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頂一片大草原】


    2043年8月15日,帝都,京海大劇院。


    一年一度的金菊花音樂盛典剛剛落下帷幕,劇院門口,一輛輛豪車載著或激動或失落的藝人們飛馳而去。


    一雙筆直而修長的腿邁著沉穩的步子走入劇院大堂。


    往上看,剪裁得體的西裝,微微露出一角的手帕,墨藍色的領結,略顯蒼白卻十分溫和的臉……


    前台小姐眼睛一亮,神情激動地撞了撞同伴的肩,“欸,快看快看,又來一個高富帥!”


    對方扭過頭,視線快速往來人身上掃了一圈,臉上維持著得體的笑,雙唇隱晦地開合著——


    “一八五以上,加分;高定西裝,加分;啤酒肚,減分;過時而廉價的機械表,減分——綜上所述,‘高富帥’算不上,頂多是個略有姿色的大叔。”


    先前那人露出不滿的神色,小聲吐槽,“什麽大叔,人家哪有那麽老?你也太誇張了。”


    這邊,江帆看了眼腕上的表,二十三點零五分,他拿出手機,撥出那個特別標注的號碼。


    “我想我是海,冬天的大海,心情隨風輕擺……”


    悅耳的彩鈴過後,傳來“嘟嘟”的掛斷聲。


    江帆微微詫異——不方便接聽?莫非遇到了重要的前輩?


    他沒多想,等了幾分鍾,又撥了一次。


    這次沒被掛斷,卻也沒人接,江帆皺了皺眉,朝著前台走來。


    前台小姐精神一振,笑容滿麵,“先生,請問有什麽可以幫您的嗎?”


    江帆禮貌地笑笑,出口的聲音低沉而有磁性,“二位看到過林海先生嗎?他之前在樓上的禮堂領獎……”


    哇!傳說中的低音炮!


    同伴來不及阻止,花癡前台便指著不遠處的電梯,迫不及待地說:“不久前我看到林海先生上了下行電梯,應該是去地下停車場了!”


    江帆勾唇,微微一笑,“多謝。”


    咦~~~


    直到他進了電梯,前台依舊沉浸在粉紅泡泡裏。


    電梯中,江帆看著鏡子裏的身影,搖頭失笑,沒想到如今的自己還有這樣的魅力。


    五年來,熬夜、應酬、飲食不規律讓他的六塊腹肌合成一塊,原本棱角分明的臉也變得蒼白老態。


    好在,還有林海一直陪在他身邊。


    三十歲了,理應給這段感情一個交待。


    江帆微微一笑,拍了拍衣袋裏那個四四方方的小盒子,對於接下來的見麵充滿了期待。


    二十三點十五分,地下停車場。


    視線掃過一排排車輛,江帆含著隱隱的興奮,耐心地尋找著那台熟悉的車。


    寬闊的空間裏,隻聽得到輕微的腳步聲以及排風扇隆隆的轟鳴。


    就在這時,不遠處突然傳來一個略為低啞的男聲,帶著調.情般的戲謔——


    “嗬,這就受不了了?”


    江帆挑了挑眉,下意識停下腳步,他可不想打擾了人家的好事。


    “嗯……不、不要在這裏……”


    軟軟的語調,摻雜著說不出的曖昧。


    等閑男人聽了難免蠢蠢欲動,江帆卻一瞬間如墜冰窖。


    ——這個聲音在耳邊唱了整整十年,無論調到哪個音階他都能準確認出。


    林海!


    他一心期盼著,正準備求婚的男朋友!


    輕挑的男聲嗤笑一聲,“怎麽?怕你那個小男朋友吃醋?”


    林海輕喘著,含渾道:“什麽男朋友,蕭總說笑了……”


    “你們倆一起出道吧?怎麽他就那麽顯老?”


    林海軟著聲音埋怨,“蕭總,幹嘛總說他?您該不會對他有想法吧?”


    被稱為“蕭總”的人嘖嘖兩聲,“那把嗓子,還真是……可惜了。”


    “嗓子好有什麽用?”林海輕輕一笑,像個撓人的小野貓,“我跟您說,他那個呀,可不行……再說了,看著他臉上那道疤,您不怕倒胃口?”


    “嗬嗬,還真是……”


    江帆渾身的血液直衝腦門——


    好,很好!


    十年相識,五年相守,換來的就是一句“倒胃口”!


    拳頭狠狠地砸在引擎蓋上,銀白色的寶馬發出尖銳的警報聲。


    立柱後現出兩道緊緊挨在一起的身影。


    林海衣衫半解,滿麵潮紅,那雙最讓江帆心動的如同小鹿斑比一樣晶亮而純淨的眼睛,此時裝滿了訝異和驚慌。


    至於另一個,江帆也不陌生——藍氏傳媒的總經理,蕭一德。


    江帆閉了閉眼,語氣冷靜得可怕,“小海,過來。”


    林海下意識地往後縮了縮,不知道是因為心虛,還是害怕。


    蕭一德上前一步,語氣不善,“怎麽,想一起玩玩?”


    話音未落,江帆便一腳踹了過去。


    蕭一德捂著肚子,重重地跌到地上。


    “小子,你找死!”


    “找死的是你!”


    江帆再也壓製不住火氣,捏起拳頭,雨點般砸到那張斯文的臉上。


    林海尖叫一聲,手忙腳亂地去拉他,“帆、帆子,他不是你能惹得起的,快住手!”


    江帆一把將他掀開,赤紅著眼,咬牙切齒,“待會兒再跟你算賬!”


    蕭一德趁著這個工夫掏出手機,扯著嗓子怒吼,“都死了嗎?還不快滾下來!”


