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咱們救的那個公子,這會兒執意要見姑娘呢。”


    陳叔的話音才落就教王婆子拽到一旁啐了一口,“你糊塗了不成,外男豈是咱們姑娘見得的?直接推拒了去。”


    陳叔攤手,“你說的我能不明白,隻不好與那幾人提起咱們姑娘,若是那些人存了歹心,將同船的事傳出去,日後壞了姑娘的閨譽可怎生是好?”


    王婆子一聽這話也犯了難,這時候艙內的翠微出聲喚了一聲,王婆子立即折回去將這事回稟了。


    顏姝聽了後,隻道:“你讓陳叔隻與他說,本就是舉手之勞,很不必將今夜的事情放在心上。”


    陳叔得了指示迅速地去見了常信將話回了,常信沒有多說什麽,轉身去了溫羨跟前原原本本地轉達了,末了隻道:“聽說這船上的主子身體不適一直在屋子裏沒有出來過,大人您看……”


    溫羨抿了一口茶,淡淡地道:“罷了。”


    翌日天朗氣清,惠風和暢,顏家的船隻悠悠停在了白水鎮口,溫羨主仆請辭後便登岸離去,而顏家的船卻並沒有立即離開。


    翠微小心翼翼地扶著顏姝下船,陳叔瞧見了便走過來道:“采購東西還需半天的功夫,姑娘莫若先去鎮上的客棧休息休息?”


    顏姝輕輕地笑了笑,“也好。”


    白水鎮是典型的江南小鎮,小橋流水人家,處處透著一股寧靜的氣息。


    顏姝扶著翠微的手過了橋,正要往河對岸的酒樓走去,就被人突然攔住了去路。


    一個衣著華麗的錦衣男子一手搖著折扇,一手卻伸出來攔住顏姝主仆,他臉上是放誕的笑意,眯著眼,輕佻地問道:“小娘子瞧著眼生,可是外地來的?”見顏姝主仆往後退,他又逼近了一步,笑著道,“小娘子莫怕,小爺我可不是什麽好人,呸,不是什麽壞人!”


    許是顏姝麵上的驚恐之色讓他覺得自己唐突了,他隨手將扇子一收,拱手道:“在下姓商名林,乃是這鎮上第一富豪之子,今日偶遇小娘子隻覺得似是久別重逢的故友,不知可否邀小娘子一起去酒樓小酌一杯?”


    眼見商林就要伸手來攀扯自家主子,翠微連忙張開雙臂攔在顏姝的跟前,瞪著商林道:“你快些讓開,不然我可就要喊人了!”


    不料那商林竟似是聽了天大的笑話一般,一麵伸手推開翠微,一麵笑著道,“這白水鎮上還沒有敢管小爺的人呢。”


    翠微被推倒在地,顏姝連忙就要去扶她,卻被商林隔著衣袖擒住了手腕。翠微怕自家姑娘吃虧,顧不得身上的疼痛撲過去抓住商林的手,一口就咬了下去。


    商林吃痛,鬆開了對顏姝的鉗製。


    顏姝白著臉往後退卻不小踏空了步子,整個人向後仰去。


    顏姝嚇得閉上了眼,可意料中的疼痛並沒有襲來。


    纖腰被一隻有力的大掌握住,緊接著她整個人便撲進了一個溫暖堅實的懷抱,淡淡的青竹香氣襲來,顏姝一睜眼就看見一片月白色繡著木槿暗紋的衣襟,她微微愣了愣,一抹紅雲迅速地爬上有些蒼白的玉容。


    臉頰滾燙,灼得她心肝兒跟著一顫,小手抵上那堅實的胸膛正準備推時發現對方已經快她一步將自己推開了。


    顏姝借著翠微的及時攙扶勉強站穩,隻還沒等她回過神來,那廂捧著手呼疼的商林已經招呼了小廝上前。


    溫羨立在一旁,淡淡地看了一眼顏姝,見她小臉兒蒼白,眸色不由深了三分,卻並沒有要出手搭救的意思。直到商林湊上去伸手要攬顏姝的腰時,他才沉了臉色,抬手向身後的常信示意。


    商家雖是富豪之家,養的小廝卻是一幫酒囊飯袋,對著小鎮的百姓作威作福還可以,隻對上常信顯然就有些以卵擊石了。


    商林看著被打趴在地、哀嚎陣陣的手下,不由嚇得兩腿打顫,再也顧不上調戲什麽小嬌娘了,拋下一句“你們等著”就腳底抹油溜了。


    等到商林溜得沒了蹤影,顏姝依舊臉色煞白,她撫著心口嬌喘微微,卻在瞥見溫羨轉身離開時不由開了口,“多謝公子出手搭救。”


    她的聲音輕細,溫羨卻聽得清楚,他腳下步子一頓,皺了一下眉頭,旋即又邁步準備離開。


    “姑娘,姑娘!”


