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那一絲銀光回到墟淵,重新與王座上的銀光人影融為一體後,她似是隱約清晰了一分。


    銀光人影嚐了甜頭,便又招手間放了一縷魂魄進入墟淵,自那玉階盡頭徐步而來。


    那魂魄走近了,方才讓人看清,那竟是位大著肚子的婦人。說是婦人,其實也不過十七八的年紀,嫵媚清豔,姿容美極,即使孕態明顯,麵容蒼白憔悴,也難掩其桃夭穠李之色。


    這一次,銀光人影沒有跟她諸多廢話,直接讓她看了窺世銀鏡。


    婦人看完,便聽得銀光人影道:“告訴我,你的心願。”


    “什麽心願都可以?”


    “是的,隻要你給的起代價。”


    那婦人又問:“需要我付何代價?我如今不過一孤魂野鬼,身無旁物,怕是給不了閣下什麽。”


    說完,那婦人滿是哀容地道:“若閣下能幫我完成心願,便是讓我魂飛魄散也願得。”


    “你魂飛魄散對我有何好處?你權當我是渡你之人便可。”


    “說出你的心願,我為你完成,至於你要付的代價,到那時我會自取。放心,絕不傷你魂魄,說不得我心情一好,還會順手送你和你的孩子去輪回。來世再做一對母子也說不定。”


    聽到最後一句目中絕望逐漸轉為狂喜:“閣下此言當真?”


    “自然是真。”


    “我本就是孤女,除了我的孩子,我已誰都不在乎。那書裏,我沒個好下場便罷了,可我的孩子,還沒生下來便受我牽連而死,我不甘心吶……”


    “虎毒尚且不食子,他怎麽那麽狠心!”


    “我想讓他後悔!後悔那麽對我,後悔殺了我的孩子!”


    “僅僅是後悔?”


    那婦人聞言一怔,沉默半晌,麵上的怨戾之氣竟是去了不少,她歎了口氣,明明聲音平淡,語氣和緩,卻讓人覺得杜鵑啼血一般聞之心痛:“對,讓他後悔便可。”


    “他到底是我兒之父,我亦……”曾真心真意地心悅他。


    即使知道他非良人,即使清楚他心狠手辣,毒妻殺子。


    “我知道,換做旁人可能會想讓他死,可是……我這輩子也做過太多錯事,我不怕害死他後罪孽加身,我隻怕再牽連我兒,隻怕來世無法與我兒相聚……”


    “可以。”


    婦人聞聲看向王座,隻見那層層銀光裏有一模糊的人影,似是輕輕抬手,便有一縷細如發絲的銀光從中飛出。朝那玉階盡頭的虛空飛去……


    ·


    窗外枝頭雪落了一層又一層,那枯黑的老樹枝終是難承其重,哢嚓一聲折了下來。


    斷枝被樹底下的雪塵溫柔地接住,轉眼間又被天上紛紛而落的大雪掩埋,再尋不得蹤跡。


    一個身著碧色束腰緞麵襖,襖上繡著幾朵纏枝蓮的美貌丫鬟,繞過幾株老紅梅,走過一地梅雪,蓮步橐橐,行至東蘭院門前。


    門房當值的婆子是金全家的,見了那大丫鬟,忙見禮道了句“碧麟姑娘福安”。


    碧麟從袖裏摸出幾顆銀珠子,塞進金全家的手裏:“這幾日天寒地厲害,我家夫人身子不好,出不得門……”


    金泉家的剛拿了銀珠,還未聽得碧麟把話說完,便見門裏又走出來個柳眉杏眼,翹鼻朱唇的大丫鬟。


    那丫鬟穿著打扮好生氣派,舉止神態比起一般小門小戶的正經主子姑娘還要多幾分氣勢。


    “我道是誰,原是碧麟妹妹。”玉芹拂了拂鬢發,麵上笑問:“可是大夫人身子又不好了?還是逢春山閣又缺炭了?且寬心,如今我們二夫人當家,便是短了自己也不會短了逢春山閣的份例……”


