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開拍, 陸皖上到副駕駛座先拍特寫鏡頭,執行導演打了個手勢示意秦煜上車。


    鏡頭拉遠, 載著轎車的大貨車緩緩駛動。


    秦煜單手搭在方向盤上, 微微側目,說著劇本上的台詞。


    陸皖一時沒反應過來,愣了愣。


    導演喊了卡, “陸皖你怎麽呆住了?”


    她不好意思笑了笑:“抱歉, 再來一條。”


    ……


    本來可以一條過的片段,因為陸皖的台詞、表情等失誤,硬生生拖到十條還沒過。


    臨時找來的貨車司機不幹了,下車與劇組的人交涉。


    場務又拿了一個小時的錢讓他續時, “您見諒。”


    司機快速數了錢,對數目較為滿意就沒再說什麽。


    趁這段時間, 陸皖的經紀人把她叫到一邊詢問原因。


    陸皖癟癟嘴, “我今天統共睡了不到四個小時,還要拍夜戲,要困死了。”


    經紀人敲了敲她腦袋:“秦老師沒說什麽,你倒抱怨起來了。”


    恰時曉娟提著飲品回來,放到劇組臨時搭的台子上。


    秦煜不習慣喝咖啡,換成常溫的檸檬水。


    陸皖捧著咖啡喝了幾口,坐在椅子上休息。


    經紀人:“你倒是挺悠閑啊。”


    看到秦煜坐在遠處小口喝果汁, 碰了下陸皖的肩, 順手拿過她手裏的紙杯, “秦老師正有空, 你咖啡也喝了就找他對對戲,別耽誤劇組時間不然又要被媒體大肆宣揚你沒職業道德。”


    “哦,”她掏出手機回複宋擎的短信,“等會兒擎哥過來,你領他到酒店哦。”


    秦煜正在翻從布威特傳回來的報道,每一篇新聞後都是用手寫的一個名字。


    ——卿卿。


    他仰頭望著無垠星空,今夜極北之地仿佛沒有黑夜。


    星辰明亮一如她的眼眸。


    “秦老師,該過去了。”


    曉娟在一旁出聲提醒。


    他歎口氣,把手機遞給她,“有電話,一定要及時通知我。”


    .


    布威特當地的幹季,一連三天沒有降水,內陸供水的河道幹涸,救援隊和新聞組織已經近一天沒有進食進水。


    營帳是分開的,溫辭與隨救援隊一同來的女護工住在一起。


    入夜已深,將今日的新聞稿傳回南城新聞社,鍾表表盤顯示夜裏十點鍾。


    當地的無線通訊被切斷,今天下午剛剛接好,信號不算穩定,發了三次那邊勉強接收到。


    許是叮叮咚咚的聲音把身側的人吵醒。


    女護工掙紮片刻,從睡袋裏探出頭,“溫記者你還沒睡啊。”


    溫辭點點頭,“抱歉,吵到你了。”


    “沒事,我剛好也不太困。”


    女護工坐起身湊過來,瞧見溫辭正收拾一桌子的手稿,“你一直習慣用手寫東西?”


    溫辭:“是啊。”


    她揚了揚手中的一遝紙,輕輕勾起嘴角,“筆握在手裏才有寫東西的感覺。”


    帳篷裏僅開了一盞頂燈,光線從頭頂鋪灑下來,映襯著她手指間的戒指,那顆鑽石在暗色中愈發耀眼。


    女護工略顯驚訝,“溫記者……結婚了?”


    “快了。”她不太習慣和不熟悉的人談及情感狀況。


    護工察覺到她有意避之,沒再追問。


    遠處突然傳來爆炸聲,猝不及防嚇到正酣眠的所有人。


    溫辭剛睡下不久,掀開帳篷簾布,視野近處火光漫天,硝煙味傳至鼻中,嗆人的很。


    駐紮在旁的救援隊接到指令,說暴/亂中心是當地的唐人街,這就意味著受到損害的百分之八十為華僑華人。


    溫辭皺眉,放下簾子開始換衣服。


    媒體防爆服一直放在一旁,半個月前的戰爭因為波及太廣,軍方沒讓媒體人至前線。


    終於來機會了。


    女護工瑟縮在一旁,驚恐之中拉住溫辭的手,“溫記者,你……難道不怕嗎?”