    一疊聲的叫喚聲響起,溫羨不由停下了腳步,側身。


    跟在他身後的常信見狀,當即便道:“大人,是那船上的陳叔。”


    溫羨這才轉過身,看著陳叔一臉緊張地站在他剛剛救的小姑娘跟前,鳳目微微一眯。


    那邊的陳叔似乎已經弄明白了來龍去脈,低頭似乎咒罵了幾句,卻在抬頭看見溫羨主仆時眼睛一亮。


    他快步走到溫羨跟前,拱手施了一禮,“今日多虧溫公子出手,日後我家老爺定當登門重謝。”


    溫羨淡淡地道:“無妨,隻是舉手之勞。”


    一樣的話原封不動地奉還,再不逗留,轉身揚長而去。


    頎長的身影漸行漸遠,陳叔搖了搖頭,走回到顏姝跟前,解釋了一回,隻道:“方才那人恰是姑娘昨夜所救,如今也算是機緣巧合、蒼天庇佑。”他得知顏姝被當街調戲時,心裏隻有後怕,實在不敢去想麵前這位小主子若是有個三長兩短,自己還有沒有命了。


    陳叔再不敢走開,親自護送顏姝往酒樓走去。


    顏姝跟在陳叔的身後,想著他說的話,心下終於明白剛剛那人為何會出手救自己了。


    原來是報恩啊。


    也是,依著方才那人的冷淡模樣,若不是她曾有恩於他在前,他又怎麽會出手搭救?


    她微微扯了扯唇,心道,果如阿爹所言,行善都會得到好報的。


    隻是顏姝卻忽視了一點,在陳叔出現之前,救她的人其實並不知道她是誰。


    而她也更不會知道救她的人本就不是個善心泛濫之輩。


    ——


    許是因為前一天夜裏的風雨著涼,又許是因為在白水鎮上受了驚嚇,當天夜裏顏姝就發起了高燒。


    顏姝的病來得氣勢洶洶,而船彼時卻早已駛離白水鎮,這著實急壞了一船的人。


    船艙裏,翠微一邊抹著眼淚,一邊替顏姝冷敷,心裏一遍遍念著昔日在顏三夫人身邊學會的幾句佛經,不住地祈禱著。


    船尾上,陳叔和王婆子則是急得團團轉,最後還是陳叔下令讓人把船掉頭開回了白水鎮。


    夜幕漆黑,陳叔匆匆地往醫館跑,找了幾家醫館都沒有大夫肯接診,最終還是一家醫館裏的小學徒偷偷地告訴他,“你們得罪了鎮上的小霸王,誰敢幫你們呐。”


    陳叔一聽差點兒沒氣得咬碎了牙,姑娘的身份亮出來,這小霸王商林給她提鞋都配不上呢。


    隻是念及臨行之際顏三夫人也就是顏姝之母的叮囑,陳叔縱使心氣不平,也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小學徒關上了店門。


    “老大爺你這是找人看病呢?”


    陳叔甫一轉出小巷,就見一年輕男子斜倚著牆、雙手環抱在胸前,淡淡的月色下倒是能看清這男子生得一副俊朗模樣。


    見陳叔不答話,那男子輕笑了一聲,“沒聽那人說這鎮上沒人敢替你家主子治病嗎,你再跑也是白搭,不如我跟你走一遭?”


    “你?”


    “嘿,你這是什麽反應啊。”男子站直了身子,對於陳叔麵上的懷疑之色表示不滿,“我萬俟燮再不濟,也總比這鎮上膽小怕事的庸醫好上許多。”


    萬俟燮……


    陳叔的眼睛一亮。


    萬俟燮的名聲他聽的不多,但素有“醫死人肉白骨”之稱的妙手萬俟一族他還是知曉的。


    “萬俟先生就不怕招惹是非上身?”


    “醫者仁心而已。”事實上,若不是被人要挾,這美好的月色下,他更樂意去對月酌酒。


    雖然心底還有疑慮,但是陳叔念及顏姝的病情著實不敢再繼續耽擱下去,隻好領著萬俟燮往碼頭泊船的地方走去。


    “你千方百計逼著我去給人家小姑娘看病,這會兒居然問都不問一句?”


    萬俟燮一邊給自己斟酒,一邊看向對麵翻看卷宗的白衣男子,挑了挑眉,語氣裏帶著三分揶揄問道。


    溫羨合上了卷宗,淡淡地反問了一句,“問什麽?”


    “別給我裝糊塗啊。”萬俟燮雙手撐著桌案,向前微微探了探身子,故意壓著聲音道,“我跟你認識這麽多年可沒見過你這麽好心過,居然還是個小姑娘。不過……嘿嘿,那小姑娘生得倒是挺好看的。”


    眉如遠山,唇若點朱,麵容姣好,便說是沉魚落雁也絲毫不差三分。


    “隻可惜啊,這小姑娘生得是難得一見的絕色,身子骨也是難得一見的弱,能活多久都難說。”萬俟燮說著不由搖了搖頭,語氣裏摻雜著惋惜之意。


    溫羨眉峰微動,並不搭話。


    萬俟燮見套不出半句,頓覺無趣,便隻顧斟酒而飲,也算全了他先前那番對月酌酒的念想。


    而溫羨卻放下了手裏的酒杯,抬頭看向天邊的半輪殘月,眼底深似幽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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