    眨眼的工夫,一輛深黑色的卡宴便從入口處衝過來,“吱——”的一聲停在三人身邊。


    車上下來四個高壯的保鏢,手裏拿著棒球棍,凶神惡煞地衝向江帆。


    江帆絲毫不理會身後的拉扯,隻摁著蕭一德一通猛揍。


    保鏢也急了,手臂掄圓了,狠狠一砸——


    江帆頓了頓,酸痛的手緩緩摸向後腦,手指頓時染上黏稠的血液,鮮紅,溫熱……


    緊接著,便是一陣天旋地轉。


    黑暗來臨之前,江帆聽到一聲撕心裂肺的呼喊——


    “帆子!”


    ***


    2038年9月27日,帝都,市第一醫院。


    江帆一個激靈,猛然驚醒。


    入目所及的是淡藍色的窗簾,銀白色的點滴架,靜靜工作的心電監護儀。


    江帆長長地舒了口氣,是的,這裏是醫院,五年前的醫院。


    三天前,二十五歲的他從昏迷中醒來,實際已經換成了三十歲的靈魂。


    一個月前,他和林海剛剛參加完商演,就出了車禍。


    這場車禍給他眉骨留下了一道兩寸多長的疤,臉上也多了一道鋼板,不僅終止了他的演藝生涯,還徹底改變了他的人生軌跡。


    “我正在城樓觀山景,耳聽得城外亂紛紛……”


    抑揚頓挫的唱腔由遠及近,一個濃眉大眼的年輕人舉著手機從門後閃了進來。


    “帆哥,海哥的電話……接麽?”


    “掛掉。”江帆麵無表情,“以後不用再問。”


    郝亮吐吐舌頭,果斷照做。


    江帆醒來的第一天,身體還沒完全恢複就迫不及待地給林海打了個越洋電話。


    奇怪的是,他這樣急吼吼地聯係對方不是因為想念,也不是求安慰,而是冷聲冷氣地和對方斷絕關係。


    林海後麵每隔半天就會撥回來一次,江帆再也沒接過。


    郝亮明顯發現,江帆醒來之後似乎變了很多,從前的他開朗爽快,像個大男孩;現在的他臉上常常掛著似有若無的笑,顯得更加穩重,更有氣場。


    江帆倚在床頭,對上郝亮好奇又小心的視線,不由地笑了,“亮子,你怎麽不去跟林海,在醫院跟我耗著有什麽前途?”


    郝亮看到他笑,心下一鬆,笑嗬嗬地說:“海哥那裏不是有於龍麽,用不著我去湊熱鬧。”


    江帆笑笑,傻小子。


    二十歲那年,他和林海一起簽約雲霄娛樂,組成“雲海組合”,二十二歲正式出道,第一張專輯就引起了不錯的反響。


    他聲音低沉,唱功在線,外表也陽光帥氣,是默認的主唱;林海聲腔偏高,模樣可愛,又會賣萌耍寶,吸引了不少粉絲。


    所有的工作人員都知道,單就實力而論,他未來的星途要遠遠好過林海。


    從前,作為助理之一的於龍爭著搶著往他跟前湊,然而,自從他出了車禍那小子就再也沒出現。反而是這個不夠細心、偶爾莽撞的郝亮,心甘情願地照顧著他。


    隻是,不久之後,林海單飛,他被公司雪藏,郝亮也因為於龍的排擠而離開了公司。


    江帆雙手握拳,暗自下定決心——這一世,倘若能繼續走下去,他一定不會再辜負這些對他好的人。


    郝亮絲毫沒有感受到江帆的情緒,此時他正抓著一顆紅彤彤的大富士,哢嚓哢嚓地啃。


    江帆不由地勾了勾唇,狀似不經意地問:“梁哥這兩天聯係過你嗎?”


    梁清,雲霄娛樂的藝人總監,也是雲海組合的經紀人。不得不說,江帆這次能不能翻身,這個人起關鍵作用。


    “嗯嗯,剛剛你睡著那會兒,梁總監給我打了個電話。”郝亮把拳頭大的蘋果啃得隻剩下幾顆黑黑的籽。


    江帆眸光一閃,“梁哥說什麽?”


    “就問了問你的身體,沒說別的。”郝亮把蘋果籽丟進垃圾桶,用袖子抹了抹嘴。


    江帆記得很清楚,上一世,中秋節之後沒兩天梁清就去了外地,雲海組合移交給了另一位經紀人,此後,他就被變相地雪藏了。


    說起來,今天不就是中秋節嗎?


    江帆抿了抿唇,猛地掀開被子,抬腿就往外走。


    郝亮登時愣住,“帆哥,你去尿尿麽,衛生間在那邊……”


    江帆頭也不回地說:“我去趟公司,你在這守著,護士來了就擋一擋。”


    郝亮蹭地跳起來,一把拉住他,“帆哥你還穿著病號服呢去什麽公司,晚會兒還得輸液呢!”


    這話倒是提醒了江帆,他往郝亮身上掃了一圈,眼中帶上濃濃的笑意。


    三分鍾後。


    郝亮半裸著窩在沙發上,表情期期艾艾,像個受了調戲的小媳婦,“帆哥,這樣真的好嗎?”


    江帆整了整身上的黑夾克,眉眼上揚,“還不錯。”


    鏡子裏的他依舊年輕帥氣,雖然因為住院而略顯消瘦,卻更襯得他五官立體,棱角分明。


    至於眉骨上那道疤……


    江帆把半長的劉海兒往下扒了扒,正好遮住。


    他衝著二十五歲的自己露出一個氣場十足的笑。


    年輕人,努力吧,將來的日子不好過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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