    溫辭動作頓住,側目望過去,“怕什麽?”


    “當然是死!”


    穿好防爆服,溫辭看著自己的手思忖半晌,摘下戒指放到護工手心裏,“等我回來找你討。”


    護工一時錯愕,“什麽意思?”


    溫辭背上設備,走出門前側過身子。


    火光散出來的燦紅光線擦過她的身形輪廓,削弱了她渾身的淩厲感。


    “你不是問我怕不怕死嗎?”


    “你手裏的,是我的命,不管我此去是吉是凶,它都會指引著我回到安全地帶——回到中國——回到他身邊。”


    .


    春分那日,半月未傳回報道的前線,終於有了消息。


    經過救援軍隊的極力援救,當地華僑死亡二十五人,共有三十餘名赴險軍人及相關工作人員消息,名單公布如下。


    秦煜正在拍單人戲份,鏡頭一閃而過正要捕捉他的特寫表情時,他看到tico舉著手機向他示意。


    自從tico開始帶他,秦煜從未見過他有過如此驚懼的神情。


    “抱歉,我休息一下。”他對導演打了個手勢,匆匆離場。


    “阿煜。”tico甚至不敢直視他的眼睛,“溫記者失蹤了。”


    .


    這些日子秦煜給人的感覺很微妙。


    似乎變了,變得更加沉默寡言,更加難以接近。


    但也好像沒變,每日的通告和戲份完成的完美無缺,任憑媒體再如何挖掘都沒法看出他有意斂起的心緒。


    直到四月份,《解脫》上線,首映式上記者問起秦煜,結婚後會不會減少出現的次數。


    他低頭笑了笑,坦然道,“我想退出娛樂圈了。”


    簡簡單單的八個字引爆全場,守在微博直播的粉絲開始瘋狂刷屏試圖挽回他的決意。


    記者繼續問:“秦先生退出娛樂圈是不是與未婚妻失蹤一事有關?”


    至今日,卿卿失蹤半月有餘。


    即使秦煜再如何不動聲色、不漏於表,被問及這個問題,全場皆是默契的安靜下來。


    不找死的記者問,“如果卿卿回不來……”


    秦煜原本柔和的眼神立刻變得銳利,像隻匕首一般直直飛過去,刀光劍影間全是他的威懾與警告。


    他不再想以前那般和媒體打太極,麵對鎂光燈和鏡頭,他淡淡道:“她會回來的。”


    tico出麵截住記者們的問題,“請大家問一些關於電影的問題,謝謝。”


    後來的一周內,失蹤的救援人員陸續被找到,同時生還的幾率也逐漸降低。


    《寒夜與雪》殺青,秦煜借故推掉了殺青宴,一個人坐在漆黑的屋子裏看新聞,從溫辭離開的那日開始,一直到今日,試圖從一閃而過的模糊影像中尋到些什麽。


    終了,tico遞給他一瓶酒:“溫記者會回來的。”


    “我要去找她。”


    秦煜握著酒瓶,語氣輕描淡寫,威力卻堪比□□。


    “阿煜,你現在已經不是軍人了。”tico皺眉,“況且,即便你有辦法去,根本不能插手救援。”


    半夜,秦煜接到一通電話。


    來電顯示區不明。


    “喂?”他從來沒有過心跳在嗓子眼處的緊張感。


    那端沉默了片刻,“秦穆陽,你等得起嗎?”


    是誰,秦煜已然知曉。


    “兄弟一場,你又問了多餘的話。”


    那人又笑,聲音裹在風裏,聽不太清晰,“既然是兄弟,我一定帶她回去。”


    .


