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家人對寧衡的感覺是十分複雜的。


    都說伸手不打笑臉人。打從寧衡成親前後, 每回對著他們那都是笑臉迎人, 伏小做低的。這樣一個生來便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年輕公子能放下身段迎合他們, 放在別處, 有這樣的姑爺那真是打燈籠都難找, 娘家人自然笑得合不攏嘴, 把他當親兒子疼。


    偏生,這開頭又是這種情形。


    從一開始的憤恨, 到如今隨著時間的推移, 月家人雖痛惜, 但卻是平靜了許多, 對著寧衡, 卻是不知該用何樣的模樣來對待了。


    隻是, 日子再艱難,還得要生活下去不是?


    在他們渭水府四周, 不是沒有好顏色的閨女被人瞧上, 入了那高門大院給人做小。在十裏八鄉的, 閨女不值錢, 知道被鎮上的老爺們瞧上,大多數的人家都是歡天喜地的, 更甚者還會主動的把自家的閨女給牽線搭橋的往那些有錢老爺的懷裏送。


    好些村頭的地主老爺們, 那屋裏都是四五個女人們伺候著。


    因為這被瞧上的閨女除了往後能吃香喝辣不用當一輩子泥腿子外,入了那些人家裏, 娘家一幫子兄弟姐妹們能不幫襯著嗎?


    便是個鄉下的泥腿子, 在掙多了銀錢後, 還不是想享享那左擁右抱的齊人之福,時人都是如此,少有人能幸免。


    像月橋那樣,一個地地道道的村姑被家裏頭給疼得什麽活計都不讓做的,都不知道被村裏的婦人們給明裏暗裏的碎嘴了多久。


    當初那淮嬸為啥不喜她,還不是為此。


    見到寧衡,月餘糧放下了手中的活計,扯了一邊兒幹淨的布條擦了擦手,走了出來:“你咋來了?”


    說著,一邊拍了拍月小弟的後腦勺,示意他喊人。


    “姐夫。”月小弟不甘不願的喊了人,抱著個紙糊的箱子,叮叮咚咚的就跳下了凳子,往裏頭跑了。


    “別跟這小子一般見識。”月餘糧沒甚誠意的扯了扯嘴角。


    寧衡直忙搖頭說著不會。


    月小弟向來對他不滿,但偏偏這小子又是他媳婦兒一手帶著長大的,疼愛得緊,他哪裏還敢跟個小孩計較。何況,他把月橋從這小子身邊給搶走,已經得了便宜,讓小舅子記恨他一段時間也便罷了,等他習慣了也就沒那牽掛不舍了。


    寧衡心裏的主意打得啪啪作響,月餘糧也懶得猜度他話中真假,把攤子往一邊挪了挪,側開了幾道口子,勉強能過人後,招呼他們:“有事兒進來說吧。”


    寧衡想了想,沒動。


    隻笑著讓寧全兒上前,然後把他手中捧著的畫像直接遞了過去。


    月餘糧不明所以的接了過來,心裏頓時有了些不好的預感,遲疑著低頭問著:“這是?”


    寧衡見他從一開始的迷惑,到這會眼眸開始有些明朗,隻說道:“小橋說讓我把這個給你,嗯,讓大哥好生挑挑,若是滿意她就與娘說,讓娘備好禮去上門提親。”


    說到這兒,月餘糧的眉頭都打成了死結。


    寧衡一向怕這個大舅子,當下就退回兩步,訕訕的把話說完:“當然,若是這裏的大舅哥都瞧不上,過些日子我再給你弄些過來。”


    這下,月餘糧抱著這些畫像接也不是,退也不是,隻得板著臉對著寧衡這個妹夫:“回去跟小橋說一聲兒,莫要在弄這些了。”


    “這可不行。”


    寧衡也顧不得懼怕這個大塊頭的大舅哥了,忙把月橋的話轉述了一番:“小橋說,去年年節就提過了婚事兒,這都一整年了,讓大舅哥定要挑個嫂子給娘搭把手。”


    月餘糧聽得哭笑不得。


    有哪個當妹妹的,還巴不得讓哥哥娶嫂子,還弄些畫像來讓他挑的?


    要知道這當嫂嫂的進了門,往後好壞先不說,但他就有自己的小家了,若是那嫂子是個不好的,對底下的弟弟妹妹不好,出嫁的妹妹以後還能回門?在家的弟弟們還能過得清淨?


