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靜的掉針可聞。


    短暫的時間裏, 唐遠頂住他爸給的壓力想了無數個可能性, 到最後一個都沒留下來, 全跟波浪似的都在他的腦子裏一晃而過。


    他聽到自己跟平常沒兩樣的聲音, “還行吧, 我發現裴秘書人雖然一板一眼的,但辦事兒很有效率。”


    “人無完人, 在工作上他挑不出缺點, 不過, ”唐寅的話聲一頓, “生活中全是缺點。”


    這是兩個極端。


    唐遠尚未發表意見, 就聽到他爸來了一句, “所以爸才好奇,你是怎麽跟他相處起來的。”


    這要我怎麽回答呢?


    情人眼裏出西施?反正我就是覺得他從頭到腳都好,巴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時跟他待在一起。


    唐遠把抓亂的頭發理了理,懶懶散散的說,“他是個奇怪的人,一邊對我恭恭敬敬的,一邊又拿我當弟弟。”


    唐寅擺出跟兒子嘮嗑的架勢,帶著鼓勵的意味,“是嗎?”


    “是啊。”唐遠做出回憶的表情,“就上回, 我從‘雲記’出來, 有輛摩托車往我這邊開, 我沒留神, 是他及時把他拉開的,當時我問他家裏的情況,他跟我說自己有個弟弟……啊不對,不是那次。”


    “那次他就隻是拉了我一把,沒有提起弟弟的事情,是從墓園出來的時候跟我提的,他弟弟多年前出了車禍,沒救過來。”


    這番話真的不能再真了,而且作用重大,既表現出坦誠的態度,也通過記憶的出錯表露出一點,當事人對他而言,不是什麽特別的人,否則也不至於記錯。


    就衝這反應能力,唐遠簡直想為自己拍手叫好。


    唐寅起身繞過書桌走到兒子那裏,在他旁邊的沙發上坐下來,右腿架在左腿上麵,大老爺似的昂首,“接著說。”


    “……”


    接著說個屁啊!


    唐遠把食指放到嘴邊,對著第二個關節啃了幾下,腦子飛速運轉,他很快拋出一個可用的信息。


    “估計裴秘書弟弟要是在世的話,跟我們差不多大吧,前兩天,我扮成阿列的女朋友跟他去參加同學聚會,離開的時候碰到了他,同行的還有倆人,年紀小的那個是我同學,跟他的關係看著蠻不錯的。”


    “那個年紀左右的小孩在裴秘書眼裏都有他弟弟的影子,或多或少能得到點兒照顧,就拿我來說吧,我跟他擺少爺脾氣,有時候他是出於我是老板的兒子,為了飯碗不得不忍受,挺公式化的,有時候隻當是小孩子的玩鬧。”


    說到最後,唐遠都分不清哪些是真,哪些是假,擰到一塊兒去了,他得花時間一點點挑開才行。


    唐寅沒有被前半句話帶跑思路,一臉質疑的說,“我怎麽不知道他還有感性的一麵?”


    唐遠一個白眼過去,“爸,你比他大十幾歲,在他那裏你是老板,也是長輩,他是下屬兼小輩,位置轉過來了,不知道是正常的啦。”


    他嘖了聲,“說實話,我挺崇拜裴秘書的。”


    唐寅挑眉,“崇拜?”


    “嗯。”唐遠眯著眼睛笑,“我希望自己將來也能成為那樣的人。”


    唐寅側頭看兒子,“隻崇拜裴秘書?”


    唐遠說不是啊,“我對能力強的人都有那種心理,最崇拜的是爸你。”


    唐寅滿意了,也像是信了兒子說的那些話,他靠著沙發點根煙抽了起來,姿態很放鬆,身上那股子令人不寒而栗的威嚴消失無影,儼然就是個普通平凡的父親。


    “以後少扮女孩子。”


    “情況特殊嘛。”


    “車庫那輛跑車是陳家那小子的吧?”


    “嗯呐,他給的報酬。”


    “騷||包|死了,嚴重不符合我們老唐家的低調作風,趕緊還給他。”


    “……”


    “兒子啊,跟爸說說昨晚你是怎麽把裴秘書從酒吧撈出來的,嗯?”


    “……”嗯什麽嗯,沒完了還!