    四月底,最後一支救援隊將於近日回歸。


    秦煜是個行動派,說要退出娛樂圈,絕對不會食言。


    發布會定在下午三點,屆時將邀請所有有意參與的媒體入場。


    上台前,秦煜在休息室接到電話,是婚紗設計公司的設計師打來的。


    前不久,他訂購了一套價格不菲的婚紗。


    工作人員詢問何時婚期,以便他們將婚紗運送過來。


    “五月十八日。”


    他記得這個日子是母親和溫辭商定良久定下的。


    宜嫁娶。


    三點整,tico敲門問他有沒有準備好。


    秦煜起身,扣好西裝的扣子,跟在他身後步入會場。


    期間不免有人問及退出娛樂圈的原因是不是因為憂思過度。


    秦煜隻是抬頭看眼前的記者,眸光清澈幹淨,“不是,之前答應過太太,結婚後就會退居幕後。”


    場內又安靜了。


    好像提及卿卿,他們都莫名的選擇沉默。


    秦煜微斂眉,算了,他們不相信她會回來。


    那有什麽關係。


    三點二十分發布會結束,秦煜正要登台作別時,tico悄無聲息走到他跟前,語氣鄭重:“阿煜,最後一支救援隊回來了。”


    秦煜上台的動作停住,黯淡了許多日的眸子突然亮了。


    他在媒體簇擁,鎂光燈擁擠的地方,拉開會場的門,消失的幹脆利落。


    .


    救援直升機在南城第一人民醫院的頂層停機坪降落。


    現場圍了很多醫者與正規媒體。


    秦煜乘電梯一路登頂,被警方攔在警戒線外。


    周圍是失蹤者的家屬,聽聞喜訊來接家人回家。


    警察拿著軍方公布的最後一批獲救者的名單,請到場家屬確認簽字。


    輪到秦煜。


    他接過筆,視線一路向下,停至最後一個名字上,不敢相信地重新再看一遍。


    警察似乎覺察到什麽,拍了拍他的肩。


    “人生有命。”


    飛機落地之際,周圍蕩起大風,沙塵掀起,秦煜卻不肯閉眼。


    砂礫進入眼眶,牽扯著整個眼睛都通紅嚇人,他仍是睜著眼,看從機艙裏走出來的每一個人……


    周圍的人越來越少,所有的獲救人員全部離開。


    秦煜翻過警戒線,一步步往飛機處走去。


    幾位警察上前攔截,但觸及他的眼神,皆默默退回去——


    救援隊的軍人武裝齊備離開。


    秦煜握拳站在那,抬頭,看到由遠及近的男人,寸頭,穿著柳枝綠的作戰服。


    他也是偶然得知,這次的救援隊隊長,是宋靖煊。


    秦煜眯著眼,與他對視良久。


    宋靖煊突然往後退了一步,像多年前在部隊裏那般,衝他敬了個禮。


    ——“報告隊長,任務完成。”


    男人近乎吼出來的聲音,回蕩在空曠的場地上,經過四周建築的反彈,又重重的回到他耳朵中。


    宋靖煊側過身,恰時機艙門關閉。


    秦煜越過他的背脊,看到站在遠處的姑娘。


    “溫記者很聰明,在被布威特當地的反軍綁架後逃出來去了救診所,偽裝成當地的護工。”宋靖煊無奈歎口氣,“所以救出所有被綁人員後,唯獨沒有她。”


    溫辭一步步的走過來,秦煜的眼神一點點的變了。


    由起初充滿戾氣,到如今柔情萬分。


    “阿煜,我回來了。”


    以後,我將是你一個人的卿卿。


    ——


    愛你,就像吃蘸鹽的麵包,像在夜裏狂熱的疾走;


    愛你,就像第一次飛越大海,像薄暮輕輕落在伊斯坦布爾;


    愛你,就像說,


    我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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