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太醫見貴妃提出了方法,雖然沒有什麽依據, 可眼下整個太醫院都束手無策, 隻好默不作聲掩頭等聖意。


    “雲錦, 今兒你就留在仁壽宮,母後要是醒來就差人叫朕。”司馬翊回頭看了一眼躺在榻上的太後, 憂愁道。


    雲錦跪在腳踏上,拉著太後的手, 淚眼婆娑道好。


    眾人出了仁壽宮, 此刻已是深夜,不知是天冷, 還是下了雪的緣故,殿內冷清清的, 雲錦脫了皂靴上榻,雙手緊緊環住太後的腰, 將頭緊緊埋在她的懷裏。


    她記得上回和娘睡覺似乎還是四歲那年,那天下大雨, 天打閃子震的擂鼓響,寶華殿後罩房上被雷閃子劈開了一道縫,她嚇得跑到未央宮裏, 和娘睡了整整半個月;還有一回,未央宮門口有一顆百年老鬆樹, 她爬上去掉下來磕破了頭, 躺了整整兩天, 娘就守在床邊, 抱著她哭了整整兩天。


    她一直知道,娘一直在她身後,不管到哪裏,娘都會是最愛她的那個人。


    “娘,你起來看看錦兒好不好?”她窩在她懷裏,烏泱泱的掉眼淚,“娘,你不是最疼錦兒的麽?你走了,叫錦兒怎麽辦?”


    她恨自己沒用,以前總惹娘生氣,總覺得闖了天大的簍子都有人替她收拾,可她現在隻覺無依無靠,她是大郢的長公主,尊貴無上,可沒了娘就什麽都不是。


    好好的生辰過成了這樣,她本來想同娘說燕王的事,可如今這樣,叫她怎麽開口。


    雲錦抱著太後一直在講小時候的趣事,青榕心裏著急,一直在殿外守著不敢離開,隻聽得殿內的聲音一直到四更天才歇下,後半夜怕吵著人,就悄悄地把殿裏的燈熄了。


    也不知到底起沒起作用,人到後半夜倒是醒了,瞧見雲錦在身邊,心裏歇了一口氣,再怎麽說,女兒總是娘的貼心小棉襖。看見她睫毛上還掛著淚珠,估摸著沒少替她擔心,心裏不忍,抬手撫了撫臉盤,歎道:“傻丫頭,哭什麽呢?娘又不是腿一伸就撒手撂西了,留著你和翊兒,娘怎麽舍得呢?”


    雲錦渾身一震,忙睜開眼,迷迷糊糊叫娘,伸手抱在她懷裏,“娘醒了?”


    太後欣慰一笑,摸了摸她的發絲,“吵醒你了?天還早,到天亮還有兩個時辰呢,今晚就陪在娘這兒睡。”


    環在她腰上的手一緊,囁喏道:“娘,你今日差點嚇死錦兒了!”


    太後歎了一口氣,上了年紀經不得折騰,但好歹還是從鬼門關搶回一條命來,歪頭道:“娘記得,你說你晚上要求我件事,想要什麽?娘今天就滿足你。”


    她愣了一下,不知該不該說,睡眼惺忪眨了眨眼,一時不知該怎麽辦,她如果說了,娘會答應她麽?還是直接告訴娘她有了身孕,心裏擂鼓似的震起來,越害怕越不敢開口。


    太後見她不對勁,擔憂問道:“錦兒,怎麽了?”


    她咬了下唇,囁喏道:“娘,我不想嫁到戎狄去。”


    “……娘知道,你自小從沒離開過郢都,你是娘的親女兒,娘也舍不得。可娘還是這大郢的太後,你皇兄是這大郢的皇帝,你與生俱來這樣的使命,你要知道,倘若有一天……這國沒了,你再無苟且之命存活於世。錦兒,娘從未對你說過這些,從前隻覺得你小,不過十四五歲,正是天真爛漫的時候,可母後十四五那時,就已經是先帝的皇後了。”


    她哭的難以自持,這樣的大道理從前聽過無數次,可如今落到自己身上,才知是多麽難。


    一夜之間,她像是忽然就長大了。想起陸淵說過的那些話,她忽然猶豫起來,到底要不要同娘親說,是嫁到戎狄,還是拋棄一切隨良卿一起走?她沒了主意。


    囁嚅了下,終究是沒能說得出口,娘才從鬼門關回來,如今說這些,她不知道會發生什麽。


    她把頭蒙在被子裏,發絲觸上眼梢隻覺癢癢的,甕聲道:“娘,明兒花朝節的抓鬮我不想出去,您別把我安排在裏頭了。”


    太後一頓,大郢二十四有賞花朝的習俗,說是賞花,可臘月裏哪裏來的花,不過是賞臘梅花罷了,大郢人家家門口種臘梅,二十四這天,全城的未婚男女可以配成一對,一同剪臘梅枝插在門上,誰家門口的臘梅枝到了二十五依舊旺盛,便可以配湊成一對,由媒人上門提親。若是不滿意的,直接趁夜裏將臘梅枝換成彩燈一副,謂之壓驚。


