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都中央,是一座輝煌無比的皇城,依著皇城而建的便是內城、蘇河、外城。站在城外,朝著城裏張望,還能朦朦朧朧的瞧見那十裏燈廊,從蘇河之上一直蔓延到裏邊,尤其夜幕微垂的時候,高高懸掛的明燈把蘇河給映照得繁華無比。


    而越是繁華之地,越是會生出各種“妖魔鬼怪”。


    這一汪池水中,比寧小侯出格的不是沒有,相反,世家後宅多肮髒,多得是普通老百姓們聞所未聞的稀罕事兒,被遮遮掩掩的蓋著不敢大白於天下,隻是他們做得夠隱秘,不管什麽髒的臭的都悶在了鍋裏。


    也不是沒人張揚,隻是被老百姓們津津樂道幾日也就散了,誰還能整日的盯著別人家的破事呢,但寧家不同,本就出自一等公府,府中各位老爺又身負著重職,尤其還牽涉到了宮闈,帶著縷縷豔香氣味兒,最是能挑動老百姓那顆蠢蠢欲動的心。


    何況,越是身在高處,被盯著的人就越多,就越是會身不由己。


    這強擄美人,毀人清白雖不是君子所為,但別家裏頭,更糟心的不是沒有,皇後一派自然也沒想


    憑著能借著這事兒就能動上寧家分毫,他們的目的,不過是為了惡心惡心身在宮裏的寧凝罷了。


    整個金陵城,誰不知道貴妃最是疼愛這個她親手帶大的弟弟,對寧衡的事兒也很是操心,而在這座深宮中,因為有了貴妃,無論是皇後還是後宮的其他妃子小主們早就是個擺設,數次交鋒中,均以皇後一脈落敗而告終,所以,如今哪怕是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兒,但隻要能給貴妃添上堵,那不也豈好?


    寧凝心裏也是如明鏡的,她借著這回發這般大的火,不過是對寧衡這回做的事非常不滿罷了,她蹙著眉頭,歎了兩聲。


    坤帝隨即問道:“怎麽了這是?”


    寧凝瞥了他一眼,咬著下唇:“陛下也是知道寧衡的脾性的,我原本還覺得他就算出格了可還知道收斂幾分,可這回,我是真的無法替他辯解了,事實俱在,無論是他在馬明明手上截過來的,還是自己搶的,總歸是做了錯事兒。”


    坤帝挑了挑眉,正要說話,寧凝卻一把從他懷裏起了身,怒火不斷的朝外頭冒,道:“陛下,這回你可不許護著他,定然讓他吃些苦頭才是,我在宮裏小心謹慎的就怕被人挑刺兒,他倒好,在宮外時時都在給我惹事兒,要不是看在一母同胞的份上,我早就不管他了。”


    這張牙舞爪的小模樣在坤帝眼裏別提多惹人憐愛了,他笑道:“你舍得?”其實,他不過也是愛屋及烏嗎,誰讓那小潑猴是愛妃的親弟呢?


    “我自然是舍得的,”寧凝毫不猶豫的點頭,還朝坤帝皺了皺鼻子:“你也知道我娘那個性子,被人捧兩句就不知道是誰了,寧衡會這樣跟她也脫不了幹係。”


    說起安氏,寧凝眉頭就直皺。


    坤帝含笑的聽著她抱怨,大手在她鼻頭上點了點:“你啊,連夫人也敢說,就不怕被她知道了不依?”


    寧凝努了努嘴,看著他:“我不說,你不說,誰知道?”她瞪圓了眼,眼眸微微眯起:“還是說,你......”


    坤帝一把握住了她的手,連連保證:“凝兒放心,咱們是一體的,我自然是站在你這邊的,你就放一百二十個心吧。”


    遮掩的淡粉色薄紗下,坤帝和貴妃的對話隱隱被攏去,隻聽見若隱若現的幾句對話,能大概窺測這兩位大都的上位者在談論關於寧小侯後續的事兒。


    過了兩日,關於寧小侯強搶民女毀人清白的事兒越傳越勇,繼一位禦史後,又一位禦史站了出來,且這位禦史並非皇後一脈的人,他在朝堂上公然指責寧家教養無方,致使其幼子才會如此無法無天,若是此事不能給出一個交代,那定然會讓城裏城外的老百姓們恐慌難安,甚至是在座的諸位有愛女的也會寢食難安。


    誰知道下一個被辱的姑娘會是誰?


