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書桌前, 季榆簡單地將電腦裏本來該在前兩天就處理好的東西給收拾了一下——盡管知道就算自己不這麽做, 林曲肯定也會把這些事情都折騰好,但向來都忙碌慣了,陡然一下子閑下來, 他還真有點不太自在——就下樓了。


    也不知道是知道某些消息之後的心理作用,還是這個身體真的已經到了不堪負重的地步, 隻是在電腦前麵坐了這麽一小會兒,季榆竟然就感到了些微的眩暈。


    這對於向來都不願意在任何事情上示弱的人來說, 著實是一件不那麽令人感到愉快的事情。


    輕輕地歎了口氣, 季榆扶著那雕鏤著精致花紋的扶手,一步步地走下了樓梯。


    茶幾上原本放著的書籍和紙張都已經不見了蹤影, 季榆腳下的步子略微一頓,繼而又像是什麽都沒有注意到一樣,收回視線往下走去。


    大抵是為了不讓自己在緊急的時候找不著想要的東西,季榆平時都會將家裏的東西收拾齊整, 蘇景陽和他一起生活了一陣之後,也漸漸地養成了這個習慣, 有時候見到季榆隨手放在邊上忘了收的東西, 也會順手放回原來的位置。


    側過頭看著穿著圍裙,在廚房裏忙碌的人, 季榆的臉上看不出太多的表情。


    作為不那麽富裕的人家裏的孩子,蘇景陽自然是會做飯的, 也有那麽幾個能夠拿得出手的拿手好菜, 就算比不上那些大酒店裏的大廚, 也能讓人嚐了之後,由衷地發出一聲毫不作偽的讚歎。


    “今天的排練呢?”將室內的溫度又往上調了一些,季榆才走過去,出聲問道。


    在這種臨近正是匯演的日子,他不覺得那些個吃表演這一口飯的人,會做出什麽懈怠的事情來。


    “因為雪下得太大,提早結束了。”熟練地在手裏開了背的紅蝦上抹上鹽,蘇景陽的回答沒有絲毫的停頓,顯然一早就想好了說辭。


    在外頭的雪還沒有一丁點要停下的勢頭的此刻,這個借口明顯再適合不過。


    ——雖然就連蘇景陽自己,都不知道他為什麽要在這種事情上說謊。


    他隻是突然有點不希望讓身邊的這個人知道,自己之前那紛亂的思緒罷了。


    “是嗎?”隨口接了一句,季榆也沒有去探究對方的話是否真實的意思,隻是垂下眼看了看對方麵前的那裝著醃好的紅蝦的盤子。


    這會兒距離吃飯的時間還早得很,但有的時候,如果想做一頓飯,所需要的準備時間,就是一個多小時,尤其是那些步驟繁瑣的菜肴,更是耗費時間。


    至少季榆他自己,是絕對不可能在這種事情上,花費太多的精力的。


    “嗯。”低低地應了一聲,蘇景陽沒有抬頭,繼續著自己手上的工作。


    沒有人再開口,那股平日裏兩人相處時,隱約浮現的緊繃與壓抑,又隨著這份沉默,在這個不大的空間裏彌漫開來。


    手指無意識地收緊,蘇景陽的嘴唇動了動,卻不知道能說些什麽。


    他明明……不想這樣的。


    小小地吸了口氣,蘇景陽像是終於鼓足了勇氣,轉過頭朝季榆看了過去:“你……”


    “你有什麽想對我說的嗎?”卻沒想到,季榆恰好也在這個時候出了聲。


    聽到季榆的話,蘇景陽愣了愣,一下子有點沒反應過來對方話裏的意思:“什麽……?”


    低著頭和蘇景陽對視了好一會兒,季榆才移開了視線:“沒什麽。”


