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橋扭頭朝外頭看了一眼。


    剛過五月, 他們都換上了稍薄的衣衫, 如此天氣確實很熱。


    她斜長的眉眼撇過那吊著眼的老嬤嬤, 笑著問了一句:“不知嬤嬤是哪一房的, 倒是還未曾見過?”


    那老嬤嬤垂著眉眼, 雙手一動未動的彎著腰遞著團扇, 不鹹不淡的回道:“少夫人身嬌體貴,老奴不過是替老夫人掌著那教養的嬤嬤, 身份卑微, 自是與少夫人見不到的。”


    月橋不置可否, 四處看了看, 突然幾個大步把屋裏的幾扇窗戶開了, 還念念有詞:“我聽人說, 這生病的人最是忌諱關窗,關了窗這氣兒不流通, 這病就一直在屋裏壓著, 被吸入了人的身體裏, 是怎麽也好不了的, 娘說得果然沒錯,你們啊太不精心了, 難怪得讓我來。”


    說到最後, 月姑娘麵色自得,頗是洋洋得意。


    屋裏伺候的丫頭們神色一變, 眼神不自覺的朝那老嬤嬤看去, 指望她拿個主意。


    老夫人這屋本就是寧家最好的一塊地兒, 說是冬暖夏涼都不為過,這個天還算不得太熱,且老夫人年紀大,與年輕人的身子骨是比不了的,平日裏她們也最多開一扇窗戶給屋子裏透透氣罷了,在老夫人休息的時候,這些窗戶都是關著的,如今外頭的風一股股的吹進來,她們年輕一些還受得住,但老夫人那兒...


    那老嬤嬤果然臉色一沉,沉聲的抬起了頭,蹙著眉頭不讚同的說道:“少夫人,老夫人年紀大,受不得如此大的風勁。”


    話落,月橋一下沉了臉,怒氣衝衝的指著人罵道:“好你個刁奴,方才還跟本夫人說老夫人熱要打扇,如今開了窗卻又說風勁大,左你有理,右也你說,好話賴話都憑著你一張嘴,你是大夫嗎?”


    她上上下下瞧了瞧人,冷笑一聲:“我瞧你也不是個大夫,既然不是大夫,那為何你一個奴婢要指使本夫人做事?你是何居心?還是往年過來侍疾的嫂嫂們都被你們這些下人給借機耍弄過!”


    “奴婢不敢。”


    “奴婢冤枉。”


    “少夫人明察。”


    丫頭們臉色慘白,一下跪在了地上喊冤。


    這個罪名她們著實擔待不起。


    老嬤嬤眼裏閃過寒光,狡辯道:“少夫人,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老奴侍奉老夫人三十二年,從未有過二心,一切都不過是為著老夫人的身子骨著想罷了。”


    月橋卻聽不進去任何解釋,隻擺擺手:“所以,仗著你服侍了老夫人三十二年,你才有膽子敢借機刁難府中主子,到底誰給你的狗膽,竟然敢膽大包天,若是讓外頭的人知道我寧家竟然出了刁難主子的惡奴,且還是出自老夫人身邊,隻怕你會累得祖母一世慈悲名聲掃地,看來,留你不得,來人!”


    外頭剛有一絲響動,床上沉睡的老夫人就顫抖著眼,慢慢的醒了過來。


    “老夫人,老夫人你可醒了,你再不醒,老奴就要被少夫人給打死了,”方才在月橋麵前還挺著腰板的老嬤嬤一下變了臉,嗚咽著跪倒在地,哭嚎了起來。


    丫頭們也有樣學樣,紛紛跪走著上前,口中含著冤,一時,整個屋裏都是悲悲戚戚的,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老夫人揉了揉眉心,看著地上烏泱泱的一群人:“這是怎麽回事?”