    他的話站在了製高點,讓人根本無法反駁,畢竟寧小侯過往劣跡斑斑,就算一個保證也無法讓人安心,若是任由他如此胡來,那大都還有何律法可言、還如何談一句愛民如子?


    皇後一脈的人見此,更是高興。


    原本還隻是想添添堵呢,沒成想這效果如何好。


    也有與寧家交好的官員上奏,說如今最要緊的是安撫那名無辜的女子,隻有把這名女子安撫妥當,才能讓百姓們放心,且,想必經過此事,寧小侯也定然會吸取教訓,不敢再犯不是?


    以至於後來,兩方倒是對如何妥善安置這位民女產生了糾紛,皇後一脈的人則認為,寧小侯既然做出了這等事,理應把人娶進門好生對待,以此來贖罪。


    而另一方則認為此女不過是一民女,哪怕是無辜的,但進了寧家,也最多隻是個良妾罷了,怎堪為妻,世家子弟的妻子人選,必然也是出生世家才是,對這女子,一良妾地位已算飛上了枝頭,足以彌補。


    兩方人選爭論不休。而此時,月當家夫妻披星戴月一般趕了過來,他們風塵仆仆的到了城中小院,父女、母女一見麵,還來不及高興,便抱在一起哭出了聲兒。


    哭罷,月家一眾人齊全的坐在了屋裏,阮嬸和龐嬸見裏頭氣氛凝重,連上個茶都輕手輕腳的,到了屋外,還不由得拍了拍胸脯,心裏直道,這月家原也不過是一農家,怎氣勢還如此強盛呢?


    在安靜得落針可聞的好一陣兒之後,餘氏最先開了口:“事兒我和你爹也了解得差不多了,也聽說了這兩日發生的事兒,”她轉過頭,拉著月橋問著:“我兒,你是如何想的?”


    月橋的眼眶還泛著紅,她搖搖頭,眼眸卻出奇的亮了起來:“娘,不急,如今該急的不是咱們,自然會有人上門來先開口的。”


    隻要輿論一直在他們這頭,那誰先開口就證明誰先輸了。


    餘氏欣慰的拍了拍她的手,感歎著:“你長大了。”


    話落,她喉頭又是一陣兒哽咽。從接到書信以來,餘氏就沒睡過安慰覺,她一直自責於把女兒推了出去,結果卻讓她遇到了這種事兒,她還這麽小,又是在這個封建的社會裏成長的,餘氏一直都害怕她會受不住。


    隻是看著月橋堅強的模樣,她心裏反而更難受了。


    “娘,你放心,我不會有事的,”月橋給她保證道。


    餘氏也不是那般悲傷春秋的人,且如今月橋正處於風口浪尖上,一個不小心便會被人拉入泥潭裏,她必須得打起精神勁,好生給她把把關。


    月當家也開口道:“對,我閨女就不是那軟弱的人,閨女,你千萬別怕,也別有負擔,哪怕你以後不嫁人,但爹和你娘也會一直養著你的,還有你哥哥們,就算他們成了親娶了媳婦生了娃也是如此,要是他們膽敢對你不好,爹就把他們給逐出門去!”


    月當家一段話虎虎生威,讓月餘糧和月餘煦二人皆是一驚,連忙撇清幹係:“爹,我和二弟豈是這樣的人,你放心,定然不會如此的。”


    “是啊爹,我們就隻有這一個妹妹。”


    “就會灌湯,”月當家冷哼一聲,現在知道說好話了,這還是有兩個親哥在呢,結果呢,還把人給弄丟了,他還能信他們啥?


    月餘糧和月餘煦自知失職,別說月當家隻是不滿,就是打他們一頓也認了。他們的愧疚表露無疑,讓月橋心裏泛起了一陣酸澀,她搖搖頭,青絲隨著擺動,臉上已經淡然了下來:“爹,娘,你們千萬別怪哥哥,此事是我不好,若非我輕易信了他人,又豈會招來禍端?”


    而這一個教訓,也給她留下了個難以磨滅的印象。


    月當家霎時瞪圓了眼:“不怪你!”


    要怪就怪那黑了心肝的人,怪就怪那些不拿普通人當回事的公子哥們,要怪就怪人心險惡,要怪就怪沒有保護好他閨女的兩個兒子!


