訂閱比例≥70%, 可無視防盜,否則需等72小時,   “禹叔。”


    禹叔是方家的管家, 四十多歲的年紀, 身材魁梧高大, 沉默寡言。似乎早年受過傷,左腿有些殘疾, 走路一瘸一拐的。他跟方彥的時間很久, 反正方鳳笙很小的時候,他就跟在方彥的身邊。


    這次方彥出事,也讓他很是受了一番磋磨, 頭上添了許多銀絲,滿臉霜塵。


    “姑娘,身體好了?”


    “好多了。”


    “那日姑娘暈倒, 讓我很擔心,好了就好。”


    方鳳笙在椅子上坐下,禹叔陪坐在一旁。


    王二家的端了茶來, 她和她男人王二都是方鳳笙的陪房, 因為方鳳笙在府裏不太得寵,王二被分去了車馬處,她則在花草上當婆子, 都是沒什麽油水且不太重要的地方。


    “禹叔有什麽想跟我說的嗎?那日您的話似乎沒說完。”


    禹叔半耷拉著眼皮, 看著手裏的茶:“我沒什麽話想說, 隻要姑娘好, 我們就都好。”


    王二家的在一旁抹著眼淚,說:“是啊,隻要姑娘好,我們都好。姑娘你病得這些日子,奴婢和奴婢男人日日擔驚受怕,可實在無能,也沒什麽法子,隻能幹著急。”


    “可我現在不好,你們覺得我能好嗎?”


    方鳳笙蒼涼地笑了一聲,麵容一下子哀慟起來:“即使你們不說,我也知道家裏現在是什麽情形,方家那邊幾個族老性格保守求穩,所以我爹家主的位置大概換人了。是大堂叔公家,還是四堂叔公家?不過那處老宅也沒什麽重要的東西,占了也就占了吧。可我爹——”


    一提起方彥,方鳳笙的心又是一陣讓人窒息的疼。纖細的手指輕撫胸口,她感到那裏空洞洞的,像被人撞了個大窟窿。


    她手指顫抖,嗓音也在顫抖著:“我不能接受我爹背著畏罪自殺的名義,就那麽不清不白的死了!他是我爹,他養了我教了我十幾年。他的性格我清楚。也許在旁人來看,師爺這行當吃的就是為人作幕的飯,工於心計,擅詭謀,可兩淮鹽政幹係重大,以我爹的性格,他不會輕易涉足,更不會出謀劃策幫周大人貪墨稅銀。”


    “所以禹叔,你能不能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空氣仿佛凝固住了。


    不知過去了多久,禹叔微微歎了口氣,說:“姑娘,你又何必追根究底。有些事情太複雜,我不是不想告訴你,而是我也不知道具體詳情。”


    “禹叔,你最受我爹信任,換做任何一個人說不知道,我都會信。唯獨你,我不信。”


    禹叔依舊半垂著頭,看著手裏的茶盞,似乎那茶盞裏有世上最美好的景色。


    方鳳笙挺直腰,深吸一口氣:“禹叔,就算你不告訴我,終有一天我也會弄清楚真相,我不會任我爹,就那麽糊裏糊塗的死了。”


    “姑娘,你又何必!”


    “禹叔,你清楚我的性格,隻要我一天沒死,這個問題我就一定會弄清楚!”


    “罷,你等等。”禹叔歎道,站起來去了內室。


    *


    禹叔給了方鳳笙一封信。


    信上封著火漆,信封陳舊泛黃,顯然不是近期所寫。


    拆開後,上麵是方彥的筆跡,沒有人比方鳳笙更熟悉方彥的筆跡。


    這是自從方鳳笙出嫁後,第一次見到方彥的手書,正確是說自打她出嫁後,方鳳笙第一次看到方彥給她的東西。


    她雖是聽從父命,嫁進了孫家,但父女之間的隔閡已生,已有近二載,各自不聞不問。


    也因此,方鳳笙看得格外如饑似渴。


    ……


    鳳笙我兒,見信如唔:


    遙記當年,你娘生你那日,漫天彩霞。人說天生異象,非凡夫俗子,都說你是男兒,誰知卻是女。


    你娘恐慌,自責未能誕下麟兒,唯有我喜之愛之,覺得天命有道。


    遑遑十數年,你出落已超乎為父想象,時覺你是女子,當恪守倫常,又不忍心束縛於你,隻想為父尚建在,隻要還在一日,總能縱你兩年,誰知……


    周大人為人剛正不阿,父雖覺不妥,卻又不忍心駁之……我大周王朝建朝不過四代,卻未曾想到兩淮鹽政竟貪腐至此……周大人執意上書,我身為佐幕,無力為其分憂,隻能鞍前馬後,誓死相隨。


    唯獨你,父擔憂之。


    思及十多年前,與靜芳兄曾立有婚約,厚顏求上門,不求你富貴顯達,但求能有一隅之地護你安穩。


    倘若此次,父安穩無恙,定尋你告知詳情。倘若為父身死,這封信阿禹會交給你,望你好自珍重,切勿過問此事,遠離是非,一生安泰。


    ……


    方鳳笙眼前似乎出現了一副畫麵——


    青燈如豆,一襲青衫兩鬢斑白的清瘦男子,正伏案書寫,時而回憶,時而緬懷惆悵。


    他寫得很匆忙,以至於紙上的墨汁還未幹透,就匆匆裝好封了火漆。


    夜如濃墨,他眼中也似乎染了濃墨,黑得深沉。


    ……


    “所以說,當初我爹逼我嫁進孫家,是因為早就預料到可能會出事?”


