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雙喜大病了一場, 再次回到學校的時候, 是元旦前兩天。


    那天晚上是唐遠跟學姐最後一次排練, 排到很晚才離開舞蹈室。


    當時學姐她男朋友把她接走了, 兩人都提著東西, 看樣子是晚上不回學校,在外頭睡賓館。


    李月和唐遠一塊兒走出的教學樓。


    每次唐遠都會在跟學姐排練的時候見到李月, 要麽是一開始就跟過來了, 要麽是中途來, 要麽是快結束的時候。


    反正因為唐遠從輔導員那兒接了《初戀》這個雙人劇目, 搭檔是李月的閨蜜, 這前後兩個原因導致她在自己麵前秀足了存在感。


    唐遠對李月沒那麽戒備了, 有時候能不鹹不淡的聊上幾句,卻怎麽也熟絡不起來。


    畢竟她是他爸的舊情人之一,當初還鬧的不是很愉快。


    出了教學樓,唐遠看到不遠處路燈下的陳雙喜,差點兒沒認出來。


    陳雙喜穿著發舊的棉衣,脖子上圍著一條起球的灰色粗線圍巾,他眼神空洞的望著虛空,整個人瘦的幾乎脫了形。


    唐遠旁邊響起李月的聲音,“唐少爺,你的小跟班回來了。”


    他沒搭理, 也沒咂摸李月是什麽語氣, 什麽表情, 隻是幾步下了台階, 朝著陳雙喜那裏走去。


    李月站在原地看唐家小少爺快步往小跟班那裏靠近,那種關心倒還真像那麽回事,她無聲的笑了笑,轉身走另一個方向。


    寒冬臘月,夜晚凍的人頭皮疼。


    唐遠看陳雙喜嘴唇發青,就知道是站了有一會了,他正要說話,便看到對方從懷裏拿出來一樣東西,紙袋子裝。


    “這什麽?”


    陳雙喜的聲音很嘶啞,像是有磨砂紙擦過了嗓子眼,他說,“五萬塊錢。”


    唐遠沒接,“你留著花吧。”


    陳雙喜搖了搖頭,“我手上有錢,夠自己花。”


    唐遠說了一次,第二次就不好說了,也沒什麽意思,他把紙袋子接到手裏,“你剛回學校?”


    “嗯。”陳雙喜垂頭看著地麵,“唐少,那晚謝謝你陪我。”


    “沒什麽好謝的。”唐遠頓了頓,“我一直想不通,手術馬上就要做了,錢也夠,雖然成功率不到百分之五十,但比其他的百分之二十,百分之十要高一些,你媽媽為什麽……”


    陳雙喜說,“因為我。”


    他的聲音裏帶著濃重的鼻音,“她知道了我打幾份工的事情,是我舅舅跟她說的,她想的是就算手術成功了,手術費對我們家來說也是筆巨款,還不清的,會毀了我,所以她就丟下我走了。”


    唐遠不知道說什麽好。


    感同身受這東西本來就不存在,更何況他跟陳雙喜的成長環境相差太多,他想了想安慰的話,可又覺得不如不說。


    陳雙喜有點長的指甲摳了摳手心,“說來說去,還是錢的問題,要是有錢,我媽就不會走上那條路。”


    他發覺旁邊的人在看自己,一下子就慌了,結結巴巴的說,“唐少,我沒有別的意思,我隻是……我……我就是隨便說說。”


    “別緊張,我知道你沒別的意思。”唐遠摸了摸鼻子,“你不是還有個爸爸嗎?現在你媽過世了,你爸那邊……”


    “沒有!”陳雙喜的聲音因為情緒激動變得尖細,他的嘴唇微微發抖,喃喃自語,“我沒有爸爸。”


    唐遠及時岔開了話題,“不說這個了,一塊兒去食堂買點吃的吧,我肚子快餓扁了。”


    陳雙喜走在他後麵,很小聲的說,“唐少,雖然你借我的錢最後沒用上,但你還是我的恩人,我會記你的好,以後我會報答你的。”


    唐遠聽在耳朵裏,沒當回事。


    當初借錢給陳雙喜,就沒指望有一天要他報答自己。


    陳雙喜又說,唐少,如果哪天你發現我不是你想的那樣子,你會不會不再把我當……當朋友?


    唐遠說,哪兒來的如果啊。


    他腳步不停的往前走,“你知道我把你想成什麽樣子?”