    唐遠曉得自己想要在他爸這裏過關,就得拿出一定的誠意,全靠忽悠是不行的,他以為誠意夠了,事兒可以翻篇了,沒想到還沒完。


    一個人的時間跟精力是有限的,他爸愣是讓他看到了奇跡,有那麽大的產業要打理,忙的要命,奔赴溫柔鄉已經是抽出來的時間了,竟然還有功夫管兒子的生活,而且管的很細。


    唐遠覺得他爸唯一不知道的,大概就是裴聞靳早就已經住進了他心底的小房子裏麵。


    而且他很固執的在小房子的門上掛了把鎖,不讓對方出去,也不準其他人進來取而代之。


    “還能是怎麽撈的,”唐遠聳聳肩,不在意的說,“就那麽撈的唄。”


    唐寅將煙灰缸拿過來,對著裏麵彈彈煙灰,“為什麽自己去?”


    “當時我睡著覺呢,接到電話的時候腦子裏是懵的,沒想那麽多。”唐遠伸直兩條腿拉拉筋,“去了就後悔了,裴秘書喝的不省人事,叫都叫不醒。”


    唐寅吐出一團煙霧,“那你大可以掉頭走人。”


    唐遠撇嘴,“去都去了,還怎麽走人啊,我打小就是個心善的人,這一點完全是老唐家的基因遺傳。”


    唐寅說,“然後就留他那兒了?”


    “對啊,我把他送回去的時候,已經很晚了,宿舍都關門了,我也累的不想動,就幹脆在他那兒睡了。”唐遠往後一倒,兩隻腳從拖鞋裏拿出來,腿抬到沙發上盤著,吊兒郎當的公子哥樣子說,“之前不是睡過一次了嘛,他那兒幹淨整潔的像五星級大酒店,我住著很舒坦。”


    他嫌棄的咂嘴,“爸,裴秘書酒量也太差了吧,喝的跟死豬一樣。”


    唐寅那表情堪稱古怪,“這麽說吧,你爸我把他從別的公司挖過來到現在,一次都沒見他醉過。”


    唐遠“霍”地坐直身子,“什麽?”


    唐寅夾在指間的煙抖了一下,他拍掉西褲上的一點煙灰,“至於激動成這樣?”


    “我不是激動,是奇怪,”唐遠好奇的眨眼睛,“那他昨晚怎麽搞的?”


    唐寅像是從古怪震驚的情緒裏出來,客觀的說,“我沒見過,不代表他醉不了,酒量再好,也有個限度。”


    唐遠撓了撓眉毛,“有道理。”


    他開始回想那個男人的兩次醉酒,試圖通過對比來找出能讓他興奮的蛛絲馬跡,卻發現根本找不出來。


    挫敗感瞬間就把他給淹沒了。


    唐寅手心向內,手背朝外的擺擺手,“好了,不說這個事兒了,爸要去補補覺,給你帶的禮物在樓下的白色袋子裏麵,你自個拿去。”


    唐遠腦子裏的那根弦終於放鬆了下來,“爸,晚上咱不談了吧?”


    “談啊,”唐寅睨兒子一眼,“你當你爸逗你玩兒呢?”


    唐遠懵逼,“不是都談完了嗎?”


    唐寅一本正經的跟兒子扯淡,“剛才那是談事情,晚上是談心。”


    唐遠一臉血的看著他爸。


    將手裏的半根煙摁在煙灰缸裏,唐寅把頭低下來,對兒子招手,“你過來看看。”


    唐遠不明所以,但他還是湊了過去,看到了什麽,他的眼睛睜大,“爸,你長白頭發了啊。”


    “可不是。”唐寅唉聲歎氣的感慨萬千,成熟硬朗的輪廓上湧現出了幾分滄桑,“白頭發這玩意兒一旦出現一根,很快就會有兩根三根,一小片,一大片。”


    唐遠的嘴一抽,“爸,四十多歲長白頭發應該是很正常的現象吧?”


    “你個沒良心的小兔崽子,說什麽呢?”唐寅沒好氣的吼,“就不會來點兒好聽的話?”