    月當家一個大男人,在最初知道時,險些氣得暈了過去。


    “行了,”餘氏打斷他們,道:“現在還是先想想後續怎麽辦吧,老二,淮哥兒那邊如何說的?”


    月餘煦看了看月橋,見她臉上沒有甚表情,盡力的想著措辭:“額,娘,淮哥兒和小橋是從小一塊長大的,說是青梅竹馬也不為過,他的心思你們是知道的,對小橋是絕無二心,哪怕,哪怕這回出了這等事兒,淮哥也絲毫沒有想要悔婚的念頭。”


    事實上,月淮在得知月橋的事後,就一直把自己關在了房裏不言不語,月餘煦也理解他的心裏,但還是順了妹妹的意把那封絕情信交給了月淮。


    出乎他意料的是,看了信後的月淮不但沒有頹廢,反而走出了房門,主動找到他,誓言坦坦的保證說這門婚事依然有效,隻要月橋還願意嫁給他,他就不會介意。


    這些日子來,月淮曾數次向他打聽月橋的消息,但都被他以各種理由婉拒了,而月淮仿佛越挫越勇一般,還說他會一直等下去,直到月橋願意見他為止。


    月餘煦被自己這個竹馬給感動得險些潸然了下,卻又不禁感歎一句造化弄人。


    月橋眼眸微動,心裏隨著他的話跳動起來,但很快,她又恢複了平淡無波。承認月淮說得很動聽,但月橋卻心知肚明,月淮不是不介意的。


    還記得幼時,她被同村的男娃不小心碰著了手,都被月淮給牽著在水裏洗了一遍又一遍,當時,他還笑著朝她說道,是因為她的手髒了,要多洗洗,才會白白嫩嫩的,年幼的她心裏有些隱隱約約的猜測,隨著年紀漸長,她才明白月淮的獨占有多強烈。


    那是一種會讓她心驚、害怕的獨占,所以她無法如同月淮一般毫無保留的去喜愛一人,如今,除了愧疚外,她其實也有一些慶幸,因為她沒有非嫁不可,因為她沒有撕心裂肺的喜愛,所以,她還有選擇的餘地。


    若她放不下,那依著月淮的性子,遲早,他們會形同陌路,或許會彼此反目,在指責和埋怨裏渡過一生,成為一對怨侶。


    這並非她願意看到的。


    餘氏對月餘煦的話沒有過多關注,她看了看閉著眼斂的月橋,歎著回他:“你也見到了,你妹妹的性子最是倔強,她心軟善良,自然是不願意傷害了淮哥兒,你也莫要讓他在等下去了。”


    “可,”月餘煦還要再說,被餘氏抬手給阻止了。


    “你不用再說,為娘都明白,”餘氏語重心長的說道:“淮哥兒是個好的,這我和你爹都看在眼裏,但是老二,這成親不光是兩個小兩口的事兒,更是兩個家的事。”


    在來的路上,餘氏就和月當家談論過了。對月淮,他們是挑不出一個錯處,當他們家的女婿那也是門當戶對,說上一對金童玉女也不為過,但,真要成親,那以後日日麵對的就是當婆婆的了,這事兒能瞞得住一時,能瞞得住一世不?


    月淮是個有出息的,往後指不定東南西北在哪兒呢,等他出息了,還不得把爹娘姐妹們給一同捎上,等事兒東窗事發,如今那月淮娘都是一副精明勢力的做派,等她得了信,還不得逼著月淮把人休了?


    痛苦雖然是一時的,但總不能是一世的。月橋是餘氏的親閨女,她如何想的,餘氏這個當娘的心裏還是有幾分底的。


    說實話,與其等著有一日和和美美之時,被人揭了短,讓當家的在外被人嘲笑,受人奚落,傷了兩人情分,還不如一開始就斬斷這種可能呢。


    月餘煦被說得啞口無言,他想象得到,若是換了自己有一日當了官,得了權,被人指指點點的,心裏定然也是不痛快的,關於這些,他根本反駁不了。


    且他也明白,這樣,對任何人都是好事一樁。


    到底他遺憾得歎了口氣兒,一邊的月餘糧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了自己的想法:“爹娘,你們放心,無論妹妹做何種選擇,我這當哥哥的定然不會再讓她受委屈。”


    “你有...”