    “就是突然想問一問。”自嘲似的扯了扯嘴角,季榆伸手打開了蘇景陽頭頂的一扇櫃門,拿出了裏頭擺著的茶葉,轉身走出了廚房。


    先前那個年輕的醫生叮囑的某些注意事項,他可還記得很清楚。好歹咖啡這種東西,他短時間內是不會去碰了。


    對於茶葉,季榆算不上喜歡,也算不上討厭,但不得不承認,有的時候,這玩意兒品嚐起來,確實有著其他東西無法比擬的滋味。


    沒有去研究過那些所謂的茶道,隨手拿了剛燒開沒多久的開水泡了茶,季榆在客廳的沙發裏坐了下來,那過分沉穩的模樣,看起來少了幾分這個年紀的人該有的活力。


    或許那種東西,早在當初那些繁重的東西壓在他的肩上時,就隨著他的父母,一同離去了。


    將手裏還冒著熱氣的茶水放到桌上,季榆抽-出剛才被自己放在茶幾上的書,那幾張被方方正正地疊好的檢查報告,正好端端地被夾在其中——沒有任何被翻動的痕跡。


    霎時間,季榆就控製不住地笑出聲來了,也不知道是在笑連這種東西擺在麵前,都沒有興趣去看一眼的蘇景陽,還是剛才還期待著從對方的口中,聽到一些什麽的自己。


    客廳裏的電視已經關上了,過分安靜的環境中,隻能聽到空調吹出熱氣的輕微嗡嗡聲,以及廚房裏不時傳來的一些動靜。


    垂下眼盯著碧色的水中浮沉的茶葉,季榆忽地站起身來,轉身朝蘇景陽走去。


    “中午出去吃吧。”沒有任何商量的意思,季榆的語氣一如往常的不容置疑。想來就是換了任何人,都不可能對一個這樣說話的人,產生什麽好感吧?


    不知怎麽的,季榆又有點想笑了。


    “可是……”蘇景陽聞言,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自己已經準備好的食材,臉上浮現出少許猶豫的神色來。


    “我想出去走走。”然而,沒等蘇景陽再說點什麽,季榆就再次開口。


    倒不是他有意想在這種事情上麵找蘇景陽的麻煩——如果他真的想這麽做,有的是比這高明得多的法子——他隻不過是,陡地想要看一看,這個自己生活了幾十年的城市,在雪中會是什麽模樣。


    “……好,”這一回,蘇景陽沒有遲疑太久,就點了點頭,“你稍微等我一下。”


    他得先把這些東西收拾一下,免得等到明天就沒法用了,順便再把身上的衣服給換一下,要不然,穿著這一身居家服出門,就有點太不像樣子了。


    季榆自然不可能對此有什麽意義,應了一聲之後,也沒拿捏什麽架子,上前榜蘇景陽一塊兒忙活起來。


    蘇景陽見狀,嘴角不自覺地彎起了幾分,顯然對此早已經習以為常。


    相處至今,他還從來沒有從這個人的身上,見到過那些傳聞中有錢人會有的毛病。


    看著季榆鎖好門,將鑰匙收回口袋裏,蘇景陽的手指動了動,唇角有些控製不住地上揚。


    大概是因為以前兩個人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沒有任何目的地一同出門過,他倏地就覺得自己和對方的關係拉近了不少。


    盡管蘇景陽明白,季榆極少和自己一起出現在公開場合,為的是不影響自己今後的道路,可他的心裏還是抑製不住地生出了些許,對方不願意讓別人知道兩人之間的關係的念頭。


    ——或者應該說,他的心裏,更認同後者。


    畢竟不管怎麽說,隻是有著喜歡同性的傳聞,和切實有著一個同性的戀人,是意義完全不同的兩件事。


    更何況,他還是這麽一個還沒從大學畢業的表演係學生。


    低頭鑽入季榆撐開的傘下,和對方一起往前走去,蘇景陽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不開車嗎?”


    要知道,兩人所住的這個地方,地方還是有些偏的,雖然開車不會覺得太遠,但要是走起路來,可絕不可能在十幾分之內看到人煙。


    “想走一走。”季榆說完,停頓了一下,側過頭看向身邊的人,“冷嗎?”


    大抵是蘇景陽的身材太過纖細的緣故,即便是穿著羽絨服,對方看起來也依舊顯得有些單薄。


    也不知道為什麽,對上季榆那雙眼睛,蘇景陽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對方的意思,就條件反射地點了下頭:“有點……”


    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剛想說點什麽補救一下,就見麵前的人輕輕地歎了口氣,將自己脖子上那過長的圍巾解了一些下來,繞在了他的脖子上。


    頓時,那上頭殘留著的,屬於另一個人的氣息就傳入了鼻間,讓蘇景陽有些微的愣怔。


    “多走幾步就會暖和起來了,”伸手攬住了似乎還有些走神的人的腰,季榆的心情看起來似乎不錯,“想要上台演出,也得有個好身體不是?”


