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蘇景陽打車折回季榆所說的那家奶茶店, 去買了對方想要的章魚燒之後,天幕已經有如潑了墨一般,徹底地暗了下來,星點的光芒散布在其上, 有著喧囂的燈光所無法比擬的靜謐。


    緩緩地吐出一口氣,蘇景陽收回視線,看向不遠處從窗子裏泄露出些許暖色燈光的建築。


    說不上來為什麽, 在這一刻,他的心裏無端地生出了幾分怯懦。


    他自以為在一些事情上做出了決斷,但對於此刻正待在屋子裏的那個人來說……這真的有意義嗎?


    想到剛才在回來的途中響起來的手機,蘇景陽的雙唇不自覺地抿了起來。


    他不知道陸南柯想和季榆說些什麽——質問對方究竟做了什麽導致他改變心思的事情, 還是發出不會放棄的宣言?又或者,如那些電視劇中灑脫的人一樣,告訴對方今後一定要好好地對待他?


    隻要一想到有著這些意思的台詞從陸南柯的口中說出來, 蘇景陽就忍不住有點想笑。


    總覺得這些事情……和那個人完全扯不上一點關係。


    盡管平時陸南柯都將自己的那份銳氣掩藏得很好,但對於一個歌者來說, 最能夠看出一個人的心性的, 從來都不是對方表現出來的一些舉動。


    想到以往兩人相處時的場景, 蘇景陽唇邊的笑容不由地淡了下來。


    人啊, 果然就是一種永遠都無法感到滿足的生物。


    哪怕選擇了自己最想要的東西,心中也依舊會對被放棄的事物戀戀不舍,妄想著能夠兩者兼得。


    隻可惜, 越是如此, 最後的結果, 往往就越是空幻。落在那妄圖抓住一切的手指上的,隻有虛無的幻想。


    深深地吸了口氣,蘇景陽整理好自己略微有些複雜的心情,抬起腳往前走去。


    口袋裏那部不屬於自己的手機在這一路上就隻響了一次,倒是讓蘇景陽懸起的心稍稍放下了些許。


    他並不是想將這些事情都對季榆隱瞞下來——事實上,他顯然也不可能成功——他隻是……需要一些時間去思考,自己究竟該如何去開口罷了。


    從口袋裏拿出手機看了看,蘇景陽猶豫了片刻,將上麵那來自陸南柯的短信和來電記錄,都一並刪除了。


    伸手推開並未上鎖的門,看著稍顯懶散地靠坐在沙發裏的人,蘇景陽隻覺得自己的心髒不知怎麽的就倏地軟化了少許,有種無法形容的溫暖在其間流淌。


    或許正像一些人說的那樣,在歸去的地方,永遠有一個人在等著自己,確實是一件令人感到無比幸福的事情。


    嘴角抑製不住地上揚了幾分,蘇景陽合上了身後的門進了屋。


    察覺到這邊的動靜,沙發裏的人將注意力從電視屏幕上移開,轉頭看了過來。


    看到蘇景陽,季榆的嘴唇下意識地動了動,似是想要表達對他回學校拿東西這件事的低效率表示不滿,但最後,他卻隻是挑了挑眉,開口說道:“我餓了。”


    聽到季榆的話,蘇景陽一下子沒忍住,直接笑出聲來。


    他怎麽莫名地覺得,這句話聽著,顯得有那麽一點點的孩子氣呢?


    “你要的章魚燒。”沒有去解釋自己回來得這麽晚的原因,蘇景陽走過去,將手裏提著的小袋子放到了對方麵前。


    看著眼前的人應了一聲之後,就低頭去看茶幾上的東西的人,蘇靜妍眼中的笑意不由地又加深了幾分。


    分明兩人的相處方式沒有發生任何的改變,可為什麽他就是覺得,這個人不管從什麽地方看起來,都和以前有著些微說不出來的差別?


    人的心情,果然是一種極為無法捉摸的東西。


    見季榆就連吃東西,都是一副無比專注的模樣,蘇景陽的雙眸略微彎了彎,忽地想起了什麽,從口袋裏拿出手機遞了過去。


    “之前掉在沙發上了,”想了想,蘇景陽開口說道,“走的時候順手就帶上了。”


    季榆聞言抬起頭看了他一眼,沒有多說什麽,隻是伸手接過了對方手裏的東西。


    至於對蘇景陽的這個說法,他的心裏究竟信了多少,就隻有他自己知道了。


    按捺下心中由於對方的沉默而陡地升騰上來的不安,蘇景陽放下“從學校裏帶回來的”東西,轉身朝廚房走去:“想吃點什麽?”