    後麵響起細弱蚊蠅的聲音,“窩囊,懦弱,廢物。”


    唐遠的腳步頓了一下,他沒回頭的說,“陳雙喜,我就沒那麽想過你,我一直覺得你很堅強,很了不起,能屈能伸,比很多人都強,是男子漢大丈夫。”


    陳雙喜愣住了。


    直到眼前的人走遠了,他才回過神來,趕緊小跑著過去,氣息輕喘,眼睛亮晶晶的,“唐少,我是想說,就算你不把我當朋友了,我也會把你當朋友。”


    唐遠被他的一番話逗笑,“那麽,親愛的朋友,現在去食堂吃東西?”


    陳雙喜在寒風裏笑,露出很明顯的梨窩,臉上沒什麽肉了,這一笑,梨窩裏麵好像都盛滿了滄桑。


    人過於憔悴消瘦,哪怕是在笑,也帶著一種悲傷的感覺。


    唐遠心想,以後要多幫幫陳雙喜,相依為命的媽媽沒了,打擊肯定很大。


    他也是沒媽的孩子。


    “風好大,快冷死了,”唐遠兩手揣在羽絨服口袋裏麵,縮著脖子很沒形象的往前奔走,嘴裏冒著白氣,“我要買個雞蛋餅,再買一杯紅豆粥,你要吃什麽?”


    陳雙喜沒回答,他拉了拉胸前被風吹亂的圍巾,“小心翼翼的問,唐少,我可以請你吃嗎?”


    唐遠在夜色裏瞅他一眼,把他瞅的不知所措,不由得笑出聲,“可以啊,有人請客,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陳雙喜得到回應就說他先去食堂把吃的買好,很激動的樣子。


    唐遠看著陳雙喜跑起來的瘦小身影,不禁感歎。


    挫折讓人成長。


    這次過後,陳雙喜的內心會變得比以前更加強大,所謂的窩囊不過是表象而已。


    唐遠猜的沒錯,陳雙喜第二天出現在課堂上,所有人都覺得他雖然還是那副窩囊樣子,走路說話低頭彎腰,不看別人的眼睛。


    膽小如鼠,畏畏縮縮。


    但就是感覺跟以前不同了,具體哪裏不同又說不出個所以然出來。


    元旦當天,張舒然跟陳列宋朝都來了唐遠的學校。


    唐寅也來了。


    他自己開車來的,車在距離學校有一個紅綠燈的地方停了,徒步進的學校,走的後門,一路低調,還是引起了校方的注意。


    校領導恭恭敬敬把唐寅請去了辦公室。


    唐寅坐了十來分鍾就要走,聞聲趕來的校長又是一通寒暄,他眉眼間的不耐煩就很深重了,媽的,我就是來看我兒子演出的,扯這麽多有的沒有幹什麽?


    最後唐寅說給學校捐一批書。


    校長忙推脫,說上次已經捐過一筆了,怎麽能再讓唐董事長破費。


    唐寅說是漫畫書,還是bl漫畫。


    校長跟其他領導,“……”


    “唐董事長,冒昧問一下,您口中的bl漫畫所指的是什麽?”


    “就是同|性|戀|漫畫,喜歡看那一類漫畫的女生叫腐女,男生叫腐男,我兒子就是其中之一。”


    “……”


    “我覺得怎麽都算是一個愛好。”


    “是是。”


    唐寅覺得自己為兒子將來對外的出櫃費盡心思,兒子以後要是不想要孩子,那就不想要吧,當爹太不容易了,勞心勞力。


    .


    後台那裏,唐遠坐在椅子上看學姐化妝,看了會兒他拿出手機翻翻,把那個男人之前給他發過的每條短信跟威信都看了幾遍。


    今晚自己相好的也有劇目表演,他都沒回來,說明是真走不開。


    像是有人拿著一根針紮唐遠的心,不會疼到昏厥過去,但是一下接一一下的,折磨起來很要命。


    唐遠把手機丟桌上,手撐著頭看桌麵,他從來沒想過要當誰誰誰的第三者,那種破壞別人感情的行為很令人不齒。


    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怎麽都不是。


    可很多時候,知道是一回事,實施起來就是另一回事了。


    唐遠狠狠抹了把臉,他必須要跟那個男人見一麵,一定要見一麵,把藏在心裏的那些話全都說出來。


    轉而一想,不說也行,但要親口聽那個男人說喜歡張楊,帶著顏色的那種喜歡,不可替代,要一起過日子,好一輩子的那種喜歡,那他就走。


    哪怕再疼也會走。


    “唐遠,你怎麽把臉上的粉都給抹掉了啊?”