    碧麟低眉斂目,沉聲道:“逢春山閣已整整一個月沒見著炭火了,大夫人身子實是經不得寒,還請玉芹姐姐通融則個,哪怕讓我們出錢買炭也可。”


    這齊府後宅,俱是二夫人李氏把持,她們便是想讓人出府買炭,也行不得。若是被抓住,不定還要往大夫人身上安些子虛烏有的罪名。


    玉芹掩嘴笑了笑,“碧麟妹妹這話說的,這府的炭火各院份例都是定好了的,要均出來一些難,但若要買,還是容易地很。”


    “就怕逢春山閣出不起這價錢。”


    碧麟聞言卻是鬆了一口氣,忙道:“多少銀子也不及我家夫人身子重要,姐姐直說了便是。”


    玉芹上下打量她一番,輕啟檀口:“今年這銀霜炭外頭出地少,我這裏價格自然也不低,一百五十兩一斤銀霜炭,不二價。若是願意,把錢付了,我自會讓人給你送炭過去。”


    碧麟聽得兩眼一黑,一百五十兩一斤,她怎麽不去搶?趁火打劫都沒她這樣的!


    碧麟還想再同玉芹說道幾句,卻見她麵色不耐地擺擺手:“你若是考慮仔細了,再來尋我,我這還有事,沒那麽多功夫跟你磨嘴皮子。”


    玉芹說罷便走,碧麟想攔卻又怕得罪了玉芹,連這買炭的機會都沒有。隻得眼睜睜看著她愈走愈遠。


    回到逢春山閣,碧麟進屋就瞧見主子單衣外披了件裘衣在作畫。


    “我的夫人哎,快別畫了,先穿了衣裳,暖暖手腳再畫,您才發了一場高熱,大夫千交代萬囑咐不讓您受寒……”


    碧麟邊說邊在程黎身邊忙活,又是手爐又是暖鞋的。


    程黎也不攔,任她折騰。


    碧麟忙活完,又去訓斥屋裏的小丫鬟,責怪她們不盡心。


    “好了,是我不讓她們進來打擾的,她們也隻是聽吩咐罷了。”


    程黎看著畫了一半的梅雪圖,放下筆,將畫丟進火盆裏燒了。


    “夫人,這畫好好的,您怎地燒了?”


    程黎走到美人榻邊,從榻桌上端起熱好的雪酒,給自己滿上一杯,一飲而盡。


    “不喜歡,便燒了。”


    程黎酒量不好,隻一杯,臉上便染了紅暈。


    她半靠半躺在榻上,手撐額角,聲色慵懶:“聽說你去東蘭院了?可要來了霜炭?”


    提起這事兒,碧麟就一肚子火,不過她不想說太多讓主子心煩,便隻說今年炭少,東蘭院那裏也均不出炭來。


    “沒有就沒有吧。”程黎不甚在意地道。


    反正她這身體已經被她“修補”地差不多了,不需要那些凡物。


    “之前讓你打聽的事,怎麽樣了?”


    碧麟忙道:“打聽清楚了,咱們這一帶有名氣的山頭數不勝數,但傳說比較多,出過仙人、瑞獸祥物,山勢又險峻,常人難以攀登的,有三座,翠奇山、浣霞山和昆機峰。”


    “這其中,昆機峰傳聞最多,也最神秘危險,鮮少有人往那裏去。”


    “那裏野獸多得很,豺狼虎豹經常出沒,連樵夫獵人都不往那峰上去,時日久了便峰下也無人敢住。”


    “這三座山的位置,我也打聽清楚了。浣霞山最近,翠奇山次之,昆機峰最遠,乘馬車怕是得三天三夜才能走得到。”


    程黎聽完應了一聲,便困頓地閉上眼:“你這幾日收拾收拾東西,嫁妝庫房一並清點了,過幾日齊世溫回來,咱們便走。”


    碧麟聞言,猶豫片刻,還是多問了一句:“夫人,您真的要跟大爺和離?”


    這世道,和離的女子沒幾個能過得好的,即便夫人膝下無子嗣,能帶走嫁妝,可再多的嫁妝到了外麵也是坐吃山空。


    要是夫人以後再嫁,碰上個還不如齊大爺的,又該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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