。等將賬單送去服務台,廚師才十分友好的告訴他們, 旅店的菜量都很少, 他擔心西澤可能不一定能吃飽;不過他願意贈送他們一些小零食, 這在他的權利範圍內。


    晚餐在半小時後送達客房。淮真打算用這段時間, 找個電台來聽聽擅長演講的美國人怎麽正經又不失詼諧的調動聽眾情緒。她讓西澤給她推薦了兩個頻道, 在調頻時,不知出了什麽差錯,那個據西澤所說是兄弟會讚助的大學生演講頻道,在夜間八點半時段,有個年輕男人在用那種低等的調情語調講故事。


    淮真本沒太在意,在拔出天線撥動調頻扭,轉到下個頻道之前,收音機裏那個男人用露|骨並且俗不可耐的措辭,念出了一段男女野合的全過程。


    兩人沉默的聽完這段話,淮真轉過頭問西澤:“這就是傳說中優秀的大學兄弟會讚助的正經電台?”


    西澤微微笑了,表示他也不清楚這情況。


    仔細想了想,他又說,“新英格蘭有很多歐洲人。一群貴族子弟,有很大一部分人到結婚前都沒有過任何經驗,比如克裏福德。”


    這類情況其實淮真也有見識過。許多情|色書籍在歐洲與美洲大陸禁止發售的二十世紀,白人們受到的性教育遠不及擁有諸多直白白話小說的中國女孩們懂得多,《沉香屑第二爐香》裏十九歲的克荔門婷在新婚之夜的悲劇就是這麽來的。


    突然想明白這點,她對西澤在某些方麵的保守也不覺得太奇怪。


    她說,“所以學生電台時不時要給這些沒有受過教育的年輕人一點啟蒙?”


    他說,“我想是這樣。”


    她突然來了興趣,“那你呢,也從這類,這類——”


    他笑了,說,“——扒糞電台。”


    淮真繼續問下去,“從這類電台或者□□上受到啟蒙的嗎?”


    西澤想了想說,“我學什麽都很快。”


    撳鈴聲在這時響起,他起身將門打開。


    侍者推車進來時,收音機裏那個男人正肆無忌憚的宣揚:“這個二十二歲的費邊社成員,第一次從這種親密無間的‘滿足感’裏感受到一點欣喜若狂,但他至少不像其他許多男人那樣僅僅熱衷於他自己的‘滿足’……”


    淮真“啪”地將收音機按鈕關掉,房間裏頓時鴉雀無聲。


    西澤盯著她,無聲的微笑。


    侍者麵不改色地給玻璃桌鋪上桌布,將餐盤一一擺上,並告訴他們,用餐完畢,可以隨時撳鈴叫人來收拾。


    兩人靠著窗吃飯時,淮真拿著那份今天在副駕駛室裏草草寫就的演講稿默默讀了一遍。


    西澤說你完全可以很快吃完晚餐再去幹這件事。


    淮真咽下嘴裏的東西,強詞奪理的說:人在吃飯時記憶力是很好的,僅次於在馬桶上的時間。


    西澤就由著她去了,偶爾還能幫她糾正幾句發音。


    因為一早洗過澡,吃過飯,兩人回浴室刷了牙,一起趴在床上聽淮真第三次閱讀那段講稿。一段回憶論文的演講十五分鍾是比較適合的長度,這樣長度的英文稿,她在閱讀過第三次之後,幾乎已經可以完成百分之八十的複述。


    她的發音多少有點華裔講英文的慣有腔調,情緒沒有太多起伏,有些過分字正腔圓。但其實這樣易懂的發音是沒有問題的,英文母語的人並不會在意,甚至會覺得這樣的口音有種別樣可愛的異國情調。但非母語人事總會執著於追求口音的地道,比如淮真,有時念上幾句,西澤覺得完全沒問題,她總覺得不滿意,會叫他講一遍,自己跟著他重複一次。


    她注意到他教她時,用的是西部發音,和內華達口音很接近,但不像他奚落人時那麽誇張;也不是紐約口音。淮真記得有老師說過這種口音是最正宗的美國的“美國英文口音”。他耐心極好,聽他不厭其煩的向她解釋發音和他之間的區別,淮真差點都會忘記這人脾氣其實有多差,並不是天生這麽溫柔。


    除了能糾正她發音這點好處外,西澤想起來能替她在枯燥的演講稿中間加入一兩句插科打諢。盡管他聲稱自己“絕對不屬於擅長演講那一類政|治犯”,除去謙遜與傲嬌的部分,淮真覺得他其實是相當優秀的orator.


    這莫名使她想起那個“交外國男友隻是為了和他練英文”的悲傷故事。中途休息時,她把這故事安插在某個和白人交往的唐人街女孩身上,當笑話講給他聽。


    西澤問,“那麽你呢?”


