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橋的行為這叫什麽?


    這叫目無尊卑, 這叫以下犯上, 想他大都建朝三百餘年, 從未聽聞過有婦人毆打自家夫君的事兒, 自古男女有別, 男重女輕, 夫唱婦隨,事事以夫君為先, 便是在那民間, 再是潑辣的女子在自家當家的麵前也不敢放肆。


    而月橋不僅僅放肆了, 還無視了三從四德, 這樣的女子應被休棄才對, 最初躺在床上時, 寧小候滿心的怒火,想著等人回來就扔給她一封休書, 讓她回月家去, 自家是供不起這樣的大佛, 他身上的那些傷就算看在一場夫妻情麵兒上繞過她。


    但隨著時間的推移, 寧小侯又痛又餓,心裏的怒火反倒是衝散了不少, 從咬牙切齒在心裏痛罵到餓得一字都吐不出來。


    原本昨兒他就喝多了, 到了半夜便是餓極,這會子又過了一日, 寧衡都覺得下一刻他就要倒下一般, 所以現在見得月橋走了進來, 竟然再也沒用早前的那些憤怒,眼巴巴的紅著眼眶倒更像是委屈一般。


    寧衡本就生得好樣貌,身姿挺拔,衣裳是淡藍色的上等綢緞繡著雅致繁複的翠竹滾邊,頭上梳得一絲不苟的胭脂玉冠被打落,如今鬆鬆散散著烏發攤在那床上,麵容英朗還帶著點少年人的模樣,尤其散在那露出些的雪白裏衣上,端的是秀色可餐,與月橋這個國色天香的大美人相比也毫不遜色。


    月橋腳步頓了頓,眼眸深處微微動了動,抬腿走了過去,及至床邊,她淡粉色的衣裳和寧衡淡藍色的綢緞觸碰在一起,竟異常的和諧。


    從她的角度,居高臨下的盯著人,黑瞳瞳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盯著身下的人,出塵的臉龐嘴角沒有一絲笑意,凜然冷豔,寧小侯微微有些不自在,瞥開了頭:“怎,怎麽了,莫非我說得不對?”


    她...她不會是想趁著他現在毫無反抗能力之時,再,再揍他一頓吧?


    月橋這才移開了眼,眉眼一勾,眼角斜長得有些魅惑,她淡淡的勾起嘴角:“沒什麽,我還以為你要在屋裏咒罵或者鬧得各位長輩都過來。”


    寧衡啞然。


    他不是沒想過讓人把他娘叫過來,然後好好包紮一下,好生睡一覺,再把這個潑婦給休出門去,可一想到自己身上的傷,他頓時就有些遲疑了。


    他一個堂堂大男人,被新婦給揍成這樣,若是還讓別人看見,傳揚了出去,那以後他寧小候在金陵城不是要淪為別人的笑柄?


    男人的顏麵和忍一時風平浪靜之間他最終選擇了保全自己男子漢的顏麵為重,再則,昨晚那不過是他喝醉了手腳無力才讓月橋得逞,若是他好好的,一個大男人還揍不過一個嬌滴滴的小娘子?


    究根到底,寧衡對月橋那般勇猛的行為還是表示懷疑。


    他麵色不斷變化,張牙舞爪的衝人叫囂著:“你莫要得意,如今你的真麵目已經被我知道了,若是你不想被休棄回月家,就得給我規矩點,否則,我寧家容不下你此等以下犯上的婦人!”


    寧衡自以為疾言厲色,月橋卻隨意的點了點頭:“好啊。”


    在寧衡有些呆住的時候,月橋一巴掌拍在寧衡身上,讓他痛得眼淚都快出來了,這才彎著腰湊近了上去,語氣輕柔的詢問:“那你是想以什麽理由休棄我?是我打了你還是我打了你,可我就是打了你又如何?”


    當日的仇,她從不敢忘,入了寧家門的這些日子,她過得也算是豐富了,先是把幾位向來看不上她的夫人明裏暗裏的擠兌,沒讓她們落著點好,如今又痛揍了寧衡一頓,心裏的惡氣才舒緩了不少。


    寧家諸位夫人瞧不上她,她還瞧不上這個肮髒的地方呢,外表看著光鮮豔麗,爺們們出門貴氣橫生,卻不知這裏頭還不知道裝了多少根茅草,比如床上這一位。


    寧衡氣得喉頭一堵,卻偏生奈何她不得。


    有一點月橋說得對,他是不敢在休書上這樣寫的,這樣無異於招認自己被新娶的新婦揍了一頓,都朝開天辟地第一回,往上數便是前幾朝也沒聽說過這般稀罕的事兒,何況,寧家是國公府邸,是正兒八經的勳貴,且還是數一數二的世家,上頭還有他姐姐在位,若是他傳出了這樣的醜聞,別說他沒臉麵,便是國公府以及他姐姐也是麵上無光的。