    旁邊學姐的驚呼聲把唐遠的思緒拉扯了回來,他看一眼鏡子裏的自己,“還好啊。”


    “好什麽好,”學姐在化妝包裏翻著,“你過來,我用我的粉餅給你上上粉,哎呀,不行,粉底顏色不適合你的膚色,那怎麽辦?”


    “學姐,我們是壓軸,早著呢。”


    這話讓學姐樂了,她笑的像隻偷到燈油吃的小老鼠,“年後我就要畢業了,大學四年下來,每年元旦都有表演,還是頭一次拿了個壓軸,小少爺,托了你的福啊。”


    唐遠拍了張照片給她。


    學姐瞟了瞟手機上的照片,很給麵子的讚賞,“哇,這角度好,顯得我臉小,鼻子感覺都更挺了一些,比我那口子拍的強了八百倍,發給我發給我,回頭我讓他研究探究。”


    “……”


    唐遠把照片發過去,隨口問道,“學姐,你跟你那口子談多久了啊?”


    學姐對著鏡子畫眼線,“高中談的,你說多久了?”


    唐遠咂舌,“那很久了。”


    “可不是,”學姐嘖了聲,“都看厭了。”


    話是那麽說的,眼角眉梢的幸福卻遮都遮不住。


    唐遠把玩著手機上的玉掛墜,“學姐,我能請教你一個問題嗎?”


    學姐放下眼線筆,正襟危坐。


    唐遠本來就緊張,被她那架勢給整的更緊張了,幾乎都不想說了,他咬咬牙,“我一個朋友……好吧,就是我,不是什麽朋友,我暗戀上了一個人,因為好多種原因就沒有表白,前段時間覺得可以表白了,結果就發現他已經有了相好的。”


    說完這句,唐遠明顯的輕鬆很多,語氣都沒再那麽沉悶,“現在我不知道還要不要讓他知道我的心思。”


    學姐擺出知心大姐姐的樣子,“暗戀幾年了?”


    唐遠說,“一年不到。”


    “那不長啊,”學姐說,“算了吧。”


    唐遠傻眼,“算了?”


    學姐不答反問,“你今年多大?”


    唐遠說,“上個月過了十八歲生日。”


    學姐分析給他聽,“也就是說,你今年十八歲,你暗戀那個人一年不到,就算十個月吧,你算算看,對方是你生命裏的幾分之幾。”


    唐遠目瞪口呆,“學姐,不是吧,還能這麽算?”


    學姐認真的說,“能啊。”


    唐遠無語。


    “開玩笑的,當然不能那麽算。”學姐噗的笑了聲,就收起笑容滿臉嚴肅,“看你自己,看你怎麽想的。”


    唐遠安靜了會兒問,“學姐,如果是你呢,你會怎麽辦?”


    “如果是我啊,”學姐想了想,說,“我應該會站在那個人背後,默默的祝福吧。”


    唐遠抬眼,“默默的祝福?”


    “嗯。”學姐繼續畫眼線,“我喜歡的人開心,我也會開心。”


    唐遠噢了聲,他想象不出來那個男人把張楊摟在懷裏同床共枕的情形,就如同他想象不出來自己跟別人|親||熱|一樣。


    “那怎麽能確定他開不開心呢,喜歡的人城府很深,看也看不出來。”


    學姐說,“多觀察,小細節能出賣一個人的內心。”


    唐遠又問,“不開心呢?”


    “那就去爭取,拚盡全力去爭取。”學姐側頭看向他,“我們的宗旨是讓喜歡的人每天開心。”


    唐遠撇嘴,“哪有人每天都開心的。”


    學姐語重心長,“學弟啊,做人呢,最重要的是要有一顆積極向上的心,不是說一定非要做到,關鍵是要那麽想。”


    唐遠作揖,“多些學姐教誨。”


    “唐少,你真好玩,”學姐在椅子上笑的前俯後仰,她瞥見了閨蜜的身影,連忙招手,“這裏!”