    淮真說,“英文學好以後立刻跟你分手。”


    西澤想了想,問她,“我隻有這點用處?”


    聽完他的話,淮真兀自思索了一陣——當然遠不止這些,還有更多,連帶一些沒有開發的部分……


    她忍不住摸了摸熱熱的耳朵。


    西澤盯著她表情變化,問她,“你想到什麽了?”


    表情看上去一本正經,但其實一開始就是故意引導她往某個方向去深思。


    淮真瞪著他。


    這個人!


    他若無其事的接著念稿子,“……and that’s an impact every one of us can make. but the question is, will we make the effort or not?”


    聽他念完這句話,淮真又自己回憶了一遍,覺得真夠嗆。這演講詞此刻已經徹底和剛才這一幕聯係在一起,想忘也忘不了。假如真能混進會場,當著一群學究老頭的麵講出這一句話時,她搞不好也會同時想起西澤的幾樣好處來。


    侍應就是在這時候敲門的。撳鈴叫客房服務以後,房門就留給侍應,並沒有反鎖。當侍應走進來,看見一對年輕男女躺在床上,嚇了一跳,以為自己打擾了什麽風流事。結果仔細一聽,發現他們竟然在床上躺著校隊英文。


    於是侍應默默的走進來,默默的將餐具收回推車,離開時將門一並帶上,心想,這可真奇怪。


    侍應離開,淮真問他,如果六所大學聯盟會不會堅持拒絕讓她進入會場?


    他說不會。


    她笑了,說這麽確定嗎?


    他說,紐約可是他的主場。


    她說,我們有個new yorker!這可真是太棒了!


    西澤笑了會兒,顯然對她的插科打諢有點無奈。


    緊接著說,兄弟會有一群人總能弄到各種各樣入場券。


    淮真說,是剛才那個扒糞電台的兄弟會嗎?


    他說是的,就是那個。


    收音機已經被她調到一個相當正經的經濟頻道。她隻是隨意調了個台,但她不知道為什麽美國有如此眾多的電台都在講經濟,大概大蕭條馬上進入第三個年頭了;要麽就在講政治:談論社|會主|義、共|產主|義與反|共主義的熱門話題。


    以她的屬性來說,西澤倒有點好奇,“你為什麽不繼續接著聽剛才那個電台了。”


    她剛才想到一個點,趴在床上,拿出幾頁新草稿紙飛速寫上幾個英文句子。


    聽他這麽問自己,她默默吐槽說:“那個電台男主持念黃段子水準實在太差勁了,感覺就像吃炭烤豬板油一樣,不僅不可口,還很齁。”


    想到這裏,淮真突然起了個壞心眼。


    她將新寫好那一頁草稿消無聲息墊在最下麵,起草了一頁新稿紙,很認真回憶了一下《延音號》上的著名動作片橋段,慢慢地謄寫在稿紙上。她隻粗略看過兩次,記得並不是特別清楚,可能有些地方有些語法毛病或者缺漏了單詞或者句子,所以這幾段話也附帶了來自淮真的yy。


    寫完以後,她翻了個身,側頭看了西澤一眼。


    對上她的視線,卻半晌沒等來回應。


    於是西澤率先發問,“so?”


    她試探著問,“你可以幫我讀點什麽東西嗎?”


    西澤等著後文。


    淮真小小聲的說,“就是一頁剛起草的草稿,寫的很差,也許有些地方要修改。你能讀一遍嗎?然後我跟你一起來學習修改。“


    西澤伸手將那一頁稿紙拿過去,放在身下的床單上,“她把冰鬥向前……”


    話音停頓在這裏。


    西澤抬頭,笑著凝視她。


    淮真從佯裝陶醉中醒轉過來,衝他眨眨眼,說,go ahead.


    西澤指尖點住紙頁,“you…”


    淮真打斷他,“you’ve promised.”


    西澤笑了,扯過她手中的筆頭,將她漏掉的句子一句一句補充完整。


    淮真看他一字不漏寫下《延音號》的“著名橋段”,睜大眼睛,“你竟然連這本書也看過……”


    西澤寫完,將筆蓋蓋好,說,“來看看什麽才是正確的步驟。”


    一手拿著稿紙,空閑那隻手將她攬進懷裏,力氣有點大,淮真幾乎是滾進被子裏的。


    她被他一隻胳膊牢牢箍在懷裏,看他將那張紙頁舉到兩個人跟前。如她所願,那個被她稱之為erotic的嗓音,在她耳畔慢慢念起了紙上的字。


    一瞬間紙上的內容好像消失了一樣,她隻覺得耳朵被震得有點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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