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許姑娘正是那晚她遇見的那位。


    事後, 她其實是見過許姑娘的。還記得是一向板著臉的護衛頭子有些躊躇, 凹黑的臉頰還有些泛紅, 說是要見她一麵。


    她有些疑惑, 一問有何事, 旁的人都答不出來,說是張護衛長支支吾吾的, 又不肯說, 月橋那會兒是真好奇起來了, 讓人帶了人進來一問。


    好家夥, 張護衛竟然求著她見一麵許姑娘。


    月橋還記得她問:“不知張護衛同許姑娘是何關係, 緣何幫許姑娘跑這一趟?”


    那時, 那位連二夫人莊氏的麵兒都不給的護衛頭子麵無表情的臉竟然罕見的臉!紅!了!在她的打量下還跟個害羞的大姑娘一樣低垂著腦袋,聲音很蚊子一般,輕輕的吐出幾個字:“沒……沒關係。”


    就這樣還說沒關係,她別說信了,反而覺得好笑得很,看在張護衛的麵兒上,她見了許姑娘一麵。


    其實,那位許姑娘與她不過萍水相逢,就算有一番談話,也不過早過了, 月橋心裏是著實不知道許姑娘再見她一次有何事?


    許姑娘進來時, 月橋再一次打量起了她。與那晚的狼狽相比, 今日的許姑娘眼角裏已沒有了那一番迷惘和無可奈何了, 或許是已經破釜沉舟,已經出了心裏那一口惡氣,她這會兒就跟當晚下車時一般,整個人溫溫柔柔的,是個很柔和清秀的女子。


    可就是這樣的女子,她做出來的事便是許多瞧著麵惡的人都做不出來。


    房間裏嫋嫋熏香燃起,月橋依在軟榻上,瞧著許姑娘一步一步的走進來,眉目平和,循規蹈矩,連絲毫到處張望都沒有,隻在目光觸及到一雙秀氣的繡鞋時才慢慢抬起了眼簾,略過她一襲華服,在她臉上不過看了一眼,便朝她施了個大禮。


    “許姑娘這是做何?”


    她的行為讓月橋驚了一下,連避讓也來不及,就受了她這麽個大禮,頓時蹙起了眉頭。


    許姑娘梳了一個簡單的發,發旋上連一支木釵都未插,她恭恭敬敬的磕了個頭,在抬起時,月橋還見到地上一點水滯,眼裏隻見到一抹水痕,她道:“夫人對小女說了一番話,讓小女深受感動,隻是沒想到,夫人對小女的一片寬慰,卻讓小女用在了夫人府上,小女心有虧欠。”


    這一點,別說許姑娘沒料到,就是月橋也不得不感歎這一番陰差陽錯的巧合,隻是事已至此,本也並非是這許姑娘的錯,她本也是一位受害者,是權衡之間的犧牲者,她當初說了那幾句話,就算如今反被用在了寧府,也未曾後悔。


    怪誰好呢,隻能說有緣分吧。


    想到此,她麵色更是柔和不少,虛虛的抬了手:“許姑娘起來吧。”


    “是。”


    “其實你也不用覺得虧欠,”月橋見她有些束手束腳的放不開,讓人在旁邊落了座,這才繼續說:“這事兒吧,本就是那虞家做得不對,我寧府雖說也被蒙蔽,但到底也讓你遭了這一罪,說來還是我們對不住你才是。”


    莊氏當時能被蒙蔽,不願深查,仗的還不是寧家的勢,在她心裏,就算知道那虞探花有一門沒有過門的未婚妻又如何?


    她既然瞧上了,那搶了又如何?


    就是抱著這樣的想法,覺得自己高高在上不需要去做出任何自降身份的事,覺得任何人都要給她讓讓道,這才大膽的換了庚貼,畢竟,這世上有哪個女子敢赤手空拳的上門討要人?就更別提上大理寺了告狀了,她更是有恃無恐。


    許姑娘這一回,也是給他們警警醒兒。


    可把這種私下的事兒給捅到了明麵上兒,由許姑娘揭開後帶來的一係列風暴還是讓人抽手不及,在送走了許姑娘後,月橋有條不紊的把寧虞兩家的事兒給吩咐了下去。


    首先就是解除了兩家的婚約,拿回了庚貼,再把鬧事的書生們給請大夫瞧了瞧。夜裏,寧衡兩個說了會話就睡下了。


    清晨,如同往日一般,天兒連連白了起來,萬裏無雲的瞧著又是明媚的一日,大街上小販們一個個的擔著擔子、推著板車過來,路上漸漸有行人走動起來,吃早點的,買菜的,講價的,吵架的,一幅幅的格外鮮活,而在一牆之隔的深宮裏頭,莊嚴肅穆又格外寧靜。