    唐遠伸手去撥他爸的烏黑發絲,捏住那根白發,“人都會慢慢變老的嘛,沒事兒的,不怕哈,等你老了,我養你。”


    唐寅要的就是這句話,他搓了搓臉,話裏透著強勢的意味,“寶貝,那個小姑娘你必須去見一麵,不但要見,還要有禮貌,不能耍小性子,別讓你奶奶一大把歲數還難做人。”


    話音剛落,頭皮就一疼,那根白頭發被兒子給拽了下來。


    一隻大掌揮過來前,唐遠靈活的閃躲到一邊,曲腿攔住他爸的攻擊,“爸你手機響了,一定是那誰誰的電話。”


    唐寅沒去碰書桌上的手機,任由它響,“你給老子把腿放下來!”


    我才不放呢,唐遠當沒聽見,他保持著曲腿的姿勢,無比真誠的說,“爸,我想好了,晚上我會認認真真跟您談心,還會帶小本兒把您的教誨記下來,然後牢記於心。”


    唐寅一副牙酸到受不了的表情,“趕緊滾蛋。”


    “喳。”


    唐遠立馬就滾了,他爬到四樓,一進自己房裏就癱坐在了地板上,有點兒劫後餘生的虛脫感。


    腦細胞都不知道死了多少。


    唐遠抬起雙手擦臉,跟他爸玩心思耍花招,真挺艱難的,一不留神就會把自己坑死。


    即便他這些年積累了很多經驗,依然不敢有絲毫大意。


    暫時還是不要偷偷給那個男人發微信聊私事了,麵對著麵,確定不會被第三者聽到的情況下聊可以,別的真的要小心,他得安分些,過段時間再說。


    吃午飯的時候,唐寅要出門。


    唐遠接過廚娘給他盛的菱角素肉湯,拿勺子小口小口的喝著。


    管家接連去瞟扣腕表帶子的唐寅。


    唐寅被看的不耐煩了,“仲叔,你看我幹嘛?有話就說。”


    管家低著聲音問,“先生不陪少爺吃飯了?”


    唐寅說,“有飯局。”


    管家繼續瞟他,不停的瞟。


    唐寅的聲音裏有火氣,“還有什麽要說的,一次說完!”


    管家說,“少爺想您。”


    唐寅就跟聽到天大的笑話似的,麵部都扭了,“仲叔,你都這個年紀了,還能胡說八道?”


    他指指飯桌那裏的小屁孩,“你看看,他老子要出門,給眼角沒?沒有,一個眼角都沒給,就光顧著自己喝湯!”


    管家說,少爺是別扭的性子,越在乎,越裝出不在意的樣子。


    唐寅說,是嗎?有這回事兒?我還真沒看出來。


    管家不假思索的說,“少爺像他母親。”


    說完他就後悔了,並且有種大禍臨頭的不妙感覺。


    這宅子裏的女主人去世多年,已然成了一個禁||忌,誰在男主人麵前提誰就是活膩了,除了小少爺。


    管家平時沒少警告下人們,卻沒想到自己一時大意,竟然犯了這種低級的錯誤。


    諾大的客廳被壓抑的氛圍籠罩,風雨欲來。


    管家在內的所有下人都眼觀鼻鼻觀心,降低存在感。


    一直在喝湯的唐遠發出了聲音,“仲伯,你去我房裏幫我收拾一下背包。”


    管家應聲上樓,途徑餐桌那裏,感激的看了眼少年。


    唐遠望了望他爸,這會兒還維持著撫平襯衫袖口的動作,像一座雕像,危險性極大的雕像,沒人敢上前。


    猶豫了幾秒,唐遠從椅子上跳下來走過去,將他爸撫著袖口的手拿下來,幫著撫了幾下,“爸,要不要喝兩口湯再走?味道很好的。”


    唐寅抬眼看向兒子,都到自己下巴位置了,他眉間的陰戾慢慢被傷感取代,“不喝了。”


    唐遠被他爸的表情感染,話全堵在了嗓子眼。


    “兒子,”唐寅揉揉小孩的頭發,彎腰在他的發頂親了親,“爸是真的有飯局,是龍騰的老總做東,要給幾分薄麵。”


    “噢。”


    唐遠看著他爸往大門口方向走,背影沒平時挺拔,顯得孤獨寂寞,像個被光陰摧殘了的糟老頭子,怪可憐的。


    他的鼻子一酸,偏開頭把視線挪到了一邊。


    管家拎著背包下樓,彎著腰說,“少爺,您說我是不是要回鄉下種田去了?”


    唐遠慢悠悠的說,“前幾年你跟我說鄉下都被重新規劃了,哪兒有田可種啊?”