    未等月橋開口,那老嬤嬤就搶先把事情給說了,說她本是好意,讓少夫人給拿著團扇扇扇熱,誰知月橋竟然把窗戶大開,她不過說了兩句,就被少夫人給倒打了一耙雲雲。


    丫頭們急忙應和,一時,竟是把月橋推上了風口浪尖,說成了一個自大自傲,不敬不孝,聽不得勸的人。


    “是這樣嗎衡哥媳婦?”老夫人在下人的服侍下慢慢坐了起來,靠在軟枕上,還喘了兩口大氣,一副累極的模樣。


    “祖母,你喝茶嗎?”月橋不答反問,挑了個位坐下,見桌麵兒上光禿禿的,撇了撇嘴:“祖母你瞧瞧,這都多大時候了,這些丫頭們也太不像話了,都在這兒偷懶,連個茶也不燒、點心也不準備,這不是純粹的讓祖母餓著嗎?”


    丫頭們委屈啊。


    她們都是依照上頭的指令行事,如今倒是兩頭不是人了。


    老夫人臉皮跳了兩下,陰著臉:“我還不餓。”


    月橋點點頭,隨即又是不滿的說道:“可是祖母不餓不該提早備著嗎,待祖母想吃了就能直接吃,我娘說,大戶人家都是如此行事,莫非咱們寧家還稱不上一句大戶人家,連這點子眼色都沒有?再則,孫媳好歹也是府中的少夫人,打從我進來這些人也不曾招呼過孫媳,莫非祖母房裏的丫頭嬤嬤們都隻管著祖母,旁的來了就當沒看到?”


    老夫人被問得啞口無言,良久才避重就輕的轉了話:“都是我這把老骨頭不爭氣,讓人擔心罷了,也因此顧不得別的,你這個少夫人還得原諒則個。”


    老夫人房裏的丫頭們擔心她這個主子因此忽視了其他,說出去還得被人稱讚一句主仆情深,月橋若是揪著不放,反倒顯得不通情達理,應下了先前那老嬤嬤和丫頭們給她定下的不敬不孝的罪名了。


    因此,月橋轉而一笑:“哪能啊,怎的也不能自降身份去跟奴才們計較不是,不過祖母放心,這些日子我都在明德堂內待著,定然幫祖母日日盯著這些下頭的人,若是他們趁祖母病重之時偷奸耍滑的,我少不得要越俎代庖一番,還請祖母見諒。”


    先前以為逃過一劫的丫頭們頓時一顆心又提了起來。


    老夫人被她咬住不放給堵得喉頭一噎,突然唉聲歎氣起來,一個勁的讓那老嬤嬤給她捶胸,那老嬤嬤又是一變,哭喪著臉給她揉,主仆倆亂成一團。


    月橋便順著她們問了出來:“怎麽了這是?”


    老夫人眼一亮,看了眼老嬤嬤,老嬤嬤會議的點點頭,眼角還沁出了兩滴淚水:“回稟少夫人,老夫人這是宿疾,平日裏有老奴和丫頭們照顧著,在吃食上也是格外精致,但就是太精致了些,老夫人早就念叨著想吃一回各位主子們親手做的一頓飯菜,說那味兒不跟奴才們似的中規中矩的,裏頭啊還帶著親情的味道兒,這不......”


    “這樣啊,”月橋不置可否,順便踩了寧府上上下下一腳:“祖母就這一個念想還成了宿疾,可見是一直未曾如願,不是孫媳不孝,這爹娘和幾位嬸子們也太不像話了,傳出去那也沒臉不是,闔家上下就這一個老夫人,怎不竭力滿足?”


    她拍了拍胸脯,保證說著:“祖母放心,孫媳是村裏長大的,這做飯啊還是有一手的,不如我去給你做做?”


    這話說得大義凜然,正氣勃勃的,老夫人心裏卻下意識的升起了一絲懷疑,隻是在這檔口這月氏主動送了進來,她若是放過豈不是白白浪費了一片苦心?


    於是,老夫人便虛弱的笑了起來:“那麻煩你了衡哥媳婦。”


    “不麻煩不麻煩,”月橋格外的貼心,還細致的問了一聲:“祖母,你可有什麽忌口的或者說愛吃的?”