    唐遠壓低聲音說,“學姐,我剛才跟你說話的,你要替我保密啊。”


    學姐心裏通透得很,很配合的對他比了個“ok”的手勢。


    李月是今晚的主持人,她穿了件白色禮服,做工精良,款式大方得體又不失小女人的俏皮靈動,禮服背後還有個大亮點,今晚的她很美。


    看後台的騷||動就知道了。


    李月從頭到腳都由專業團隊打理過,佩戴的首飾也很名貴,富家千金的氣場端了出來,手上提著的藍色袋子跟她一身不太相配。


    她走到唐遠那裏,把袋子拎到桌上,“這是你發小讓我轉交給你的。”


    唐遠扒開袋子一看,裏麵是一瓶果汁,一盒綠豆糕,兩樣結合到一起,能甜到人心慌,“是舒然?”


    “對,是張少。”李月的紅唇彎起來一些,“他長得真是一表人才。”


    唐遠眯著眼睛看過去,你敢打他的主意,我就弄死你。


    李月低頭靠近,意有所指的說,“唐少,我對毛頭小子不感興趣。”


    隨著她低下來,風光無限好。


    唐遠看了跟沒看見似的。


    李月發現了他的反應,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下一刻就被閨蜜的喊聲給打亂了頭緒。


    “李月,你今晚穿的也太隆重了吧?”


    “還好啊。”


    “還好?這隻是我們學校的元旦節目,又不是上流社會的哪個宴會,你看看你這身行頭,還有你這妝,整個就是一白雪公主,可是學校隻要一群半大不小的男孩子,沒有白馬王子。”


    唐遠聽著耳邊的說笑聲,他的餘光掃向李月,確實很隆重,隆重的過了頭。


    李月察覺到唐遠的目光,很溫婉的對他笑了笑。


    唐遠覺得拋開這些那些不談,李月的綜合條件在他認識的他爸那些情人裏麵,絕對算得上名列前茅。


    可惜命運就愛捉弄人,你還不能拿它怎麽著。


    上了個廁所回來,唐遠見著了張楊,他的劇目排在第六個,舞蹈服已經換上了。


    張楊似乎很早就掌握了化妝的技巧,他沒讓人幫忙,自己給自己化,唐遠一個外門漢都覺得他化的比學姐好。


    聽說他這周要去參加一個現代劇的麵試,這是開始打入娛樂圈了,看來是一次有規劃的行動。


    唐遠羨慕張楊,他也有規劃,還不少,有感情上的,也有生活上的,工作上的,可是在現實麵前,所有的規劃通通都是個屁。


    現實讓他當了唐氏繼承人,唐家小少爺,大名鼎鼎的唐寅唐董事長的唯一子嗣,也讓他當了孫子,慫包,失敗者。


    唐遠不自覺的歎氣,“哎。”


    張楊的身上圍繞著一股子低氣壓,整個人都很敏感,誰多看他一眼,他都以為對方是在嘲笑自己,唐遠這一聲歎氣落在他的耳朵裏,跟往沸水裏麵丟進來一瓢冷水似的,炸了。


    以至於他憤怒的點名道姓,喉嚨裏發出一聲低吼,“唐遠,你別太得意了!”


    唐遠一臉懵逼,臥槽,得意的是你吧?我他媽擱在心窩窩裏的人都成你的了,我還有什麽好得意的?腦子抽了嗎?


    張楊後知後覺自己差點說漏嘴,他冷冷的跟唐遠對視一兩秒就收回了目光。


    唐遠嗤笑,張揚這人還真是與眾不同啊。


    成天的刺他,就不怕他隨便動動嘴,讓自己以後連舞都跳不成?


    也不知道是自卑多一些,還是自負多一些。


    唐遠覺得張揚就他那身毛病,進了社會早晚要栽跟頭,而且是大跟頭。


    學姐關心的問,“沒事吧?”


    唐遠搖頭。


    李月的視線在唐遠跟張揚身上來回轉了轉,隨後就接著跟閨蜜聊天。


    一分鍾過去,兩分鍾過去,兩分半的時候,唐遠抬起右腿,對著化妝台大力踹了一腳,拉開椅子一言不發的走了出去。


    張楊在多道視線的注視下對著鏡子描眉。


    這段時間他跟那個男人零進展,他看誰都不順眼,尤其是唐遠。


    明明在機緣巧合之下抓住了把柄,拿到了主動權,卻幾乎沒有吃到什麽甜頭。


    張楊抓住驚天秘密後的幾個晚上,他都興奮的睡不著覺,不單單是可以威脅到那個男人,從今往後不再被忽視,還因為秘密的另一個主人公是唐氏繼承人,等於他把商界的風雲變幻握在了手裏,外界都不知道,就他一個人知道,他不高興了,就讓商界動蕩。