    管家,“……”


    唐遠捧起沒喝完的湯喝兩口,不確定的問,“放蜂蜜了?”


    管家還沒開口,廚娘就小跑著過來,“少爺嚐出來了啊,秋天煲的湯裏加點蜂蜜,能解秋燥。”


    唐遠把湯全部喝完,笑著說,“好喝。”


    廚娘臉上樂開了花,聽到少爺說要學的時候,她就樂不出來了。


    上次少爺學蛋炒飯,這次學煲湯,跨度真的有點大。


    .


    下午把杆大踢腿的時候,唐遠後麵是陳雙喜,前麵是張楊,這順序不在他的預料之中,不過也沒什麽大事兒。


    張楊身上有一股香味,時不時的飄到唐遠的呼吸裏麵。


    男生擦香水不是什麽稀奇的事情,宋朝就經常擦,但味兒不一樣,要甜一點兒,像果香,沒這麽清淡。


    張楊的腿在放下來的時候突然往後踢甩,看似無意。


    唐遠可不想膝蓋遭殃,他抬腳就是一踹,對方的腿在半空晃了一兩下就收了回去。


    前麵的張楊轉過頭,冷冷的問,“你踹我幹什麽?”


    唐遠扯起一邊的嘴角,回了他一個似笑非笑的眼神,哥們,你還真能裝傻充愣,我不踹你,等著你踢我啊?


    張楊欲要說話,老師就過來了,他隻好閉嘴,臉色很難看。


    在那之後張楊沒有再玩別的花樣。


    唐遠坐在牆角休息的時候,餘光掃了他兩眼,穿的是班裏統一發的上白下黑練功服,卻比別人多幾分清俊氣質,外表看著是玉樹臨風的君子,幹的是小人的事情。


    那身傲骨他根本沒有能力撐得起來,以後肯定會被殘酷的生活給砍碎,砍斷。


    現在正是年少輕狂的時候,眼睛長頭頂了,吊著呢。


    唐遠覺得張楊還真挺有能耐的,硬是在眾多的競爭對手裏麵脫穎而出,成功擠進了他的視野範圍裏麵,被他注意到,想無所謂都不行。


    這裏麵也不排除是那個男人的關係,對方的一切他都會去關注。


    陳雙喜拿著礦泉水跑過來,“唐少,給你水。”


    唐遠接過去擰開瓶蓋,隨口問,“你媽媽那邊怎麽樣了?”


    陳雙喜蹲在旁邊,小巧的嘴巴微張,氣息不穩的說,“都準備好了,醫院給安排的下周做手術。”


    “哪家醫院?做的什麽手術?”唐遠說,“我認識幾個在醫學界有較高權威性的專家,國內國外的都有,涉足的領域不同,說不定能讓他們其中哪個給你媽主刀,手術的成功率會提上去很多。”


    陳雙喜誠惶誠恐的搖頭擺手,“不用的不用的。”


    他用手背抹了抹眼睛,“唐少,我媽是腦子裏長了個瘤子,惡性的,醫院已經根據我媽的病情跟身體情況給了最好的治療方案,要不是你,手術費我都湊不齊,你是我家的恩人。”


    唐遠看向陳雙喜,比開學的時候瘦了很多,下巴削尖,襯的一雙眼睛極大,那裏麵全是不符合這個年紀的悲涼,他問道,“想沒想過找你爸?”


    陳雙喜垂下眼皮看著地麵,頭埋的很低,好一會兒,他囁嚅著嘴唇說,“我隻有媽,沒有爸。”


    唐遠仰頭喝兩口水,沒有再說什麽。


    斜對麵的牆角,幾個男生在聊天,聊的是唐家小少爺,不點名道姓,隻用“那位”代替。


    “那位上課挺認真的,也沒別人說的那麽難相處。”


    “剛才進舞蹈室的時候,我不小心撞到了他的肩膀,嚇的我趕緊道歉,還以為他會發火呢,沒想到他竟然笑著跟我沒事。”


    “好像是沒什麽架子。”


    “根據我的觀察,那位的基本功很紮實,一看就是從小練到大的,沒準兒第一名的成績真的是他自己考出來的。”


    “往後看不就知道了。”


    幾個男生越聊越起勁,化身成了長|舌|婦。


    “你們看那個陳雙喜,窩囊吧,我把他的事當笑話跟我爸說了,我爸說他是個厲害的人,不能小瞧了。”


    “厲害在哪兒啊?當走|狗?”