    老夫人頓了頓,道:“倒是沒有忌口的,我雖人老,但牙口還算不錯,就是嘴裏有些淡罷了。”


    這潛在意思就是說她軟硬都吃得下,告誡月橋不用在這上頭打主意了。


    月橋含笑應了下來,模樣天真無邪,歡歡樂樂的就跟著帶路的丫頭走了,屋裏,老夫人一下沉了臉:“這丫頭,鬼精鬼精的,還真是個難纏的。”


    老嬤嬤給她捶著腿,諂媚的迎合著:“可她再如何難纏,也年輕氣盛了,還不是落到了老夫人你的手裏。”


    老夫人往後仰了仰,嘴邊溢出一聲笑:“你說得也沒錯,太年輕氣盛了,仗著衡哥對她的喜愛便是不把咱們這些老的放在眼裏,現在不治治她,往後還不得翻了天去。”


    大房的嫡子孫媳,便是往後這座國公府的當家夫人,若是這當家夫人沒挑好,是個反骨的,她少不得要敲打敲打,讓她好生聽話懂事,安安分分的下去自然有那榮華一日,至少吃穿不愁,比在那鄉下地方待著一輩子享用不到這些金貴的物事來的體麵。


    老夫人凸自想著,這廂月橋隨著丫頭方踏入那明德堂的小廚房裏,正要問上一聲,卻不知何時,那帶路的丫頭已經不見了。


    她看著這空蕩蕩的小廚房。房內隻擺著兩根菜葉子,一把米麵,一小塊肉,完全就是那夏大夫說的,讓老夫人喝點清粥、喝點肉粥的分量,敢情,沒她的那份?


    月橋在四處搜尋了下,小廚房裏一些佐料一應俱全,她看著那藏在角落處的辛辣嗆鼻的椒和幾根紅豔豔的東西目光灼灼。


    這兩樣東西他們月家村過去那山上也是有的,平日裏村民們嫌味重碰都不碰一下,倒是她娘餘氏格外喜愛,采了晾幹後時不時放入采裏添個味兒,月家幾個小的吃慣了也格外喜歡,說來到了金陵這段日子,她還沒見過這些了呢,她倒是愛,就是不知道老夫人愛不愛了...


    半個時辰後,月橋端著個盤子進了老夫人的房裏,把裏邊的一碟麵疙瘩,一碗肉湯端了出來,笑盈盈的看著老夫人:“祖母,你餓了吧?”


    “我還不..”老夫人正要說自己不餓,卻在見到月橋鬆了一口氣兒,正高興時鬼使神差的說了一句:“確實是餓了,你把那肉湯舀一些來我喝喝。”


    月橋眼巴巴的看了過去,一副不舍的模樣,伺候老夫人身邊的老嬤嬤一把走了過來,拿起一個小碗便舀了些端過去,還小心翼翼的喂著:“我吹了吹,老夫人小心燙。”


    老夫人點點頭,鼻頭在聞到那肉湯味兒時動了動,一股說不出的勾人食欲的感覺湧入心頭,讓老夫人情不自禁的湊近了,張嘴喝了一勺。


    下一刻,隻見老夫人臉色一下漲紅了起來,顧不得世家夫人的優雅,伸出了舌頭不停的用手扇著,眼淚都跟著掉了下來,不斷冒出“呲呲呲”的聲兒,還斷斷續續的道:“水,快..水,拿水。”


    “這,這是怎麽了?”老嬤嬤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在聽到水字時,一下就跳了起來,指揮著滿屋的丫頭:“快去拿水,快。”


    丫頭們麵麵相覷,反應快的一下跑到了小廚房舀了平日裏下人們飲的水,等老夫人顧不得許多喝了幾大碗涼水後,又過了好半晌,整個人才鬆懈了下來。


    老夫人癱在床上,筆直的挺著身子,手指著月橋的方向沙啞的開口:“讓她趕緊走!走!”


    月橋聽話的回了鶯歌院,當晚,老夫人的明德堂裏又鬧了起來,原來傍晚的時候,老夫人突然喊著肚子疼,在恭房待了許久,整個人都虛脫了,又喊著心裏火辣辣的,一番折騰下來,這回是真的倒在了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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