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光貫胸而入, 鮮血順著劍刃流至劍柄, 染滿忘憂的雙手,又一點點滴落,劃入下方的誅仙大陣。


    朝無滿臉震驚, 錯愕, 不可置信。這一刻, 他似乎感覺不到一劍穿心的疼痛,唯有對眼前人的不解。


    “為什麽?”


    不知什麽時候,連忘憂自己都不知道的, 淚水已經爬滿了臉龐,“對不起,我……我……我必須這麽做!”


    必須?必須!何為必須?為什麽會是必須?


    “朝無!”


    一聲大喊, 少陽飛過來,一掌擊退忘憂, 攙扶著朝無, 看著他胸前的含光, 心驚肉跳,他怒視忘憂:“你瘋了!他是朝無, 你看清楚了,他是疼著你護著你的朝無!”


    忘憂咬牙,並沒有回應少陽, 而是看著朝無, 像是為了解答他眼中的困惑, “百年前, 渭河水患,你還記得嗎?”


    朝無神色一動,渭河水患,他就是在這一場水患過後,發現了忘憂,救了他。怎會不記得呢!


    “那一場水患,死傷無數。和我一起的姐妹,親人都不在了,連一點根莖,種子都沒有留下。當時我初開靈識,還沒有魂魄,可我骨血裏還記得姐妹親人的味道,記得我們曾無數個日夜一起歡笑。可是……沒了,都沒了。”


    “我本來以為這是一場天災,卻沒想到……我怎麽也沒想到那是因為你和少陽神君打賭鬥法而造成的!你們……”


    朝無大震,一臉懵逼。


    打賭?鬥法?


    哦,是了!他和少陽經常幹這種事,他們的壽數無盡,似少陽這樣的性子,在漫長而無聊的歲月裏,總會自己給自己找點樂子。與他打賭便是其中之一。


    渭河水患之時,他與少陽在天上瞧見,確實有過一場賭約。彼此賭的是,這水位會漲到哪裏,洪水都蔓延到何地。


    但那是在水患發生之後,他們從未幹預這場水患。水患的發生也和他們沒有任何幹係。


    這一瞬,朝無仿佛明白了什麽,嘴角扯出一絲苦笑,“原來如此……原來你竟是這麽認為的。”


    忘憂身形一顫,“難道不是嗎?我問過你,你自己也認了!”


    朝無一怔,恍惚想起來,一月之前,忘憂似乎當真問過他。


    “神君,你和少陽神君是否用一場水患打過賭?”


    當時少陽也在,他還沒反應過來,少陽便說:“打賭?我們打賭的事情多了去了。其中打賭水患的也不少。什麽黃河水患,長江水患,千百年來,沒有上百次,也有幾十次。哪記得那麽清楚。”


    他附和說:“可惜,賭了這麽多次,每回水患的大小程度,都在我掌控之中,你從未贏過我。”


    那會兒他和少陽誰也沒有想到忘憂是在問渭河,他們也誰都沒有注意到忘憂的麵色。


    忘憂深吸了一口氣,她與神君相處數年,神君待她如何,她怎會看不清楚了。可是……可是有些事情她放不下。


    她鼓起勇氣詢問,她多少希望神君會解釋一二,多麽希望這隻是一個美麗的誤會。可她聽到的是什麽……


    這個水患那個水患,沒有上百也有幾十……


    水患在他們口中不過隻是一個名詞,而因水患而喪生的生靈在他們眼中也不過螻蟻。什麽大小,什麽程度,皆在他們掌控之中。他們要其生便生,要其死便死!


    忘憂閉上了眼睛,“神君,姐妹親人之仇不可不報,師父之恩不可不還。我也隻能……”


    “師父?”


    朝無皺眉,神色莫名。


    忘憂的目光朝下,落在人群中的首領身上,那是昆侖一派的掌教。


    “是師父途徑渭河救了我。要不是師父,我早就和我的那些姐妹一起淹死了。師父對我恩重如山,我不能有負師父重托。何況你……我們之間仇怨橫亙,總要有個了結。”


    朝無倏忽麵色一白,“所以……所以我們的相遇也是……”


    事到如今,已經沒有什麽可隱瞞的了,忘憂坦白地十分幹脆,“對!我被蛇妖追趕是早就安排好的一出戲,目的就是為了接近你。”


    朝無渾身顫抖,極力遏製,冷冷看向昆侖掌教,“原來你竟是從那時候就開始謀算了。好深的心機。”


    掌教從前麵對他總是恭敬的,可此時卻隻剩下了不滿,“沒錯!可惜神君看不起這等心機,更不屑這等心機。但凡你對人再多了解一些,多重視一些,不是這麽一副全然不在意的態度,覺得世間萬物都奈何不得你的傲氣,也不至於會中了計。”


    朝無閉上眼睛,已經不願再看他們。


    少陽氣不過,一掌劈向忘憂,若說他之前還有留手,這一招卻是實實在在的殺招。以少陽的實力,忘憂怎麽可能敵得過,徑直從空中跌落,摔在人群中,口吐鮮血,麵色灰敗,氣若遊絲。


    少陽一雙眼睛泛紅,直斥忘憂,“愚蠢!別人說什麽你就信!你當是他救了你?救你的是朝無!是朝無用自己的血救了你!”