    “冰箱裏有速凍水餃。”盡管自己那匱乏的胃口,讓季榆極度沒有進食的欲-望,但為了不讓自己在達成目的之前,就再次躺在醫院的病床上,他還是出聲給出了回答。


    “……速凍水餃?”完全沒有料到會得到這樣的答案,蘇景陽的臉上頓時浮現出些許發愣的表情。


    他之前……有買過這種東西嗎?還有這個家夥,居然也會吃這種玩意兒啊……說起來,他之前也不知道,這個人原來喜歡吃章魚燒這種小吃來著。


    心裏一下子冒出來的想法太多,蘇景陽的表情不由地顯得有些古怪,惹得季榆都忍不住挑了下眉梢:“怎麽了?”


    “……沒什麽,”努力壓下唇邊泛起的笑意,蘇景陽小小地咳了一聲,“速凍水餃是嗎?”他確認似的又問了一遍,“還要什麽其他的嗎?”


    聽到蘇景陽的問題,季榆很是認真地思索了一會兒:“有紫菜嗎?”


    他突然有點懷念起這個自己曾經一個人生活的時候,懶得動手煮麻煩的食物,又不想出門的時候,時常會拿來調味的東西的味道了。


    ……還真是親民的回答……


    嘴角抑製不住地向上翹起了些許,蘇景陽應了一聲,回身走進了廚房。


    隻是可惜的是,由於之前一直都沒想過給季榆折騰這些似乎有些太過廉價的食物,就算蘇景陽把整個廚房都翻了一遍,也沒能找到能夠用來泡湯的紫菜,最後隻好另外煮了簡單的配湯,結果反倒弄得比原來麻煩了很多。


    好在季榆也沒有對此表現出什麽不滿來,一如往常地吃完了自己的那一份晚餐,倒是讓蘇景陽稍微鬆了口氣。天知道他為什麽會為這麽一丁點連雞毛蒜皮都算不上的小事,而糾結那麽多。


    看著麵前的人拿著吃完的碗碟走進廚房,蘇景陽忍不住抬起手,輕輕地按了按自己的胸口。


    他之前被陸南柯打動的時候,心裏也是這樣的感覺嗎……?


    用力地搖了搖頭,將這種毫無意義的對比甩出腦袋,蘇景陽也跟著走進了廚房。


    從很早之前開始,隻要不是手上需要忙的事情太多,季榆都會在吃晚飯之後,攬下洗碗的工作,今天這一餐所用到的東西很少,並不需要蘇景陽在一邊搭手,但他就是沒來由地想要待在對方的身邊——不止是一同待在這個屋子裏,而是處在能夠看到對方的範圍當中。


    對自己這種找不到來源的患得患失,就連蘇景陽自己,都感到有點好笑。


    “季榆,”很是少見地喊了季榆的名字,蘇景陽對上對方看過來的視線,語氣裏帶著強自的平靜與隨意,“……你有喜歡的人嗎?”


    或許是先前那過分繁亂的心緒,蘇景陽有些迫切地想要知曉這個人的想法。


    ——就仿佛隻要這樣,他之前所做的那有如背叛一般的事情,就可以被抹去一樣。


    垂在身側的手不由自主地蜷了起來,蘇景陽等待著麵前的人的宣判。


    然而,和蘇景陽對視了好半晌之後,季榆卻忽地輕聲笑了起來:“你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帶著些許玩笑意味的話語,將剛才那略微緊繃起來的氣氛驅散了少許,蘇景陽愣了愣,有點不明白對方這麽做的真正用意。


    “那……”想到不久前季榆那一番“書上說”的言論,蘇景陽微微張開了雙唇,試探著開口,“……假話?”


    “假話啊……”聽到蘇景陽的回答,季榆彎了彎眸子,伸手擰了擰手上拿著的洗碗巾,將洗幹淨的瓷碗上殘留的水珠擦去。


    這可是……他最擅長的部分了。


    “當然是……”把洗幹淨的碗放回了碗架上,季榆不緊不慢地繼續說道,“……有一個無比深愛的人了。”


    深愛到……他願意交付出所有的感情,隻為了將那份太過鮮明的感受給從心底抹除開去。


    大概是季榆的語氣太過感慨與隨意,蘇景陽一時之間竟有些分辨不出,對方所說的究竟是真話還是假話。他隻是陡然覺得,之前一直都覺得與自己無比接近的人,在這一瞬間,又猛地拉開了距離。


    直到無意識地伸出手,觸碰上了麵前這個人的身體,蘇景陽才驀地回過神來。


    原來這個人……還是存在於他的麵前的啊。


    感受著指尖傳來的溫度,蘇景陽的心中發出一聲輕微的喟歎。


    哪怕隻是確認這一點,他竟然就生出了一絲難以言喻的滿足感。


    他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變成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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