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信了他的邪!”顏桁輕嗤了一句,語氣裏滿是不屑,見萬俟燮瞪大了眼睛盯著自己,便捋了捋還沒有修理過的雜亂胡須,道,“這柳營裏是我一手帶出來的兵,誰在背後動了手腳,藏好了也還罷了,這樣明目張膽的,除非我是個傻子才不知道。”


    那日黎煜被人攛掇著暗地裏放冷箭,卻疏忽大意周圍還有出身顏家柳營的兵將在。等到戰事平了,重傷的溫羨被送回營帳醫治時,就有人把城樓上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都稟報給了顏桁。


    “將軍卻也沉得住氣。”糊塗太子要射殺的人本來可是顏桁,對於他能隱而不發,萬俟燮多少有些意外。


    顏桁捋胡須的手頓住,瞥一眼萬俟燮,笑了:“讀書人不是喜歡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嗎。”


    “將軍言笑了。”


    “平州才剛剛安定下來,擾亂民心的事還是不要做了。”顏桁端肅了語氣,負手而立,望向信陵的方向,意味深長地道,“太子的功過自有陛下來定奪,這啊來日方長。”


    戰場上太子射殺主將若是傳了出去,先不說平州城的百姓作何反應,這柳營上下的兵將怕就不會讓太子好過,到了那時,外亂才定,內訌又起,豈不是平白教剛剛服了軟的南蠻子看笑話?顏桁早年讀過一兩頁書,知道一句“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隻暗暗在心裏給這糊塗太子記一筆。


    顏桁有主張,大帳裏養傷的那位也不是善茬,萬俟燮反而覺得這會兒該坐立不安的應該是那位太子殿下了,當然,事實也的確如此。


    “你說說現在怎麽辦?顏桁沒傷到,傷到了溫羨!”黎煜將手裏的茶杯一把摔在地上,指著跪在地上的侍衛喝問道,“你說你到底是存了什麽心?”


    那侍衛身子抖如篩糠,囁喏了半晌,才用十分無辜的語氣道:“太子殿下,奴才不知道您在說什麽啊?”


    “你——”


    吳弗覺得自己著實有些冤的慌,大戰開始之前他就吃壞了肚子,急急忙忙找地方方便卻被人敲了後腦勺,暈暈乎乎醒過來就被太子叫過來臭罵,安的罪名還是挑唆太子暗殺鎮南將軍!吳弗真的是欲哭無淚。


    “奴才被人打昏了,才醒過來就被您喊過來,奴才根本沒有上城樓,更不敢說那樣大逆不道的話啊。”


    黎煜眯眼看著吳弗,見他神態不似作假,又一次回憶起城樓上的一幕,他頓足懊惱起來。


    這擺明是有人在算計他哪!


    顏桁死,一箭雙雕;顏桁生,他也將顏家得罪了,這算計不可謂不陰狠啊。


    黎煜謔地站起身來,也顧不上跟吳弗計較,急急忙忙往帳外走去。


    常信守在溫羨的帳外,遠遠地看見疾步而來的黎煜,腳下步子微移,恰站在帳門前將通路攔住。


    “讓開,本宮要見你家大人。”


    常信繃著一張臉,不慌不忙地開口道:“我家大人身子不適已經歇下,還望殿下止步。”


    黎煜知道自己那一箭是教溫羨擋下了,但也知道這柳營裏有神醫妙手回春,因此這會兒還是執意要見溫羨。然而常信卻油鹽不進,黎煜無計可施,少不得放下太子的架子,軟和了語氣,開口道:“我難道想探望一下自家表弟也使不得?”


    常信心道,還真是使不得,隻還沒開口,賬內就傳來了溫羨的聲音,他愣了一下,到底退到了一邊。


    黎煜進了大帳,見溫羨身披鶴氅坐在矮案前,麵前放著一張墨跡未幹的折子,忍不住心頭一跳,連忙扯出一個恰到好處的笑容,上前道:“時慕怎生不好好歇息,這要是牽動了傷口可怎生是好?”


    一麵說,一麵就要上前去扶溫羨,眼角的餘光卻一個勁地瞥向那案幾上的折子。


    溫羨不動聲色地避開黎煜的觸碰,順帶著合上了折子,緩緩地起身給黎煜施了一禮:“勞太子費心了。”


    語氣淡淡,意思不明,教黎煜心裏沒底。


    黎煜坐到一旁鋪著毛氈的石墩上,猶猶豫豫地將一路在心裏打過無數次腹稿的話說了出來,字字句句直指城樓暗箭的蹊蹺之處,“當時是有人蠱惑了本宮,本宮不是有心的。”


    “臣知曉。”


    “你知道?”黎煜瞪大了眼睛。


    溫羨蒼白的唇勾出一絲寡淡的笑痕,靜靜地看著一臉驚色的黎煜,淡淡地道:“隻是那又如何?”


    “你什麽意思?”黎煜站起來,看向溫羨的目光裏多了些慌亂。


    溫羨笑:“眾目睽睽,是殿下射的箭,除非抓到罪魁禍首,不然這罪名隻能是殿下擔著。”


    “……”


    翌日晨起,溫羨才換完藥,就聽到大帳外傳來了顏桁的聲音,抬眼朝門口望去,就見顏桁闊步進了大帳。


    他坐在榻上,朝顏桁微微示意,未等他開口,便道:“將軍是為了太子而來?”


    顏桁愣了一下,直接道:“你不會要悶頭吃了這一箭的虧就此將這事揭過去吧?”