    寧小侯雖然紈絝,但這一點想得非常清楚,所以,月橋揍了他的事兒不僅僅不能清算,還得幫著掩埋下去。


    如今,拿捏著人的反倒成了月橋。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寧小侯最終忍了下來,板著臉不吭聲了。


    好在月橋也不指望這位出生高貴的寧小侯爺能服軟說兩句好話,有些人便是如此,因為骨氣,哪怕淪落到再是卑微,也會挺著背脊,從血液裏流淌著曾經的輝煌和血脈。


    她轉身朝外走去:“我會吩咐人給你準備吃的。”


    有了下人的精心照料,寧小候這一頓打不過兩三日就消退了下去,隻是臉頰上還殘留著淡淡的青色,身上的傷口也開始結痂,好在有衣裳遮擋,尋常根本瞧不出有任何問題,又修養了兩日,寧衡的身子已是大好,整個人頓時又生龍活虎起來。


    寧全兒小心翼翼的推門而入,正見寧衡的眼打量過來,腳步一頓,笑得諂媚:“爺,你起來了?”


    “爺?”寧衡玩味的念著這兩個字,似笑非笑的看著這個打小就跟著自己的下人:“小爺我還以為你的主子隻有側院那個呢,咋的,終於想起還有一個主子了?”


    被關在這屋裏這些日子,寧衡整日見的便隻有一個粗使丫頭,那丫頭是月橋特意派來的,為人木訥,不懂變通,隻會問一句答一句,換了往日早被寧衡給打發出去了,但那幾日身旁莫說個嘰嘰喳喳的人,便是連個會動的活物也沒有,寧衡也隻得從那丫頭口裏聽到這幾日府上的大小事情。


    他躺在床上第一日,大房那頭蘭姨娘就和鳶姨娘不知為何打了起來。


    第二日,因為以前的采辦物事,二嬸把他娘從前安插的人全部換成了自己人,如今那些人找到他娘哭訴,在大房主院哭了半日,等人被打發走,伺候他娘的夏秋、夏雲趕忙請了大夫上門。


    第三日...


    第四日...


    ......


    家裏每日都有事發生,但都沒人來通知他一聲,皆是事後他問及那粗使丫頭時,被那丫頭一板一眼敘述出來的。


    便是他這個打小就跟在身邊的奴才這些日子也是完完全全沒個影子,虧他還有臉來?


    寧全兒被嫌棄,心裏也是十分委屈,小跑著到寧衡跟前,替他揉腿捏肩,期間還控訴著:“小侯爺你可是冤枉死奴才了,非是奴才不來伺候您,而是被少夫人給攆出去了,這不,今兒才找到機會偷偷摸摸進來呢?”


    寧衡懷疑的看著他:“真的?”


    這小子賊精,寧衡倒不確定這話裏頭摻了多少假,但對月橋,這些日子下來寧小侯總算是有幾分了解了,打人都敢,何況攆人了?


    想到這兒,寧衡也懶得追究,問道:“外頭如何?”


    “哎喲我的爺!”寧全兒誇張的拍了拍大腿,劈裏啪啦的說了起來:“這幾日府裏事兒多,尤其是夫人把中饋交出去了一部分後,府上就整日人心惶惶的,生怕被新主子開了刀,為這兒事夫人都請大夫了,好在大夫說靜養著無礙,這兩日...這兩日”


    說到這兒,寧全兒猶猶豫豫的。


    寧衡不耐煩的撇了他一眼:“這兩日如何了?”


    “這兩日少夫人一直在夫人的院子裏侍疾,”寧全兒梗著脖子說道。當日他被少夫人的管事嬤嬤給攆走後便想去尋夫人過來瞧一瞧,但誰料在安氏哪兒卻碰見了月橋。


    當著少夫人的麵兒,寧全兒自然是不敢告狀,隻挑挑揀揀了兩樣無關緊要的說了說便告退,後幾日怕被少夫人惦記上,寧全兒連府上都不敢回,躲到馬公子那兒去了,當下,寧全兒便替馬公子問了起來:“爺,馬公子問你何時有空出門子呢?”


    “出個..”屁!寧衡險些爆了粗口,蹙著眉心:“夫人病了,爺還有心思出去吃喝玩樂嗎?”


    何況,寧全兒方才說什麽來著?


    少夫人在侍疾?


    她侍個屁的疾啊,月橋這就是專門來報複他的,從她入府後,寧家大大小小所發生的事兒,這一樁樁,一件件的,寧衡也是這些日子才想通。


    她不攪得家裏不安生便罷了,還好心的去侍疾?


    寧衡抬步就朝外走,腳下虎虎生威,風吹起他的衣擺,如同一柄即將出鞘的利刃,他不耐煩的轉回頭,對凸自發呆的寧全兒吼道:“發什麽愣,還不快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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