    “巴結討好人也是一門學問,窩囊到那種低賤的程度,一般人是做不來的。”


    “聽說那位從來不收跟班,卻破例收了陳雙喜,指不定他有什麽我們不知道的過人之處呢。”


    “一個男的,能有什麽過人之處?”


    “現在男的也可以當女的用啊,用起來很方便,不用擔心搞大肚子。”


    “操,好惡心啊,別說了別說了,隔夜飯都要吐出來了。”


    “富家公子哥的生活很混亂的,在他們那個圈子裏,玩|男的估計都不算什麽事兒。”


    “可是,gay身上不都有所謂的gay氣嗎?那位沒有啊,看起來氣場直到爆。”


    “玩男的又不代表就是gay,懂不懂什麽叫玩?”


    “……”


    張楊盤腿坐在不遠處,聽著那幾人的議論,目光往唐遠身上轉移。


    唐遠有所察覺的迎上去,發現張楊看過來的目光非常怪異,具體又形容不出來,他蹙了蹙眉心,莫名其妙。


    放學後司機老陳來接唐遠,送他去了一家僻靜的餐廳。


    唐遠進去的時候,餐廳裏就一個小姑娘,他來之前了解過對方的資料,跟他年紀一樣大,也剛上大一,讀的醫學院,模樣長得很水靈。


    小姑娘叫馮玉,來自醫學世家,她爺爺跟唐遠爺爺年輕時候是戰友,前兩年去世的。


    馮玉看到唐遠,立馬局促的從位子上站起來,“唐少。”


    唐遠說,“直接叫我名字吧。”


    話音剛落,他就發現小姑娘一雙圓又大的眼睛瞬間就亮了起來。


    “……”


    唐遠後悔了,他在心裏吐槽,你說你也真是的,人家想叫你什麽就讓她叫去唄,偏要多話。


    馮玉用一種善解人意的口吻說她把餐廳包下來了,說完就期待的看著唐遠,像一個等著被表揚的小朋友。


    “挺好的,”唐遠說,“安靜。”


    馮玉靦腆的笑了。


    悠揚的小提琴聲從左側傳來,馮玉見唐遠看向自己,她忙難為情的說,“不是我安排的,是餐廳經理的主意,推薦的那位琴師水平很高。”


    唐遠瞥一眼桌上的紅酒,後排,燭光,耳邊是小提琴聲,他的嘴角抽了一下。


    我就想簡單的吃兩口飯,為什麽是燭光晚餐?


    馮玉忽然說,“我看過你跳舞,不是視頻,是現場看的喔。”


    唐遠切一塊牛排吃,“嗯?”


    “《成長》”馮玉的神情雀躍,猶如一個見到偶像的小粉絲,“那支舞叫《成長》,我知道是你自己創作出來的,名字也是你想的,唐遠,你跳的真好,我看了好多遍。”


    唐遠心想,這個話題切入的近乎完美。


    他確實編過那支舞,在三年前,從他媽媽在世時留下的那些劇目裏得到的靈感。


    馮玉吐舌頭,“你真厲害,我的腿都壓不下去,感覺像根木頭。”


    唐遠說是小時候強行拽出來的。


    小姑娘心腸軟,一聽就紅了眼睛,“學跳舞的要把身體打開,還不能偷懶,需要多練,你一定很辛苦。”


    唐遠放下刀叉,“馮小姐。”


    馮玉不高興的皺皺鼻子,“你讓我叫你名字,你怎麽還這麽叫我?”


    唐遠第二次後悔自己剛才的多話,他認真的說,“馮玉,我過來這兒是因為我奶奶……”


    無意間瞥到了出現在門口的高大身影,唐遠下意識就把擱在桌上的手放下來,左手忐忑的捏著右手,那個男人怎麽出現在這裏?還抱那麽一大捧紅玫瑰。


    裴聞靳一步步朝著燭光跟少年所在的那桌走了過去。


    小提琴的聲音依然在響,琴師投入在自己的情緒裏麵,身體的幅度漸漸變大,他在用琴聲訴說著一段堅決,勇敢,執著,炙熱的情感。


    看著男人走近,唐遠的心砰砰跳,幾個月前,教室裏的初次見麵在他眼前重現,男人的步伐跟那時候一樣平穩且有力,肩寬腿長,西裝革履,襯衫扣子扣到頂,令人記憶深刻的臉上沒有表情,渾身上下散發著精明,嚴苛,禁|欲的氣息。


    當初跟現在重疊了。


    唐遠捏緊的雙手控製不住的鬆開,慢慢抬了起來,想要去接那捧花,結果耳邊卻響起了男人的聲音,“少爺,這是您訂的花。”


    “……”


    唐遠如遭雷劈,臥槽,我什麽時候訂的?他見鬼的抬頭看著男人,我他媽失憶了嗎?