    寂靜的空氣,方鳳笙略顯壓抑的嗓音響起。


    王二家的早就下去了,隻有禹叔和知春陪在左右。


    “那為何,我爹是畏罪自殺?周大人執意上書,是意欲想將此事稟奏給朝廷,為何反倒成了周大人貪墨稅銀,我爹牽扯其中畏罪自殺?到底發生了什麽?”


    沒人能回答她。


    方鳳笙笑了起來。


    先是無聲的笑,漸漸笑出了聲,直至笑得不能自已,渾身顫抖。


    “姑娘!”知春焦急喊道。


    方鳳笙像是失了魂,雙目失去焦距。


    隻是笑著,是在笑,又像在哭。


    “我以為我爹嫌我是女子,我以為我爹還是想要兒子,我以為我爹其實道貌岸然,明明母親剛死,他就納了新人,迫不期待想生兒子,所以才會在何姨娘身懷有孕後,逼著將我嫁出家門,我以為……”


    “姑娘,你別笑了,別笑了!”知春衝上來抱住她。


    也許別人不知道,知春卻知道這兩年姑娘遭受了什麽樣的折磨。


    本是肆意飛揚,卻被人硬生生折斷了翅膀。現在的方鳳笙讓知春陌生,她從小跟在方鳳笙身邊長大,是眼睜睜地看著姑娘從光芒萬丈,變成現在這樣一潭死水。


    而這一切都是老爺造成的,知春到現在都還記得那天姑娘從老爺書房回來,是怎樣的心若死灰,似乎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信念。


    現在老爺慘死獄中,突然告訴姑娘當初老爺逼她成親,甚至不惜以父女斷絕情分威脅,不過是想護她平安,這讓姑娘一時怎麽能接受。


    方鳳笙嗆咳了起來。


    她已經很瘦了,本來她這兩年身子就不大好,經過這場事後,更是弱不勝衣。


    “原來我錯了……”


    一口鮮血從她的口中噴射出來。


    知春尖叫一聲,慌亂地去替她擦拭,又去摸她胸口。禹叔也站了起來,目含擔憂地看著她。


    “王二家的,快去找大夫。”知春哭著喊。


    王二家的慌裏慌張跑進來,衝上來看了看:“怎麽了?怎麽了這是?我這就去找大夫。”


    剛轉身,就被人拽住衣角。


    “姑娘?”


    本來氣若遊絲閉著雙目的方鳳笙,突然有了動作。


    她推開知春,站直起身。


    薄弱的肩膀,藏在湘妃色的布料下,衣衫似乎大了很多,更顯瘦骨嶙峋,但脊背挺拔筆直。


    “禹叔,能告訴我,我爹葬在哪兒嗎?”


    “幾位族老不允許老爺進祖墳,我將他葬在南山腳下。”


    “我想去看看他。”方鳳笙說,她擦了擦嘴角,轉身邁步:“不過在這之前,我得先離開這兒。”


    “姑娘!”禹叔沉聲道。


    方鳳笙的腳步一頓。


    “姑娘,我把這封信交給你,就是希望你能遵循老爺的遺願,愛護自己,不要再自己和自己較勁兒,好好生活,若能夫妻和順,子孫繞膝,想必老爺在九泉之下也能安心。”


    方鳳笙沒有回頭:“禹叔,你甘心嗎?”


    禹叔一愣,甘心嗎?


    他眼前似乎又出現方彥臨出事那一晚的場景——


    “阿禹,我一生僅有這一女,愛之如寶。我自責自己的自私,女子一生三從四德,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是倫常是天命,隻要安心居於一偶,其實也不沒什麽不好。可我卻一時任性,教了她太多東西……


    “燕雀安知鴻鵠之誌,可做過了鴻鵠,見識過天有多高地有多廣,又怎會甘心當家雀,想必這孩子現在還在怨我逼她嫁人。可若不讓她怨,她又怎會答應出嫁……她生性倔強,行不苟合,若我出事,恐怕不能善罷甘休,你當盡力安撫她,隻要她能一生安泰,即使我身墜阿鼻,也能含笑九泉……”


    可,怎能甘心?


    禹叔還沒忘記當初拿到方彥的屍首,是怎麽樣一個慘狀。


    那些人對他用了刑!


    他跟隨方彥近二十載,再沒有人比他更清楚方彥的性格。事態未明,他不會畏罪自殺,因為那等於是認了罪。是那些人先用刑,卻拿不到他反水的口供,索性殺掉他,偽裝他是畏罪自殺的。


    ……


    “老爺,那我呢?”


    “阿禹……”


    “自從你救我一命,我就發誓這條命是你的。如今你身處險境,卻讓我置身事外?而且這個局不是不能破,為什麽非要以身試險?”


    方彥沉沉地歎了口氣,又悵然地笑了笑:“阿禹,你不懂。你看周大人何嚐懼了?我更不能懼,總得有人站出來,告訴聖上。也許是我想多了,宋閣老乃是周大人的座師,有他幫襯應該不會出事,就算出事也還有回旋的餘地。可鳳笙對我太重要,我冒不得險,我隻有把她托付給你,才能安心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


    “禹叔,我不知道你甘不甘心,但我不甘心,因為我姓方,我是方彥的女兒。”


    如果孫家能攀上宋家和吳家的關係,就不提孫聞城了,哪怕孫慶華也受益無窮。這將會是一門比當初和方家,更好的親事。


    孫慶華神色複雜。


    老太太笑看了他一眼:“怎麽?覺得不好?”


    “我以為……”


    “你以為娘一心就想把玥兒嫁給聞城?”老太太失笑感歎,老眼綻放出睿智的光芒:“你以為你娘真的老糊塗了?我是心疼玥兒不假,心疼她幼年失怙,可我也心疼聞城。她沒有母家,聞城娶了她並無助益,若是能得平妻之位,自然是極好的,可若不能,那隻能說是她的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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