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青霄做了個夢, 家裏頭給他定了下一樁婚事,吉期前一日, 女方的家人來葉府鋪房, 帶了數十箱籠,裏頭裝的滿滿都是珠寶玉器、羅衣綢衫,闔府上下都暗暗去院外看熱鬧, 羨慕大房娶了個如此豪富的媳婦兒。


    葉青霄在夢裏也歡歡喜喜, 待吉時一到,媒人將新婦迎到府中來,與葉青霄同坐床上,等著拜堂。


    葉青霄不好意思地去打量新婦, 隻見她頭上鳳冠垂下條條珠鏈,麵容在其後影影綽綽, 看不真切。


    就在此時, 新婦仿佛察覺到了他的目光,問了一句:“我摘了鳳冠可好?”


    葉青霄隻聽這聲音綿軟溫柔,心頭又顫了顫,喉頭一緊,莫名覺得熟悉,又一時想不起來,隻愣愣點頭。


    新婦一雙素手抬起來, 將鳳冠摘去了, 赫然露出溫瀾的麵容。


    葉青霄嚇得往後一彈, 發出了驚恐的叫聲。


    霍然一下, 葉青霄就從夢中驚醒。


    小廝聽到動靜,從外間進來,“少爺怎麽了?”


    他拿引火點亮了燈盞,舉著一看,燭火下的葉青霄滿頭虛汗,一臉驚魂未定,“少爺這是做什麽夢了?”


    葉青霄還未從那夢的驚嚇中回神,“我夢到……成親。”


    小廝麵色一喜,“那可太好了!這是夢兆啊,少爺要成親了!”


    葉青霄:“……”


    葉青霄摸了下自己一頭的汗:“你高興得也太早了吧,問問我娶的是誰。”


    小廝這才想起來,少爺臉色是不好看,“少爺這是娶了哪家的姑娘?”


    葉青霄自然是憋著說不出話來,無論是溫瀾的哪一個身份,對於小廝來說恐怕都承受不住,他鬱悶地道:“別說這個了,給我倒盞茶來。”


    小廝捧了茶給葉青霄,又叨叨道:“少爺,夢兆可不能不當回事,這當朝首相吳相公當年上京趕考的時候,不就是夢到龍子,有相士說他日後要做皇親國戚,看看如今,吳相公的孫女可不就成了太子妃。”


    “少爺,你夢到的姑娘是極不如意麽,否則怎會嚇醒?”


    葉青霄:“……”


    他臉上顯出複雜的神色,沒能立刻答出來。


    仔細想想,這好像也不是極不如意,隻是被嚇著了,那可是溫瀾。什麽夢兆,這樣不算數,他怎麽可能會娶溫瀾,都是溫瀾每日穿著女裝在他麵前晃來晃去,攪亂了他的夢。


    但是,倘若真有這樣的可能……比如,比如他就像陳燁柏一樣,家長也不知情,把溫瀾娶了回來,會是什麽樣。


    葉青霄往後一仰,倒在床上發起愣來。


    那日他還騙了陳燁柏,不對,騙了不止一次了,他是故意告訴阿爹陳燁柏送了兔子。


    一個不敢想、不敢承認的念頭在心底浮現,葉青霄滿心不知所措。


    一旁的小廝站了片刻,見少爺不聲不響,忽然躺在床上開始發呆,把他都給忘了,心道,這好像也不是極不如意的樣子啊。


    ……


    葉青霄也就是忽視了一下小廝,第二日他得了夢兆的事,便被藍氏知道了。


    藍氏把葉青霄找去,說道:“如今你兩位兄長已定了親事,也該到你了,聽聞你得了夢兆,阿娘雖然身子不大好,你隻說是夢到了哪家姑娘,我便請你三嬸去探探。”


    葉青霄:“……”


    葉青霄窘迫地道:“阿娘,這算什麽夢兆!”


    昨夜他神思不清,胡思亂想,白日裏清醒過來就知道太無稽了,他和溫瀾怎麽可能成親。


    藍氏麵色古怪,“不是夢兆,那更要找媳婦兒了。”


    葉青霄愣了一下後反應過來,“………………”


    藍氏溫聲道:“這麽大人了,還不好意思?你放心,阿娘不會同旁人說的,你隻告訴阿娘喜歡什麽樣子的,阿娘去相看。”


    雖說她一副病體,總還可以相托娘家人。


    葉青霄心煩意亂得很,藍氏一問他喜歡什麽樣的,昨晚想不清的那個問題反而又浮上心頭,溫瀾的討厭鬼就出現在眼前一般……


    不對,是真的出現在眼前了,溫瀾和徐菁一起來了大房。


    藍氏這才放過葉青霄,她約了徐菁來說話,徐菁來得早了點,便撞上葉青霄了。


    溫瀾看了葉青霄一眼,隻見他立刻便低下頭,不敢與自己對視。


    青霂明年要出閣,好些事還要徐菁來幫忙打理,再說了,葉府三個妯娌,隻她們兩個能聊聊了。藍氏同徐菁說話,溫瀾給大伯母問了安,便說要去找青霂。


    葉青霄跟在後頭,又想問溫瀾為什麽找青霂,又礙於之前的事不好意思,他幾乎怕溫瀾聽到了他和阿娘說的話。


    好在,溫瀾似乎並未聽見,自己慢了兩步,等葉青霄慢慢走過來後,才道:“四哥今日樣子心虛得很,難道是因為攔下了陳燁柏要給我送的信?”


