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則盈怔怔坐在椅圈裏望著他,腦子似乎還沒轉過來, 陸璣沒死?


    雙手垂在兩側, 有種無力的感覺爬上心頭, 這算什麽?耗費了半輩子的年華,就這樣被耍的團團轉, 她心裏不甘,忍住心頭的悸動, 斜眼望他, “他在哪裏?”


    “這也是他的主意,當年他病得厲害, 差點就沒命,若是留在宮裏, 不僅要拖累你,也起不了什麽作用, 為了讓你絕了念想,才讓我進宮來的, 期間他也來過幾回,隻不過你沒注意罷了,隻當還是我。”他背光站在陽光裏, 照耀的讓人睜不開眼。


    她輕笑,“所以, 就將我放在風口浪尖上?”奮力拂去桌上所有的杯盞, 尖銳刺耳道:“他憑什麽這樣做?憑什麽!”


    她自幼跟著他, 為他出生入死, 整日委曲求全困在這深宮裏,沒有一個人來聽她訴苦,她這麽做到底是為了什麽,到頭來會輪到這樣的下場。


    想起陸淵剛剛的話,隻覺心寒,頷首道:“就這麽交代我,自己好遠走高飛麽?”


    她站起身,繞到他身前,牽起他腰間的青絛牌穗,放在手心裏細細摩挲著,“你就篤定我還會跟他走麽?這麽多年了,陪在我身邊的人是你不是麽,從底下一步步爬上來,艱難萬阻,其中的艱辛隻有你懂,你離不開我。”


    恩寵榮辱十幾年,她本以為當初是為了陸璣心甘情願進宮來的,可半道上他突然死了,她心裏愧疚不忍,隻當帶著他的使命為他做好一切,可之後的年月,都是陸淵陪著她。


    可這會突然全都變了,死了的人又回來了,該來的不來,不該來的卻來了。


    嗬!上天真是造化弄人。


    她執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臉盤上,低聲道:“燕王到底何時反還尚未可知,你如此著急要我下毒,不怕萬一被發現,我死無葬身之地麽?”


    毒害司馬翊本就是原本的計劃,現如今讓燕惟如撿了個便宜,不管怎樣,大郢的氣數是已盡了,他握住她的手,“宮裏的一切,陸璣都知曉,他心裏有定奪,你不必擔憂。”


    “那你呢?你要去哪兒?”


    “我自有去處,不用你操心。”


    自有去處?事情還沒著落,倒要先走,她拽緊他腰間的牌穗,狠厲道:“憑什麽!你要是敢走,看我會不會殺司馬翊!”


    陸淵抿嘴不言,鄭則盈從來不是個任人擺弄的人,臨到關鍵時刻,毫不猶豫就能調轉船頭,他眯眼望她,“你想怎麽樣?”


    對於她來說,最起初的打算,是兩人報了仇,他登基,她為後,再不濟也要保得命在,做一對亡命夫妻,可如今看來,他心裏似乎從來沒有這麽想過。


    “我要你帶我一起走。”


    “你妄想!”他扯過曳撒,狠狠將她甩在身後,“我說過,陸璣會帶你離開禁宮。”


    鄭則盈不死心,依舊扯住他的曳撒,喘著氣道:“可我不想跟他走,這麽多年,我對你的情意,是真的,我沒有將你看做他的替身,到底是陸淵還是陸璣,我心裏清楚的很。”


    陸淵緊緊握著拳頭,“你趁早死了那條心,別怪我心狠,這麽多年我對你隻有陸璣的情分,你要是後悔還來得及,司馬翊的毒,你不下,自有人下!”說完便眼也不抬的出了門檻。


    鄭則盈到底是什麽時候變了心思的,他竟從未察覺過,從前隻覺得那些不過是她對陸璣的聊以慰藉,獨居深宮,寂寞了也無可厚非,她本是要嫁給陸璣的,可陰差陽錯,這份心思竟轉變到他身上來。


    轉身出了柔儀殿,往北司房上來,既然已經決定要將一切都留給陸璣,那就要為他打點好宮裏的一切。


    冬日裏陽光明媚,暖洋洋照在背後,從北司房走到司禮監,隻這麽一小段路,隻覺後背汗津津的。常日裏總要喝些藥方子,身體的變化都要靠藥物來壓製,身子虛的讓人難以想象,長年累月,總要出些毛病。


    剛進了廡房,幾個秉筆就出來迎著,乾清宮裏的消息估計一早就傳遍了,他沒了東廠的銜兒,可至少也還是司禮監的掌印,一幫人弓著腰大氣不敢出,隻怕他發怒火。


    上了丹墀進裏間,暖爐燒的劈啪響,雙手捂在爐罩上取暖,抬眼問:“太後過幾日生辰,得抓起手來趕緊辦了,往年這些瑣事咱家也沒上手,都是孫啟壽料理的,狐妖一案暫且先放放,宮裏的事最要緊,咱們司禮監是十二監頭等領班,說到底管得不就是宮裏的事情麽?”