    馮玉聽著聲音才轉過頭,看到了一個很高很帥,魅力十足的陌生男人,以及那捧紅豔的玫瑰花,她害羞的去看坐在對麵的少年,“花好漂亮,唐遠,謝謝你,我很喜歡。”


    唐遠笑著說,“我去下洗手間。”


    背過身的那一刻,他臉上的笑容不見,一進洗手間就質問,“花是誰的主意?”


    裴聞靳的聲音從門外傳進來,聽不出什麽情緒,“董事長。”


    唐遠後知後覺自己明知故問,這個男人不會擅自搞這一出,他心裏窩著一團火,燒得他渾身難受,“我爸讓你送你就送?”


    門外沒動靜。


    唐遠從裏麵出來,發覺男人立在陰影裏麵,看不清麵部表情,他急促的喘氣,少爺脾氣發作,直接就是一腳踹了過去,“跟你說話呢!”


    筆||挺|整潔的西褲上多了個鞋印,髒兮兮的,裴聞靳連眉頭都沒動一下。


    其實唐遠踹完就沒了火氣,也知道自己完全是無理取鬧,他幾乎是無措的站在那裏,“我踹你的時候你幹嘛不躲啊?”


    裴聞靳沉默不語。


    唐遠從光亮的地方走到陰影裏麵,聞到了男人身上的煙草味,濃重到接近刺鼻的程度,不知道在來之前抽了多少根煙,完全蓋掉了他的清冽味道。


    還是看不清男人的表情,於是唐遠隻能懊惱的揪起來眉毛,“裴秘書,你是我爸的下屬,不能違背他的意思,這事兒是他給你安排的工作,跟你無關,是我不明是非,對不起。”


    裴聞靳淡聲說,“少爺言重了。”


    唐遠撇嘴,我剛才都踹你了,我就不信你心裏沒一點想法,保不準已經開始在小本本上麵狂記一二三了!


    吸口氣,他撥了他爸的號碼,“唐董事長,您作啥妖呢?”


    那頭的唐寅難得下班就回了家,正在喝兒子中午沒喝完的湯,心情挺不錯,“裴秘書把花給你送到了?”


    唐遠反問,“你說呢?”


    “那你一副興師問罪的架勢做什麽?”唐寅語重心長道,“兒子,白天爸跟你說了的,見了人要有禮貌啊。”


    唐遠咬牙,“我沒忘。”


    唐寅嗤之以鼻,“第一次見女孩子,空著兩隻手,一枝花都沒帶,這叫沒忘?”


    唐遠抽搐著嘴角,壓低聲音就吼,“我隻是跟她見個麵,不是要泡她好不好?你別拿你泡女人的那一套扣在我身上。”


    唐寅不客氣的鄙視,“想太多,你爸就是想把那套扣你身上,你現在也沒那個條件承受,小屁孩一個,還|嫩||著呢。”


    唐遠氣急敗壞,“你成心給我添亂!”


    “這罪名按的,”唐寅跟沒脾氣似的歎氣,“回來再說吧。”


    唐遠當著男人的麵問他爸,“裴秘書很閑嗎?這種事兒幹嘛讓他跑一趟?”


    “送捧花而已,”唐寅說,“不是秘書跑,難不成還要我這個董事長親自跑?”