    ……那也用不著在這樣的天氣裏鍛煉。


    忍不住在心裏默默地吐槽了一句,蘇景陽終於還是沒有多說什麽,跟在季榆的身邊,沿著不算寬敞的道路,慢慢地往前走去。


    有雪花不停地從空中飄下來,落在早已積起的雪上,一眨眼便不分彼此,就仿佛原本就待在那裏一樣。


    隻是那層潔白的絨毯,卻在這之間,悄無聲息地就變厚了許多。


    隱約的霧氣在空氣裏氤氳開來,為周遭的景色都覆上了一層平日沒有的朦朧。


    分明是再熟悉不過的風景,在這樣的雪天看來,卻有著別樣的風味。


    季榆和蘇景陽撐著同一把傘,少有地聊著一些漫無邊際的話題,兩人之間的氣氛,也難得地有些溫馨。


    “知道附近有什麽味道不錯的店嗎?”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季榆忽然問道。


    他倒是知道不少所謂的“上流社會”的酒店,隻是這種時候,這些地方對於他們來說,明顯不是那麽合適。


    而且,或許是每一回去那種地方的時候,他基本上都有著其他目的的緣故,他並不覺得那些酒店裏的東西,有其他人所說的那麽美味。


    聽到季榆的問題,蘇景陽偏著頭想了想,臉上露出了一個不大的笑容:“我知道丹溪路有一家自助餐很好吃!”


    就是價格也很對得起它的味道就是了。


    當然,對於季榆這種人來說,那點錢,大概和在街邊買個路邊攤差不了多少。


    “丹溪路?”季榆聞言,眉頭略微皺了起來,“你學校的邊上?”


    “對啊,”不知道季榆為什麽這麽問,蘇景陽有點奇怪地轉頭看了過來,“怎麽了嗎?”


    作為一個在校生,他自然對自己學校周邊的情況最為了解。這到底不是他生活了十幾年的家鄉,不可能角角落落都摸得一清二楚。


    季榆看著蘇景陽那寫著純然的疑惑的雙眸好一陣子,才側頭看向別處。


    “我以為你會在意這些的。”看著前方延伸出去,見不到盡頭的道路,季榆好半晌才出聲說道。


    要是換了以前,他肯定不會說這一類的話,他總覺得,自己所做的這些事情,身邊的這個人,肯定能夠明白他的想法——然而,或許是心態改變了的緣故,有些原來看不清的事情,一下子就變得格外清晰起來。


    有的東西,若是不依靠語言,無法那樣輕易地傳達給另一個人。


    隻是可惜的是,他知曉得,似乎有些太晚了。


    垂下眼簾遮擋去眸中的神色,季榆將手中的傘往蘇景陽那邊略微偏了一點。


    怔了片刻才明白過來季榆在說些什麽,蘇景陽驀地就有點想笑。


    “既然當初我選擇……咳,”就算是厚著臉皮,也說不出“求包養”三個字,蘇景陽輕咳了一聲,將這件事略過,“就不可能會去在意那些事情。”


    他當時怎麽能肯定,那個場景沒有被其他人看到?又如何能保證,季榆會像現在這樣,完美地替他保守好這個秘密?


    如若真的在意這些旁人的閑言碎語,他當初想的,就肯定會是別的辦法了。


    ——可是說不上來為什麽,心情一下子陡然就好了起來。


    看著身邊眉頭還微微地擰起的人,蘇景陽唇邊的弧度不由自主地擴大了幾分。


    “那就去你說的那家自助餐?”沉默了一小會兒,季榆帶著些微詢問的意味開口,獎選擇權放在了蘇景陽的手中。


    對於這個家夥剛才的話,他自然是相信的。


    要知道,在原本的劇情當中,對方和陸南柯確定關係之後,就沒有任何隱瞞地將這件事公開了,哪怕當時他是風頭正盛的比賽冠軍,這件事極有可能給他造成不小的負麵影響。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蘇景陽和他現在所使用的這具身體的主人,還是挺相似的。若是兩人當初換一種相識的方式,或許最後的結局,就不會是原先的那樣。


    然而遺憾的是,這個世上所有的“如果”,都是人們那毫無憑依的幻想,永遠無法落到地麵。


    聽著邊上的人那略微上揚的一聲“嗯”,季榆的雙唇幾不可察地彎了彎,腳下的步子也加快了些許。


    既然這一趟出來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他也沒有必要在這樣惡劣的天氣裏,繼續走下去了。


    和蘇景陽一起去吃了一頓自助,又去附近隨意地逛了逛,季榆就帶著人回家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運氣好的原因,兩人這一路上,都沒有碰上一個熟人,倒是省去了不少的麻煩。


