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黑的發亮,照著門口那塊大理石上,像一塊湖麵的明鏡,烏泱泱的被夜色包裹著。


    “還不睡麽?”病嬌鋪好床,回頭見她趴在窗戶上,一動也不動。從貞順門回來以後,她就像變了人個似的,也不知督主和她到底說了些什麽。


    衛辭抬頭盯著夜幕上的月亮看,眼眶酸酸的,甕聲道:“病嬌,以前我覺得沒人能拿我怎麽樣,天不怕地不怕,闖下天大的簍子都有爹娘為我收拾,可現在他們都不在了,隨便一個太監都能掐死我。”說著不知不覺眼淚順著眼角淌進發梢裏。


    這可憐模樣讓病嬌心疼,她從來不向人提起爹娘的事情。可到底也還是十六七歲的小姑娘,從小沒了父母,原本也該錦衣玉食,可現在連婚事都半點由不得人,在深宮之中,沒有一個人來幫她。


    她上前將她抱在懷裏,抬手捋她長長的直發,不停地安慰她:“總會有辦法的,總會有辦法的。”


    可辦法在哪裏,似乎看不到。


    “我想娘親和爹了。”她越說越發哽咽,“再有一個多月就是他們的祭日,我已經有五年沒見他們了……”這些話她隻能同病嬌說,要是以後真的嫁到建安去,她就真的一輩子再也看不見他們了。


    深宮裏,萬事都身不由己,走投無路去求太監,連太監都不願意幫她,似乎真的到了死到臨頭的田地。


    也不知過了多久,衛辭哭累了,趴在病嬌懷裏,抽抽噎噎的終於睡下了。


    轉眼間,七月過了大半,天越發的涼起來。宮中近來不太平,景福宮的和嬪小產,不過一月有餘,連太醫院的醫正都還沒診斷出來,就發生了這樣的禍事。皇帝大怒,景福宮所有的宮娥太監打了幾十大板,還處死了兩名貼身侍候的宮女。


    也難怪皇帝大怒,登基十三載,連個皇嗣也無,照這樣下去,大郢國豈不是要絕後?


    仁壽宮裏,太後也央央發愁,對著下首的鄭貴妃道:“貴妃最近身子可好?”這一問意圖再明顯不過。


    “勞太後還掛念著,近來身子也不太利索。”太後心裏再想什麽,旁人心裏再清楚不過,無非是不滿她獨霸著皇寵,連個孩子也生不出來。


    太後歪著身子,道:“貴妃為後宮操勞了,哀家身子骨也不行,沒能幫襯著你。近來又出了和嬪一檔子事,鬧得人心裏不定。你雖說貴為貴妃,也算後宮中表,和嬪那頭如今還臥在床上,你也抽空去瞧瞧,平白無故的沒了子嗣,可憐見的。後宮裏的那些個手段,哀家不說你心裏也該有數。”


    話不點破,卻也還有著三分警醒。畢竟是太後,隻要還能動彈一天,就一天壓在她頭上。


    “太後教訓的是,臣妾心裏記下了。”


    太後望向最底下的衛辭,才想起來已經有許多天沒見她了,溫著聲兒叫她,“蓮丫頭,坐到哀家跟前兒來。”說著朝她招招手。


    其實撇去太後的身份,她對她還是很好的。剛進宮那時候,樣樣為她打點好了一切,在仁壽宮裏住了大半年,她也當她是親人,可宮裏哪會有親人,多的是算計利用。


    衛辭起身,牽起嘴角笑著,坐到太後側邊。太後握住她的手,一臉疼愛道:“幾個月不見,消瘦了不少,是哪裏不順心麽?說給哀家聽聽,哀家給你做主。”


    “樣樣都好,隻一樣不好。”她撇著嘴,故意哀道。


    衛辭愛耍小性子,宮裏人都知道,不過太後明麵上還是寵著她的,於她們而言,也無甚關聯,左右不過一個半大的姑娘,在宮裏還能待幾年呢。


    太後一聽,立馬恨聲怒斥道:“是底下那幫人伺候的不好麽?哀家回頭……”


    “不是的太後,衛辭隻是想家了。”


    想起傷心事來,太後也哀歎道:“你這麽一說,哀家倒也想起來了,再過個把月就是你娘親的祭日了。日子過得也真快,一轉眼你都長大了,仿佛你娘親昨天才來我宮裏和我說話,不知不覺,也五年了。”太後與娘親交好,是出嫁前的事情了,她隻知道,娘親和太後是小時候就認識的。


    “太後娘娘,外頭司禮監的人來了。”外頭宮娥突然進來稟道。


    衛辭一驚,聽見司禮監三個字,下意識的想起那日晚上的事情來,似乎現在下頜上還火辣辣的,那窒息的沉重,到現在想起來還是怵怵的。鬼門關門口走一回,似乎所有的事情都變得格外警醒。


    陸淵一進門就瞧見衛辭,柔弱弱的趴在太後的膝頭上,見著他立馬撇過了眼神,看來那日她受的驚嚇不小。調轉視線,朝著太後打尖兒,道:“奴才得皇上示下,後日去建安采辦,特地來問娘娘,有什麽中意的小玩意兒,奴才給您張羅。”


    “難得皇帝有心,派人出去辦差還想著哀家,倒也沒什麽,你盡力辦差要緊。”


    “是,那奴才就先告退了。”說著就要回身退出去。


    太後突然招手,“等等,陸淵是要去建安?”