    唐遠語塞了幾秒,說,“你可以讓何助理來啊,她是女的,應付起來不是更自然些?你知不知道裴秘書抱著玫瑰花進來的時候,場麵多怪?整的跟求婚一樣。”


    你兒子差點就出醜了,他在心裏說。


    唐寅饒有興趣的笑,“是嗎?回頭我讓那家餐廳的經理調個監|控給我瞧瞧。”


    “……”


    唐寅讓管家再給他盛一碗湯,他靠著椅背按額角,話聲挺和藹可親的,“何助理跟你走的沒有裴秘書近,你那脾氣一上來,她是壓不住的,換成裴秘書,你應該會收斂很多。”


    唐遠飛快的去看男人一眼,又是什麽都看不清,一身黑就是不好,他心慌的說,“算了,不跟你吵了,我掛了。”


    掐掉電話,唐遠拿出紙巾擦手心裏的薄汗,心髒劇烈跳動,像是剛跑完一千米,他有種很奇怪的感覺。


    仿佛自己被什麽事情蒙在鼓裏。


    那種感覺太真實了,真實的他有些彷徨,不知道怎麽辦,很需要有雙手牽著他往前走。


    唐遠低聲說,“我去跟馮玉說幾句話。”


    不等男人給出反應,他就轉身回了餐廳,尷尬的說,“馮玉,我必須跟你坦白,這花不是我訂的,是我爸自作主張,他認為這是對女孩子的禮貌跟風度。”


    馮玉愣住了。


    唐遠的言詞直截了當,“你不是我喜歡的型。”


    馮玉的臉刷地就白了,她慌張的結巴著說,“我們……我們才第一次見麵……”


    唐遠直視小姑娘的眼睛,讓她看到自己的誠實,“見多少次都是一樣的,我喜歡長的比我高比我強壯,年紀比我大,比我成熟,閱曆豐富的那一款。”


    估計是這些條件完全意想不到,馮玉一臉呆滯。


    唐遠抿嘴,“抱歉。”


    “謝謝你的坦誠,不管怎麽說,你沒有騙我。”馮玉露出一個很勉強的笑容,她垂頭,手捏著一縷發絲問,“那唐遠,我們能做朋友嗎?我是真的喜歡看你跳舞,覺得你在跳舞的時候整個人都在發光。”


    唐遠說笑,“好了,馮玉同學,別拍我的馬屁了,普通朋友可以。”


    馮玉舒了一口氣,嬌嗔的看他,“沒拍馬屁,我說的是實話,唐遠,你會一直跳下去嗎?”


    唐遠做出為難的表情,“一直跳下去的是機器人,普通人類做不到。”


    馮玉,“……”


    那個話題太沉重了,將來的事兒,雖然說不好,但他們出身名門,以後的路是早就鋪好了的。


    或許最終如願的有,可代價必定超過想象。


    馮玉也自知問了不該問的,她把長發往肩後撥了兩下,“為了公平起見,我也跟你交個底吧,這次的見麵是我奶奶的意思,你也是吧,兩個老人想讓我們先處著看看,合不合適是後麵的事兒了,我長這麽大,還沒跟人談過戀愛呢。”


    唐遠說那挺巧的,我也沒。


    倆人相視一笑。


    愛情自有天意,老天爺給了你什麽樣的安排,不到那一刻你本人也不知道,一旦知道了,就會難以自製的栽進去。


    唐遠站在餐廳外麵目送馮玉上了家裏司機的車離開,他手插著兜仰望星空,漫不經心的笑著說,“裴秘書,我跟你說啊,這是我第一次正兒八經的跟個女孩子吃燭光晚餐。”


    裴聞靳半闔眼簾,喉嚨裏泛起一絲腥甜,“少爺喜歡?”


    “不喜歡。”


    唐遠的視線沒從星空上麵移開,唇邊的弧度收了回去,“馮玉家裏是醫學世家,爺爺跟我爺爺是戰友,她和我同齡,就讀的是本市的醫學院,自身條件很優秀,性格也蠻不錯的,而且還喜歡看我跳舞,記得我編過的唯一一支舞的名字,跟我有共同話題,一切看起來都很好,可我就是不喜歡。”


    裴聞靳把口袋裏摸到煙盒的手拿了出來。


    “我發小說我們幾個以後都要走上家族聯姻這條路,娶一個門當戶對的千金小姐,我想我不會那麽做,我不要靠出|賣||色||相穩固家裏的產業,我今後的人生隻想跟喜歡的人一起分享,至於我爸,他的想法肯定不會跟我一樣,沒有那麽好的事情,不過,我是不會妥協的。”


    唐遠前言不搭後語,“裴秘書,我前後兩次在你那兒過夜,你給我拿的衣服為什麽都很合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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