    隻是,第二天看著那沒花多少時間,就擠進了熱搜前十的話題,季榆的眉梢不由地挑了挑。


    照片的角度顯然是刻意經過挑選的,簡直看不出任何偷拍的痕跡,他甚至在蘇景陽看著自己的目光當中,看到了一絲並不存在的柔情蜜意。


    這還真是……有意思。


    他還從來沒想過,用這種方式去逼迫影響另一個人。


    眯著眼睛盯著屏幕上那張照片看了許久,季榆才翻出通訊錄,撥出了一個早已熟記於心的號碼。


    “照片是誰拍的?”懶得和對方進行什麽拐彎抹角的試探,季榆徑直甩出了自己的問題。


    “啥?”被季榆這突如其來的問題給嚇了一跳,林曲明顯有點沒回過神來,“你在說什麽?我怎麽聽不……”


    “人是跟著我還是跟著他的?”但季榆就好像壓根沒有聽到林曲的話一樣,自顧自地說了下去,“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應該是跟著景陽的,”問完之後,也沒等林曲開口回答,季榆就自己給出了答案,他不覺得這個人有找人跟蹤自己的理由,“應該是在酒吧分開之後去找的人?”


    算一算,也隻有那個時間段最為合適了。


    林曲:……


    要是他說這事和他沒有一點關係,自家老板會信嗎?


    “那什麽……”沒有再去做什麽無意義的解釋,林曲輕則了一下舌,很幹脆地如實招供了,“……我這不是擔心你一下子熱血上頭,做出什麽不可挽回的事情來嗎?”


    不是他說,之前季榆的表現,實在是太過反常。而通常來說,一個平時都極為克製的人,如果真的衝動起來,後果往往都會更加嚴重。


    林曲對於自己現在的這個上司還是挺滿意的,暫時還沒有更換的想法,當然隻能想點辦法,避免一下這種情況的發生了。


    隻不過……這個家夥,到底是怎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聯想到自己身上來的?在這之前,他貌似一點兒都沒有透露過自己的意思吧?


    “你覺得這有用?”隻是可惜的是,季榆並沒有解答林曲心裏的疑惑的意思,再次出聲問道。


    “總得試一試不是?”反正都隱瞞不下去了,林曲索性光棍一點,總歸電話另一頭的人,不可能因為這種事情繳了他的飯碗。


    ……對方真要是這麽幹了,就當他眼瞎就是了,吃個教訓,換個地方照樣過活。


    “再說了,你也挺想報複一下那兩個人的不是?”咧了咧嘴角,林曲繼續說道。


    就是他,看到這種事情,都有點替季榆不值,更別說當事人了。真要是沒點想法,對方也就不會特意去和陸南柯見麵了。


    “不在乎公司的聲譽了?”沒有回答林曲的問題,季榆扯到了其他方麵。


    “有本事你把自己說的喜歡男人的話給吃回去。”聽到季榆的話,林曲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既然這家公司的boss都不在意這種東西了,他還管什麽?


    更何況,就算他覺得以季榆的性格,做不出提著刀上門把人砍了的事情,但凡事都有個萬一不是?誰知道失去了理智的人,腦子裏都想的什麽。


    聽著電話裏頭那帶著點漫不經心的語氣,季榆好半晌才再次開口:“……你以前不是這樣和我說話的。”


    林曲:……


    是他的錯覺嗎,他怎麽從這句話裏麵,聽出了那麽一咪咪的……委屈?


    腦子裏抑製不住地浮現出某個習慣性冷著一張臉的人,皺著眉頭說出帶著點抱怨的話的樣子,林曲頓時就覺得……有點萌?


    總覺得自己的萌點似乎點到了了不得的地方,林曲的嘴角抽了抽,默默地把某個不現實的想象給扔出了腦袋。


    “咳,”重重地咳嗽了一聲來掩飾自己剛才的走神,林曲故意做出一副嘚瑟的樣子來,“現在公司裏我最大!”


    “董事會還在。”然而,某個老實人一點都不留情麵地往他的心髒上戳了一刀。


    林曲:……


    就讓他稍微沉醉一下不行嗎?!


    莫名地覺得此刻跟自己通話的人,和以往的性格有些微妙的改變,林曲無意識地折著麵前的書冊的頁腳,一時之間找不出合適的形容詞來。


    “你自己招惹出來的麻煩,你自己解決。”不等林曲想出個所以然來,另一邊的人就再次發話了,那沒有絲毫猶豫的態度,讓林曲的眉頭下意識地擰了起來。


    “雖然知道這個問題由我來問貌似有點不合適,不過……”略微停頓了一下,林曲就繼續說了下去,“你到底……想要幹什麽?”


    “我嗎……”沒有因為林曲的話而生出什麽惱怒的情緒來,季榆偏過頭,看著窗外被染成白色的畫卷,忽地輕聲笑了起來,“大概是……報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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