    那種感覺是特殊的,扭曲的暢快。


    現在呢?那些人的生活依舊,反而他的生活被打亂了。


    張楊看著鏡子裏的自己,哪裏有一個勝利者的樣子,他自嘲的扯了扯嘴皮子,很快壓下憎惡的情緒調整狀態,等著上場。


    七點半左右,晚會開始了。


    活動中心的大堂裏坐滿了學生,最後一排跟牆壁之間也站了很多人,就連過道上都不放過。


    李月在熱烈的掌聲跟起哄聲裏閃亮登台,她穿著禮服做了幾個芭蕾舞的經典動作,獲得滿堂彩。


    唐遠跟舒然他們坐在一起,他爸在第一排,和領導一塊兒。


    不知道他爸看沒看李月。


    唐遠走神的功夫,李月已經請出了自己的帥哥搭檔,看樣子倆人有過不止一次合作,往台上一站,就是金童玉女,男才女貌,那叫一個般配。


    男生跟李月抖包袱的時候,眼睛裏充滿神情,全是電,滋滋的。


    唐遠旁邊的陳列一個勁的嘖嘖嘖,他受不了的說,“大爺,別嘖了,嘴皮子都嘖脫皮了。”


    “有一腿,”陳列,“台上的那位肯定有一腿,信我,錯不了。”


    他一臉壞笑,“倆人身上有上過床的人才有的氣場。”


    唐遠朝張舒然右側的宋朝喊,“小朝,我想跟你換位置。”


    宋朝從帽沿下撩起眼皮,又垂了下去,繼續玩兒他的手機,屏幕上的光亮結合舞台燈光散下來的餘光一並投在他的臉上,怪詭異的,他說,“不換。”


    唐遠換了稱呼,“宋哥。”


    這一聲哥把三人的注意力都扯了過去。


    宋朝在另外倆人羨慕的目光裏慢悠悠站起來,讓張舒然往旁邊讓讓,他一路走到外麵,跟唐遠換了位置。


    陳列瞪眼,“靠,都不問問我嗎?我根本不想跟他坐一塊兒好不好?”


    沒人搭理。


    他還要嚷嚷,張舒然出聲阻止,“阿列,看表演。”


    “有什麽好……”


    看的兩字沒了,因為陳列望見了舞台上的幾個女同學,跳的街舞,業餘的,動作沒什麽力度,也不幹淨利落。


    但這無所謂,女同學的迷彩服下擺係起來了,露出來的一截小細腰很晃眼,這就夠了。


    後麵是個哥們唱歌,唱的《大花轎》,扯著嗓子唱,牟足了勁兒,青筋暴跳。


    台下的大家夥跟著唱。


    氣氛一下子就上去了好幾個高度。


    張楊第六個上,他是獨舞,穿的舞蹈服是一身黑,跟平時的練功服差不多,沒有什麽花哨的東西,反而將個人特點全部突顯了出來。


    從張楊上台到他開始起跳,再到第一次大跳躍,唐遠全程一聲不吭。


    張舒然湊在他耳邊問,“跳的很好?”


    “嗯。”唐遠的耳朵癢癢的,他躲開了點兒,“很好。”


    張舒然將他的小動作收進眼底,“那不錯,有對手是一件開心的事情。”


    唐遠蹙眉,“搶拍子了。”


    周圍嘈雜,張舒然沒聽清,“什麽?”


    “沒什麽沒什麽。”


    唐遠搖搖頭,以張楊的性子,剛才那樣的低級錯誤會讓他糾結很長時間,年前是不可能從裏麵走出來了。


    表演一結束,張楊就低著頭離開了舞台,看走路的姿勢就知道心情很差。


    輔導員跟幾個老師都過來安慰了幾句。


    張楊很勉強的笑了笑,他不止是搶了拍子,還跳錯了兩個動作。


    這次是元旦晚會,出現這樣的錯誤也就算了,明年的“西蘭”杯跟大學生藝術節呢?


    張楊進換衣室冷靜了會兒才出來,他發現了一個身影,“陳雙喜,去給我拿一瓶礦泉水。”


    陳雙喜的身子一僵,“我……我來給唐少拿外套。”


    “這跟我讓你去拿礦泉水有衝突?”張楊冷笑,“怎麽,你是他養的狗,隻聽他使喚?”