    陸淵低身回道:“回太後,是去建安。”


    “那敢情順暢了,衛辭老家是在姑蘇,正好順路。這麽著,哀家就托付你件差事,衛辭公主就隨你去一道兒去蘇州祭拜鎮國公,你路上務必保證她的安危,東廠辦事,哀家還是信得過的。”太後一麵說,一麵拉著衛辭汗津津的手。


    衛辭簡直要驚出聲來,猛地抬頭,與陸淵四眼對了個正著。這下倒好,撞到狼窩裏去了,指不定怎麽熬呢!


    陸淵也驚了一跳,瞥了她一眼,猶豫道:“奴才自是無礙,隻是怕公主千金之軀,舟車勞頓會吃不消。”


    太後吃吃地笑起來,道:“這倒不怕,衛辭從小就皮慣了的,上樹掏鳥窩,跟人拌嘴耍跟頭,那是常有的事兒,你隻護送她安危即可。這一次回去祭拜,以後嫁了人怕也是沒什麽機會了。”


    衛辭扶額,真是醜事丟盡了臉,偏偏還是在他的麵前。她本不想和他一道兒,囁嚅了下,終究也還是沒說出口。太後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看來嫁燕王的事是內定了的。其實不管到底嫁不嫁燕王,她往後回去看爹娘的日子也已沒多少了。


    躊躇了好一會,權衡之下,為了回蘇州,暫且隻能忍著,況且這是太後親自吩咐,量他也不敢公然地在半路上就解決了她,說到底,她也算是半個主子,憑什麽怕他!


    陸淵在底下汕汕聽著,上樹掏鳥窩?耍跟頭?倒是不尋常,想著便抿起唇道:“既如此,那奴才就帶上公主一塊走了。”


    “那事兒就這麽定了。衛辭,陸掌印辦事能力哀家是信得過的,你跟著他,有什麽不必拘束,盡管跟他提。”


    衛辭為表感激,兩眼淚汪汪,拽著太後的袖子抹淚,抽噎道:“虧得太後還體恤衛辭,衛辭真是做牛做馬都無以為報。”


    太後被她逗笑,攬著她入懷,歎道:“說什麽牛啊馬的,趕緊回宮收拾收拾,隨陸掌印一塊走,路途遙遠別耽誤了時日。”


    這一趟回蘇州,算是意外之喜。雖然陸淵也隨她一路,可是比起能回去已經不算什麽了。


    陸淵和她一道兒出了仁壽宮,匆匆在她臉上一瞥,看著她那抑製不住的喜悅,不由發笑,也是個心裏藏不住事的人,她倒一點不擔心路上會發生什麽麽?


    朝著她微微一福,道:“公主先回去打點要帶的東西,臣明早到重華殿去接您。”


    “此趟下江南,一路上就多勞煩廠臣照顧了。”衛辭騰挪著步子,訕訕地低聲說道:“衛辭那晚也是無心之舉,還請廠臣不要放在心上。”


    做人得有自知之明,她與他之間是有些過節,可眼下是計較的時候麽?她還得巴結著他一塊回蘇州呢,鬧僵撕破臉對她全然沒有好處,這宮裏宮外,除了皇帝,又有誰敢動他?


    他似乎很受用,臉上洋溢著慣常的笑。不錯,能屈能伸,倒是個有眼力見兒的。他幹咳一聲,耍起他一貫的威風,道:“公主此番話倒是折煞臣了,叫臣臉上也掛不住。往後路上得走個把月,公主有的是時間好好彌補臣。”


    臉上掛不住?衛辭心裏嗟歎,果然人竄上了天,臉皮也練得不薄。瞧這話說的,比她擲骰子的順口溜還順!


    他沒再聽衛辭的絮叨,徑直順著西長廊往龍德門上去了。


    靠近正午,太陽落在正頭頂上,照過他的側臉,本就比女人還光滑的臉,陽光底下瑩瑩然的。衛辭看見他被風帶起的衣袍,他身上似乎有種說不出的淡然香氣,直沁入腦子裏,他似乎也沒有她想得那般得理不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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