    民間有這樣的習俗,宮裏倒簡便多了,往年二十三正好是太後的生辰,因此這差事基本上是由太後做主。太後到時會把京中所有官宦人家的公子女兒的名字寫在紙上,到了二十四依次分發,然後配成一對,一同上市集賞花。


    這裏頭其實也有點貓膩,配湊也不是真的就隨意抓鬮,事先都有準備。就臂如,權勢較大的太師公子,斷然不會配給太傅的女兒,這一張一弛都有它運行的定數,但能不能就此作數,也不是太後就定了的,最終也還是要看兩家人的意思。


    “這樣也罷,我還正苦惱把你和誰配成一對呢,明兒就留在仁壽宮陪哀家罷。”


    她忽然想起來,抬頭問她,“娘,明兒燕王也在名單中麽?”


    太後想了一下,“本來還以為他要二十八|九才能抵京,如今早來了就寫在裏麵,我自有用意。”


    “娘要把他和衛辭配在一塊兒麽?”


    娘有意將衛辭許給燕王的事人盡皆知,可燕王那頭到底是什麽心思尚不明確,而陸淵又要她主動提出下嫁燕王,這裏頭的貓膩著實令人費解。


    太後歎了一口氣,歪頭看向直欞窗外天黑潺潺,眉眼間盡是疲憊之色,“你睡吧,明兒再說。”


    ——


    垂拱門外,夜深無人。


    “燕王留步。”


    燕惟如聽見聲音頓住步子,回頭看見來人,拱手笑道:“原來是廠公,建安匆匆一別已有數月,不知廠公可還好?”


    好不好心裏自有數,陸璣撇嘴笑了笑,提起曳撒下丹墀,“此刻無人,咱家就不和殿下繞彎子了,今日一事多虧殿下相助,還未來得及道謝。”


    捉狐妖的法師是劉鴻滄,燕惟如到德州之時便與陸淵通信過,欲合力除去王直,助他奪回東廠的大權,誰知半路上竟殺出個雙生子,他有種替他人做嫁衣的意味。


    “廠公言重了,當日在建安達成的約定,不知還可作數?”燕惟如眯眼看眼前人,他知道來人不是陸淵,當時在大殿裏,他親眼看見兩人在廊柱後對調,兄弟倆合唱一出雙簧,他真不知到底該信誰?


    陸璣不比陸淵,十三歲便進宮做了太監,人情冷暖看的比誰都透徹,報仇的心思要比陸淵大得多,不達目的誓不罷休。論手段的狠毒,陸淵終究是沒有他狠。


    陸璣廣袖一拂,垂首道:“自然作數。皇帝那頭我已派人在膳食裏一點一點做手腳了,不出正月,自然暴斃。不過,”他頓了一下,“長公主那頭怕是不能如願了,殿下既要由頭,誰都一樣,太後既然有意撮合您和衛辭公主,不如殿下就驢下坡,將事情應承下來,到時候起事,也是一樣的。”


    臨時反悔,他並不感意外,來人既是陸璣麽,自然不會考慮到衛辭的處境。


    他長長地哦了一聲,轉頭道:“是麽?那陸督主可曾願意?”


    陸璣神色一凜,自然知曉他口中的陸督主指的是誰,陸淵半道上變卦,要和蓮衛辭遠走高飛,他豈能如願?


    “隻要殿下能成事即可,其餘的就不勞您費心了。”說完便要踏步離開。


    望著隱入甬道的背影,燕惟如愣怔了許久,娶衛辭?他似乎沒有這個念頭,當初要決定娶司馬雲錦也是為了日後好成事,他心中隻有大業,沒有其他的心思。


    若說要換成衛辭,他又何必等到今日,早在太後提出之時就應承下來,道理也是一樣的道理。隻是,這其間似乎哪裏不一樣了,他從一開始就沒有要利用她的念頭。


    “爺,貞順門那頭要下鑰了,咱們得要趕緊出去了。”榮平在身後弓腰道。


    燕惟如抬腳邁過門檻,偏頭朝著西邊宮道上喃喃道:“東五所最裏頭,是景福宮罷。”


    榮平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知曉他心裏所想,景福宮裏住著和嬪,約摸著有大半年沒見天了,久到連人的模樣都快記不清了,“爺,您要過去麽?”


    “不過去了,畢竟是內宮,太引人注目。那頭就先放著,不到萬不得已,終究是條下下策。”


    “怕隻怕瞞也瞞不住,太後那頭心裏是有數的,爺得早作決定,等來年開春生下了,這才是真真的為他人做嫁衣。”


    他冷哼一聲,隨即踏出了貞順門,一麵走一麵道:“那也要他有命穿嫁衣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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