    今日天明,他就得知太子已於昨夜啟程回信陵,送太子離開的人竟還是溫羨的親隨,一時難免有些不解。


    放太子提前回京,豈不是給他回去在雲惠帝跟前斡旋的機會?


    溫羨親自為顏桁斟了一杯茶,而後走到一旁坐下,緩緩開口道:“如將軍所言,來日方長。”見顏桁皺眉,他也不急著解釋,反而岔開話題問他,“不知將軍何日啟程回信陵?”


    溫羨和盧遠道此行領了雲惠帝的旨意,若是此戰大捷,便下旨召顏桁歸京。


    “平州諸事皆已交割妥當,隨時可以動身,隻是你——”不論怎麽說,溫羨受傷是為了救自己擋的箭,顏桁還做不出將溫羨一個人丟在平州的事來。


    溫羨以手抵唇輕咳了一聲,道:“將軍不必顧忌在下的身子,這傷不礙事。”


    傷的不是要害,又有妙手萬俟燮在,雖隻兩三日,那點箭傷的確不足為懼。


    顏桁覷著溫羨有些發白的臉色,在心裏搖頭,隻當他在逞強,但也不與他爭辯,隻道:“不急不急。”


    其實顏桁心裏還是著急的,因此離開了溫羨的大帳後他就折回去尋了蘇氏,暗戳戳地想要提前啟程,畢竟他心裏著實記掛遠在信陵的女兒,還有據說急火攻心的老父。


    蘇氏自然知道他的心思,凝眉尋思了片刻,對顏桁道:“那便後日一早動身,路上多看顧些溫大人就是。”頓了頓,又道,“將柳營的那個萬俟先生也捎上。”


    顏桁素來聽蘇氏的話,因此蘇氏一錘定音,隔了一日,顏桁夫婦並溫羨及一隊兵馬便動身離開平州,至於盧遠道則暫時留在平州主持戰後的諸項事宜,等著雲惠帝派人來接班。


    信陵城裏,顏姝日日掰著手指算著顏桁和蘇氏回來的日子,愈發懶怠踏出芙蕖院半步。


    這一日一早,顏姝才起身洗漱,就聽到一陣環佩輕響的動靜,隨即便聽到門口懸著的珠簾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阿姝,給你看樣好東西!”


    顏嫣腳下的步子輕快,她走到顏姝的跟前,獻寶似的將別在身後的手抽出來,一支處處綻放的蓮花便嫣然出現在了顏姝的眼前。


    顏姝眼睛一亮,露出一絲驚喜之色,有些詫異地道:“已經開了?”一麵忍不住透過紗窗向外麵的院子望去。


    顏嫣抿嘴一笑,“呶,可不是你這芙蕖院裏的。”


    因著顏桁和蘇氏即將回信陵,顏老夫人便吩咐人收拾打理東跨院,顏嫣一早從那邊經過,瞧見正在清理的小池塘裏有朵初綻的蓮花,就忍不住讓人摘了下來,特意過來與顏姝瞧的。


    將荷花交給翠喜拿下去插瓶,顏嫣自己端了個小鼓凳坐到一旁,側首看翠微為顏姝梳妝,目光不經意落在梳妝台上放著的一枚玉佩上,不由“咦”了一聲。


    顏姝隻覺眼角的餘光裏有粉色的影子一晃,回過神來發現她適才隨手放在一邊的玉佩已經被顏嫣拿在手裏把玩,心裏不由慌了一下,“三姐……”


    “嗯?”顏嫣挑了挑眉,手指勾著玉佩上的係繩輕輕地晃著,好些好奇地問道,“阿姝,你這玉佩哪兒來的呀,居然是上好的溫玉。”她盯著那玉佩打量了一會兒,見顏姝一臉緊張,才莞爾一笑將玉佩塞到她手裏,笑著道,“我在醫書上看過,南有溫玉,可養身,有去病之效,阿姝這可是好東西,你貼身戴著,對身子好呢。”


    見顏姝捏著玉佩,顏嫣轉了轉眼珠子,笑了一聲,“不過阿姝,下一回得了這好玉就不要在上麵亂刻字了,哪有人在溫玉就刻溫的,等回頭得了和田玉,難道還要刻個‘和田’上去麽?”


    顏姝握著玉佩,感受掌心的溫熱,低著頭,莫名鬆了一口氣。


    顏嫣也沒有察覺到什麽不對的地方,隻恍然想起自己一早過來的目的,湊到已經梳妝好的顏姝跟前,小聲與她道:“阿姝,明日陪我一起出門好不好?”


    顏姝愣了一下,想起明日是五月初二,顏桁前幾日來了書信說初二就到信陵,便遲疑道:“可我阿爹明天就回來了。”


    “我知道啊。”顏嫣咧嘴一笑,“三叔明日一早進城嘛。”


    “我想等阿爹回來。”已經隔了兩個月沒有見過雙親,顏姝有點想拒絕顏嫣。


    可顏嫣哪裏會給她拒絕的機會,“三叔是領著兵回來的,到了信陵肯定得直接進宮去啊,回頭若是再耽擱了,你還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時候,不如咱們明兒個一起去街上呀,聽說明兒城裏百姓都要夾道歡迎三叔凱旋呢,咱們去街上可以看看三叔的威風多好呀。”


    說的很有道理,隻是顏姝卻覺得顏嫣的目的不單純,不由狐疑地看向她,“三姐你是不是還有別的目的?”


    顏嫣嫣然一笑,捧著臉道:“聽說明兒溫大人也隨軍進城呢。”


    “溫大人?”顏姝莫名心頭一跳。


    顏嫣點頭,“都說吏部尚書溫時慕驚才絕豔,顏色無雙,我想開開眼界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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