    “咳咳咳!”葉青霄一陣劇烈的咳嗽,沒料到溫瀾突然說這話。


    他咳得說不出話,一臉驚恐地看著溫瀾,她怎麽會知道他同陳燁柏說了什麽?那日在茶坊,明明隻有他們兩個。


    溫瀾對他笑了笑,仿佛在說隻要她想知道,就能知道。


    放在平日,葉青霄一定會理直氣壯地說,那是怕我朋友被惱羞成怒的你報複。可是現在,他還真說不出口,倘若用心不純,還能不能自詡為陳燁柏的朋友,他都不確信了。


    葉青霄埋著頭不說話,既不好意思像平日那樣待溫瀾,也不好意思處處殷勤。


    別說溫瀾,連移玉都看出來不對了。


    不過溫瀾一時也未想那麽多,隻是若有所思地道:“這是受誰欺負了麽,同我說說。”


    葉青霄也不知什麽滋味,原本極為混亂的心情滿滿沉靜下來,甕聲甕氣道:“沒有。我還有事,走了。”


    他有些害怕見著溫瀾,怕自己的心緒全都被溫瀾看出來,那溫瀾會是怎樣想法。


    ……


    葉青霄被狗追一般跑了,到了午後,仆婢又來通報,說是揚波姑娘的婢女來了。


    葉青霄忐忑地叫進來,見著移玉,強自鎮定地道:“什麽事?”


    移玉噘著嘴從懷裏拿出一物,“姑娘說把狗給你,叫你受了什麽委屈莫要憋在心裏,去找她,同她說說……”


    葉青霄愣愣的,心中淌過一陣暖流。


    移玉看他一眼續道:“……好叫她開心開心。”


    葉青霄:“………………”


    葉青霄怒而站起來,“出去啊,你出去!”


    移玉一見他起來便往後退了幾步,手伸長了道:“那麵塑還要不要?”


    “誰稀罕啊!”葉青霄吼道。


    移玉把麵塑小狗放在一旁的博古架上,說道:“姑娘說得對,四少爺肯定會心口不一的,我給您放這兒了。”


    “喂!”葉青霄看到移玉溜出去跑了,捏住那隻小狗,氣得在屋內直轉悠,到底也沒舍得把麵塑摔了。


    唉,不怪他生了邪念。說到底,溫瀾那話其實就是逗逗他吧,言外之意還是想給他出頭的。還有這小狗,分明是代表著溫瀾自己,在討他開心。


    想罷又不大確信自己的念頭,葉四公子一時陷入了糾結的心事。


    .


    再說另一頭,溫瀾去了青霂房中。


    青霂正在做繡活,見溫瀾來了,一如既往心情複雜地讓人上了茶水。


    “其實我過來,是阿娘叫我來問問你,青雯姐姐是個什麽脾性。”溫瀾說罷,見青霂驚訝的模樣,又道,“此事還未同大家說,我們也是今晨才收到的信,姐夫生意做到京中來了,決定舉家遷來京師。”


    青雯就是葉謙元配的獨女,原是嫁到棉城去,婆家乃是棉城富商,葉謙當年在棉城做了一任知縣,與他家大人頗為相得,便將女兒下嫁。


    粗一算算,葉青雯出嫁也有七年了,山高路遠,整整七年也未能再見家人,如今方有機會回京。


    青雯還在家時,青霂也是個孩子,她細細回憶後道:“大姐姐脾氣好,因自幼失恃,由祖母撫養。三伯父外出為官時,也不便帶著她,留她在京……”


    青霂說著,忽而放低了聲音快速道:“有時會被二伯母欺負。”


    溫瀾聞言一笑,“嗯。”


    青霂又道:“但她待人是極好的,就是好到有些……”


    青霂雖然敢稍微說說二伯母,卻不好意思講大姐姐如何。


    不過隻聽她語氣,就足夠了,更何況溫瀾來這裏也隻是為了做個樣子給徐菁看,她頷首道:“我知道了。”


    溫瀾又道:“對了,你可知道四哥怎麽了,我方才遇著他,似是不大歡喜的樣子。”


    青霂心情複雜地看著她,“自陳家上門,四哥就沒有歡喜過吧。揚波,你到底怎樣想的?”


    若非陳家送了壓驚禮,說不定這樁婚事真要成了。但沒了陳家,還有其他人。


    溫瀾看青霂這憂心忡忡的樣子,是真信了她和葉四暗係私情,逗她道:“你都要出閣了,別整天替你哥憂思這樣多,我還未入葉家族譜,另立戶籍不就行了。”


    “哪有那樣簡單!”青霂也聽出她語氣中的笑意,“戶籍是你想另開就另開的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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