    早朝時,禦史們跟約好了似的,一個個的摻了起來。


    說來,這還和昨日許姑娘在寧府門前說的那些話有關。這些事本就是暗地裏的,其實大家都清楚有這麽個事存在,隻是沒人揭露,那就一直被埋著,等有人揭露出了這樣不堪的事情後,禦史們就跟打了雞血似的頓時瘋狂的湧動起來。


    他們還不是指責寧府搶人未婚夫,而是摻某某官員也是通過拋棄原配攀上上峰,通過娶了上峰的女兒平步青雲的。


    這其中,就有一位大人。姓方,是朝中一位三品大員,因為其長女容貌姣好,早年送入宮中得了一段時日的寵愛,定為眉妃。後這位方大人被封了一個三品常伯,雖隻有封號沒有權利,但眉妃為坤帝誕下過一皇子,便是如今的三皇子。


    方常伯一生育有兩女兩子,禦史們狀告的便是方常伯的這位嫡次女夫婿,如今已在明昭書院任正四品的院中主事。眾所周知,這位院中主事有嫡子嫡女,和庶長子、庶長女各一,但少有人知道,這位主事的庶長子和庶長女才應是他的嫡子和嫡女才是。


    方家次女當年看上一上金趕考的舉子,仗著自家親姐是寵妃,方家正冉冉上升時,與那舉子在金陵成了親,但,這位舉子其實早在家長裏就成了親,已有了妻兒子女,但為了仕途上的豐順,這位舉子竟然謊稱家中那位原配不過是一奴婢而已。


    從原配淪為奴婢,那位夫人根本反抗不了,方家女自是知道原委的,為了表示大方,在外人麵前,對前頭原配那對子女還十分大度。可金陵城就這點大,醜事哪怕有了遮羞布也不過是能遮住一時,而不能遮住一世,這不,趁著這種世家貴女強搶別人夫君、未婚夫的醜事一出來,禦史們就紛紛攻擊起了做下過這等醜事的官員。


    算一算,這被彈劾摻一本的官員竟多達十餘人。


    被彈劾的官員紛紛低下了頭,麵紅耳赤的想反駁又不知該如何反駁。


    難道說,男子三妻四妾本就尋常,他們不過是選了一個最適合做主母的女子當妻室不成?


    坤帝麵色陰沉,在下頭的官員身上一一看過,沉聲問著被氣得吹鼻子瞪眼的方常伯:“常伯,此事可屬事實?”


    當然不是!方常伯當即就要脫口而出,隻在目光觸及到坤帝陰沉的臉色時,憤憤然變成了漲紅,猶猶豫豫的說道:“這個……回陛下,臣不知,但臣覺得……”


    三皇子見坤帝逼問方常伯,險些就要出列替方家說上話,但坤帝卻抬起了頭,淡淡的打斷他:“既然不知,那就去查,此事就由刑部的人查辦,把禦史彈劾的官員都查個遍,瞧瞧是不是有這樣拋妻棄子的入朝為官,打著為國為民的名頭做下這等肮髒的事!”


    坤帝在朝上狠狠發了頓,隻給了三日期限,還給刑部的人說若是這裏所有涉及到的女子出了事,一切都算在被點名的人頭上,當即讓本來心裏打了小九九的人不敢在有所動作。


    散朝後,不少官員都同情的看著方常伯。


    這查的頭一個,就是被禦史們說成最有失德行的方家,且在這般的關注下,方家就是想做些什麽都沒了法子,相反,他們還得好生保護好那母子幾人,若不然……


    老臉都丟了的方常伯麵色通紅,恨恨的盯著某一個方向,直道三皇子在他麵前停了下來:“方大人。”


    方常伯這才歎了口氣,二人並肩出了殿,與其他人隔了一段距離,才歎道:“殿下,這是有人在故意打壓我們啊!”


    “方大人可知是誰?”


    “定然是唐中丞那個老匹夫,他堂堂禦史中丞,若不是他授意,那些個吃飽了沒事兒的禦史又豈會盯著我方家不放?”尤其,方常伯想起方才唐中丞那個那個老匹夫還朝他笑了笑,心裏更是大恨。


    三皇子疑惑起來:“唐大人看著不像!”尤其每回對著他們,唐大人都是笑得十分和善,看著就跟個老好人一般。


    見他的樣子,方常伯除了無奈還是無奈。


    都火燒眉毛了,還能從一個人的外貌去評斷一個人是好是歹不成,這心到底是有多大?


    三皇子這樣一副性子,怎能去奪取那至高無上的地位,他們方家,又能不能把全部的賭注都壓在他身上?這一刻,方常伯都不願深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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