    陳雙喜把頭埋下去,“張楊,你,你自己去拿吧,我要給唐少送外套。”


    說完就抱著外套跑了。


    張楊的臉一陣青一陣紅,“狗仗人勢!”


    後半場大廳裏的空氣既渾濁又悶熱,坐在椅子上的同學們沒前半場老實,仿佛椅子上冒出了釘子,一會兒挪到前麵,一會兒挪到後麵,一會兒翹這條腿,一會兒翹那條腿,不動動就很難受。


    唐遠靠著牆打遊戲,下巴縮在外套的領口裏麵,眼皮半搭著,神情很忘我。


    其實他的心思壓根就不在這上麵,他好像看見了張平,身邊還跟個男的,個子小小的,不認識。


    張平跑這兒來給弟弟加油打氣,這個哥哥當的很不錯了。


    唐遠玩一把輸一把,他將原因全怪在那個男人身上,害他心不在焉,幹什麽都不夠集中注意力。


    等結束了,他就給那個男人打個電話,還是提外套的事情,上次吼了句就掛了,這次不吼,絕對不吼。


    城府這玩意兒唐遠沒有,但不妨礙他去學。


    不知道過了多久,張舒然輕捏他手臂,說還有一個就到他了。


    唐遠把手機給張舒然,“你幫我玩。”


    張舒然說,“我跟你去後台。”


    “你去幹什麽?”唐遠說話的功夫,就伸胳膊把手機給了張舒然另一邊的陳列,“那你玩,這一把我不能再輸了,務必讓我贏,謝謝。”


    結果陳列來一句,“我也要去。”


    唐遠,“……”


    不等他說話,坐在最外麵的宋朝就已經站起來,徑自朝著後台那邊走去。


    “不是,”唐遠嘴角抽搐著說,“我一會兒要從後台進場,你們三跟著我幹什麽?”


    陳列,“兄弟同心,其利斷金。”


    宋朝,“給你打氣。”


    張舒然,“嗯。”


    “……”


    唐遠一邊走一邊按操作打遊戲,又死了,他正要放棄掙紮的等著被隊友舉報掛機,就見他爸往這邊來了。


    “爸,我這把現在的局勢是五五,我不能再……”


    唐寅拿走兒子發燙的手機,昂了昂首,“不能再輸了,知道,去吧。”


    “要贏啊!”唐遠在他爸的臉上親了一口,還發出了吧唧聲響,親完就溜。


    唐寅一愣,這臭小子……


    看看遊戲裏的肌||肉粗獷男,滿臉黑線,“小遠這二次元的品味跟三次元一天一地啊。”


    旁邊的張舒然三人表情都很震驚,沒想到有一天能從唐氏掌舵人嘴裏聽到二次元三次元這幾個字。


    之後表情不約而同的變成了複雜,這是身為一個老父親的心酸,再有權有勢,也不例外。


    為了跟兒子把代溝縮小化,做足了功課,相當不容易。


    唐寅沒跑幾下就死了,死的莫名其妙,他鐵青著臉罵,“這什麽破遊戲。”


    三人都偏開了頭,誰也沒上前說什麽,要是唐叔叔後麵接上一句“改明兒就給收購了去”,他們一點都不意外。


    遊戲結束,輸了,唐董事長做好了被兒子噴口水的準備,他把手機收起來,跟張家小孩說,“舒然,你過來,叔叔跟你聊會兒。”


    張舒然跟了上去。


    陳列的胳膊肘蹭蹭宋朝,“唐叔叔有什麽話不能當著我們麵說,非要單獨把舒然叫過去啊?”


    宋朝把眼鏡往上推推,“跟你有關係?”


    “好奇唄,不行啊?”陳列無所事事的這看看,那看看,回過頭來看發小,“小朝,晚上去酒吧?”


    宋朝一口回絕,“不去。”


    “我請客。”陳列給他一根煙,咂了咂嘴吧說,“我們四個玩真心話大冒險怎麽樣?好久沒玩了,想想還有點兒小興奮。”


    “反正明兒沒課,無所謂的……喂,你走什麽走,老子話還沒說完呢?”


    陳列對著宋朝的背影比了個中指。


    晚會迎來了收尾環節,李月跟搭檔在台上抖了好大一會兒包袱,還互相調侃了一番,聊了聊剛進大學的向往,畢業後的打算,費了番心思把昏昏入睡的同學們都提了起來,才請最後一組表演者上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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