    有幾個當妹妹弟弟的不擔心這哥哥娶嫂子後的人物品性,她倒好,隻顧著讓他娶個嫂子便是。


    寧衡見他變幻莫測的眼,又上前了兩步,說了起來:“大哥放心,這上頭的小閨女們都是小橋特意挑出來的,人品德行都已打探清楚了,都是清清白白,能吃苦耐勞的,你放心挑便是。”


    相比這些人的模樣,月橋更在意人品,為了不讓前些年的事兒再次發生,如今這裏的人都是她精挑細選過的,人物雖說不上多美麗,但也稱得上清清秀秀,身價清白,而且品性好,在四鄰八鄉提起都是被人稱讚樂道的。


    月橋聽了這些外頭傳言的消息,又讓寧衡遣去的人觀察了數日,踢去了幾個在外頭經營了好名聲,慣會做麵兒的人,剩下的都是難得的好閨女。


    對月家來說,能吃得苦,能張羅一家老小的便是好閨女,至於顏色,倒是其次。


    月餘糧眉目微挑,似笑非笑的:“這樣說,你們這是都給我把好關了,隻要挑一個便能成親了便是。”


    寧衡訕訕的笑著,也不知他這話中到底是不是有些埋怨,裝傻似的笑嗬嗬的道:“那大哥,事兒我辦完了,就先回去了。”


    話落,他便給了身後的寧全兒一個手勢,兩人正要走,月餘糧那頭又把他們給喊住了:“等等。”


    “咋了,大哥還有事兒?”


    寧衡剛問,就見月餘糧轉身進了裏頭,把那些畫像隨意給擱在一旁的案上,又在一旁的地上撿起個簍子,幾個大步跨了出來,把那簍子抬著擰到他跟前兒。


    “把這個帶回去。”


    寧衡下意識接過,剛到手頭,隻見簍子裏突然往下沉了沉,還動了幾下,這回輪到他反問了:“大哥,這是何物?”


    月餘糧撇了撇:“幾隻雞仔子。”


    雞仔寧衡是認識的,不過他疑惑的是大舅哥給他雞仔子做何,他撓了撓頭:“這雞仔這般小,還不能吃吧?”


    月餘糧頓時沒好氣兒的翻了個白眼:“你見過幾個人吃雞仔的?”


    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不成?雞仔自然是拿來喂養的。


    寧衡腦袋開始打結,暈暈乎乎的:“不是,我見過的,不過這不能吃拿回去做何?”


    月餘糧頓時歎了口氣兒,把手中揉成一團的巾帕擱下,道:“這是讓你拿回去喂的,前些日子小橋說在家中無聊得很,讓我給他挑些雞仔子回去喂喂。”


    這下寧衡聽懂了,但他覺得還不如聽不懂呢。


    堂堂寧國公府,拿來喂雞?


    不用想他都知道這事兒被老太太和他娘知道後會是何種反應,這簡直是駭人聽聞得很。


    月餘糧可不知他心裏想著這些有的沒的,隻煩躁的揮手趕人。


    妹妹嫁得不好,那些大戶人家規矩多得很,做的事兒也是些無病呻吟的,雖說那些賞花兒寫字的事兒小橋也會做,但她更喜歡喂喂雞仔、喂喂兔子甚的,如今嫁去了那寧家,險些連個雞仔都喂不了,實在是所嫁非人啊。


    要不,她也不會閑得很了,連大哥的紅娘都做上了。


    這頭月餘糧還在沉思著,卻不知在裏頭原本背對著眾人的月小弟早就豎起了耳朵聽了個全部,這會正瞧瞧的伏在岸上,一卷一卷的展開了那畫像。


    他看得有趣,直到見到一副畫卷後頓時瞪圓了眼,滿臉紅暈的扯著嗓子朝沉思的月餘糧大吼:“大哥,大哥,你快來,這姐姐好生漂亮。”


    那畫上,一襲鵝黃色布裙的女子背著個簍子漫步在山林間,不經意的回眸一笑,像是在同誰打招呼一般,斯文有禮,身上還帶著幾縷靈兒氣,那張臉說不上多漂亮,隻是清秀有餘,但偏生像個精靈一般,叢花綠意,合著難得入內的姑娘,形成了一副柔美的畫卷。


    而其他的畫像雖沒有這一副這般如詩如畫,卻也是各有千秋,隻大都是身在市井中,或是在街頭買賣,或是抱著柴火、提著小籃子,身著素裙,臉上都帶著小閨女獨有的嬌嫩。


    月餘糧驀然回神,扭頭一看,頓時大步跨了過來,臉上寫著不悅:“你這孩子,怎能偷偷瞧。”


    “誰讓你不瞧的。”月小弟嘟著嘴,等人一走近,他又滿臉興奮的指著那畫上的鵝黃女子道:“大哥,這個姐姐如何?”


    月餘糧隨意看了眼,眉目一顫,隨即微垂著眼皮,手下麻利的把那些展開的未展開的畫卷給收攏好,回道:“什麽如何,小小年紀,別的不懂,這些倒是一清二楚。”


    “哼。”月餘華撇了撇嘴,跳下了案,在屋裏的小堆裏翻出了自己的小袋子往身上一掛,就撒腿朝外跑:“我去買零嘴了,你自己回去吧。”


    隨著他的跑動,袋子裏銅板也跟著發出叮叮咚咚的聲兒。


    月餘糧哪能不知道他,沒好氣兒的隨口說了句:“這孩子。”


    什麽買零嘴,家裏零嘴多的是,哪裏用得著這個小氣包自己掏銀錢,不過是撅著屁股跑回去告狀,順便把這些畫卷的事兒告訴娘罷了。


    想到那一堆畫卷,月餘糧頓時又頭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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