    餘氏話還未說完,阮嬸便在外頭敲了門,很是急切:“老爺夫人,你們快出來瞧瞧,有人送了幾箱東西過來,說是納小姐的聘禮!”


    “什麽!”


    餘氏等人大驚,月當家一把開了門,滿臉凶橫的朝外走去,不過幾步遠,他便看見院中地上放了幾口箱子,那上頭又紅綢給包裹著,龐嬸還拽著幾個灰衣的小廝攔著不讓人走,等見月家人一出來,把人往中間一扔,直接守住了大門。


    見這情形,月當家還有什麽不明白的:“這是怎回事?”


    幾個灰衣小廝瞧他橫眉冷眼的樣子,腿彎有些發軟,但想到這趟差事,心裏直叫苦,哆哆嗦嗦的說了出來:“我們,我們是寧國公府的,這是我們大夫人準備的聘禮,說是下月便納月姑娘進府。”


    說完,他還指了指被擱在一旁紅綢箱上的一封燙金的帖子。


    在月當家身側的月餘糧幾個大步,一把拽過一個小廝的領子,惡狠狠的說道:“你說啥,再說一次?”


    “我我我,”被拽住的小廝險些就要尿禁了,他雙手掰著月餘糧的手,卻一點用都沒有,隻得重複了一次:“是寧家的大夫人讓小的們抬過來的。”


    “好你個寧家。”


    月餘糧一把把人扔在了地上。


    “欺人太甚!”


    “大哥,”月餘煦按住他發怒的手,神色正經的搖頭:“不用跟他們說太多,把人攆出去便是,我立馬出去一趟。”


    月餘糧知道他說的走一趟指的是淮王府,心裏稍稍安定了下來,點了點頭,在征得了月當家和餘氏的同意後,一人擰著一個人,連同他們帶來的紅綢箱子一起,扔出了牆外。


    臨走時,月餘煦生怕那寧家再來一次,便吩咐阮嬸和龐嬸,除開是自己人,其餘的一律不準再放進來。


    月家人回了屋,依舊意難平。月當家一拳頭捶在了桌上,震得案上的茶盞直跳,他怒目狂喝:“這個寧家,實在是欺人太甚。”


    說什麽下聘禮,連媒人都沒請一個,連這成親儀式都沒詢問,便想憑著幾口破箱子把他教養長大的閨女給娶走,這是做夢呢?


    相比他的怒火滔天,餘氏則冷靜了不少,她全程一言不發,冷眼看著,在所有人都把目光轉向了寧家的草率,覺得他們欺人太甚時,她卻注意到了一個詞:納。


    兩家結姻親,想來是一個娶字兒,而納,說的則是妾字兒。


    雖說這裏裏外外是那位大夫人安排的,把她世家夫人的嘴臉把得個淋漓盡致,但餘氏又不是真正的村姑,豈會看不出這裏頭的門道。


    恐怕這位大夫人正是打得注意把娶和納給混淆了呢?


    若是一般人家,隻要點頭應允了下來,人被抬進了那高門大戶裏,此生怕是再難見到一回了,畢竟,妾,是沒有出後院的資格的。


    想把這些髒事兒臭事兒給悶進鍋裏,既解決了他們,又平息了朝堂上的眾怒,且進了門後,月橋這個讓他們寧家出了醜的人還不是任由他們揉搓,算下來,這還是一箭三雕呢?


    餘氏眼神一厲。


    可惜他們把人看得太低了。


    而在淮王府,淮王聽聞了此事,滿目詫異:“當真有此事?”


    月餘煦恭敬的立於下方,點頭應道:“卻是如此,小子臨走時已讓人把他們給攆了出去,想必此刻已經回了寧府。”


    旁聽的淮王妃捏著繡帕感歎:“這寧家行事也太張狂了些,這位大夫人真真是被慣得不知天高地矮了。”


    明明就是自己做錯了事兒,如今反而跟打發要飯的一般,看來這安家在教導姑娘一塊還真真是有些問題的。


    “誰說不是呢?”淮王也接口。餘下的猜測他倒是沒說出口,免得髒了耳朵。


    陪著月餘煦一同過來的陳銳陳世子蹙著眉頭:“每回在宮裏見了貴妃,我還道寧家教養著實不錯,除了有個寧衡倒也沒別的,真是想不到他們竟然已猖狂至此了。”


    “慎言,”淮王斥了一句:“貴妃豈是可以隨便議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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