    張秉筆賠笑道:“掌印說的是,咱們頭頂上的主子是皇上,定會盡心操辦。”回身取了案上的謄絹,躬身托著,“今日內閣剛擬了票來,是關於燕王進京的,那頭已經允了,隻等咱們的批紅了。”


    陸淵搓了搓手,沒有接著,眼下還有一個多月年關,此刻批了傳回建安,燕王年底正好能抵京,伸手接過謄絹,擱在案上拿起朱筆寫著:照準。


    “現在就飛鴿傳書過去,越快越好。”


    這趟渾水,攪的人越多才越好行事,他如今巴不得燕惟如長了雙翅膀飛過來才好,望了望門檻外的天空,歎息道:“也不知今年要到什麽時候下雪,不知臘八能不能趕得上,這雪下的晚,估計又是一番說辭。”


    俗語說,瑞雪兆豐年,臘月裏要是不下雪,這來年的豐收可就不好。前年就沒下雪,出了黃河水患的大事,民間百姓怨聲載道的,這大郢也不知還能撐幾年。


    身後幾位秉筆屏氣凝神,不敢接他的話,陸淵也沒在意,端起杯盞搭著聲兒問:“快年底了,今年國庫虧損多少了?”


    國庫入不敷出已經好幾年了,這兩年還靠死撐,今年要是再不下雪,可就真撐不住了。


    “前些日子同內閣還有戶部議了事,其中吏部超出預算最多,虧空達八百萬兩。”


    杯蓋聲遲遲沒有落下,嗤笑道:“光一個吏部就達八百萬兩,嗬,那幫人也實在是夠貪,吃肉連骨頭也不吐。”


    這樣大的虧空,似乎是意料之中的,他捏著杯蓋兒,拂了拂茶葉,有一搭沒一搭道:“咱家記得王直是去年吏部堂官罷。”


    “陛下信任他,就讓他幹了一年,各地的官員換了將近三成……”


    官員大換水是頭等大事,整個吏部運營都要小心再小心,稍出差錯,動搖國之根本。


    “等年底公議的時候,把這事奏上去,凡是能靠得上的罪名,盡管往上加,地方上有牽連的官員一並列出來,事先和內閣那頭通好氣兒,這次咱家要他王直再也翻不了身!”


    肅殺之氣隨著杯蓋重重落下,陸淵要辦王直是遲早的事,無緣無故被人截了道,若要忍氣吞聲可不是他的作風。


    張秉筆腿裏直打顫,他這份狠絕是東廠裏帶出來的,如今退回掌印,依舊刻在了骨子裏,“掌印,陛下要焊鐵籠子捉狐妖一事,已經著工部在辦了,咱們要跟前去監管麽?”


    陸淵思量了片刻,有意無意道:“按理兒說,工部辦的事,咱們向來沒過問,可這會不一樣,太後壽宴是在宮裏,出不了差錯,那邊你就盯著些。”


    坐了半天,腰身有些硬,直了直腰懶聲道:“行了,今兒就到這兒吧,剩下的若有要緊事,就托孫少監傳來,咱家腰不好,要回去歇會。”


    眾人弓腰迎著他出門,直到看不見人影才退回廡房。


    重華殿內,外頭沒有把手的人,整個大殿內靜悄悄的。


    四喜在門外張望著,環顧四周躡手躡腳推了門縫擠進來,剛好撞見院子裏的病嬌。


    “做什麽呢?”


    四喜下意識回頭,深吸了兩口氣,撫著氣兒輕聲道:“幹爹叫我來的。”


    病嬌立馬捂住他的嘴,明白他嘴裏的幹爹是指誰,豎著手指噓道:“跟我來,公主昨晚睡得遲,這會還沒起呢。”


    四喜笑了笑,“幹爹都和我說了,我特地晌午才來,公主也真是孩子性兒,都這麽會了還沒起來。”


    病嬌剜了他一眼,“主子的事兒,要你多嘴!”


    這裏剛拌嘴,麵前的殿門就開了,衛辭從裏麵走出來,愣愣道:“他送信來了?”


    “不止呢,還有一大堆東西。”說著四喜從懷抱裏洋洋灑灑倒出一堆來,有信封,有金銀,還有手捂子,手裏還拎了一袋銀骨炭。


    “幹爹說了,他如今來不了,往後天冷,重華殿這邊地兒偏,內務府那幫見風使舵的狗奴才,沒的會克扣這邊的俸銀,就叫奴才帶了些來,這銀骨炭是好東西,幹爹特地找來的。旁的也拿不了,總歸錢財是哪兒都能派上用場,給殿裏多添些過冬的物件。”


    衛辭聽著四喜嘰裏呱啦說了一大通,暖意直衝心頭,拿起書信翻開,上麵赫然一個大字:等。


    心裏說不上是什麽滋味,他冒著風頭也要給她送這些東西,不覺眼淚下來,滴答打濕了宣紙,吸了吸鼻子,哽咽道:“你回去告訴他,不管何時,我都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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