    忘憂大驚,反射性搖頭,“不……不會……不可能……”


    嘴上這麽說著,其實心裏已經動搖了。她很清楚兩位神君從來不屑於撒謊。她轉頭看向昆侖掌教,“師父……”


    掌教無比淡定,“沒錯!救你的確實是我們的無上神君。我不過是在神君走後,將你帶了回來,用昆侖仙氣蘊養著你,助你化形而已。”


    噗——


    又是一口鮮血吐出來。忘憂目瞪口呆,一顆心揪著揪著疼,“不會的,師父,你明明那麽疼我,你養了我近百年,寵了我近百年,你就好像我的父親一樣。你怎麽會……”


    “不這麽做,你怎麽會對我如此濡慕,不這麽做,你怎麽會無條件的相信我的話,不這麽做,你怎麽會成為我手中最有利的一把刀!”


    是啊。最有利的一把刀。


    掌教眼中劃過自得。這是他最成功的作品。他費了將近百年的心血。


    所以,其實在他帶回來忘憂的那一刻,結局已經注定。


    一個是相處百年,對自己疼愛有加的師父,一個是隻結識了數年的愛人。即便這個愛人也對她很好很好。但百年與數年對比,這是一個量的碾壓。更不用說,忘憂從開始化形,到啟蒙教導都是經他之手。


    所有的過往都是他給的,所有的思想都是他灌輸的。在這樣有意的培養之下,在自己和神君之間,她隻會選擇自己這個宛如父親一般的師父。


    忘憂從未想過會是這樣的真相,如此殘酷!


    她麵色慘白,搖搖欲墜。


    少陽一聲冷哼,揮手想要取掌教的性命,卻誰知被誅仙大陣的防護罩給彈了回來。或許是由於他剛才莫大的殺意和激烈的舉措,誅仙陣似有所感,龐大的威壓襲來,少陽有一瞬間的錯愕,他……他被牽製住了!


    掌教大喜,“快!用承影!”


    話音落,另一道劍光襲來,朝無大駭,反手拉開少陽,擋在他身前。又是一劍入身,便是強大如無上神君也大受損害。鮮血從嘴角流了出來。


    “朝無!”少陽心頭大駭,“你……”


    剛開口,隻見朝無翻手為掌,趁他不備,用盡最後的神力將他打入陣心的鎮妖瓶。


    少陽幾乎不敢置信,貼在鎮妖瓶的瓶身大喊:“朝無!”


    朝無沒有半分悔意,神色十分冷靜,“少陽,誅仙陣的厲害你我都清楚。如今大陣吃了我的血,已經被激發出最大的威力。即便你我再強,也擋不住的。世上諸神,都擋不住。更不必說,他們還集聚了鎮妖瓶和三劍之力。”


    “朝無,你什麽意思!”


    朝無嘴角扯出意思笑意,“少陽,鎮妖瓶是你母上之物,它不會傷你。隻是這瓶中的封印……”


    他神色一暗,笑容化為苦澀,“抱歉。是我連累了你。但被困鎮妖瓶中,總比身死道消,神魂永滅了要好。何況,你母上留下的封印,別人不可解,你未必不可以。或許有一天,你能參悟也未可知。總歸……總歸不論千年萬年,有一絲希望也是好的。但盼我們……”


    話到中途,少陽突然一聲呐喊,雙眼滿是驚恐:“小心!”


    下一瞬,最後一把宵練從後而來,再次貫穿朝無的身體。


    朝無身子一僵,眉頭微皺,吐出一口鮮血,可轉眼又笑起來,仿佛剛才什麽都沒發生一樣。


    他不是不知道身後有危險,而是,誅仙陣在,他已無活路。


    麵對鎮妖瓶中的少陽,他滿心愧疚,卻無能為力,“少陽,我的身份不同尋常,你是知道的。我為天地之子,便是父親早已不在,他留存在此間的意識也會保我。隻要天地不滅,我就不會滅。便是身死道隕,也未必便是終結。或許千年,或許萬年,總歸……”


    “但盼我重生之日,能再見到你。”


    看到這樣的朝無,少陽竟很是害怕,“不!朝無,你……你要做什麽!”


    朝無輕輕一笑,緩緩轉身,俯瞰下方眾人,神色淡漠,不見悲,不見喜。唯有對上忘憂的視線時露出兩分黯然。


    他一發力,三把寶劍從身體內彈出,而因為這一下,他也受了重創,臉色更白了兩分。


    忘憂大駭,她受了少陽一掌,傷勢慘重,已經沒有多少力氣,也沒有多少時間了。可她一點也不在意這些。她走不到,便用雙手雙腳在地上一點點爬著,想要離朝無更近一點,口中呢喃著:“神君……神君……不,不要!”


    她錯了!她悔了!


    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她隻有本能地朝前方爬去。她不想朝無有事!不想他就此消失!


    突然,一隻無形的大手掐住她的喉嚨,讓她無法呼吸。她被這隻手提了起來,恍惚間,她看到,出手的是神君。


    她一笑,淚珠自眼角滑落。這一刻,她居然覺得,如果是這樣,如果能死在神君手裏,也是個不錯的結局。


    是她負了他,是她對不起他啊!


    可沒一會兒,掐住她喉嚨的力量消失,她再次從空中摔了下來。


    朝無慢慢放下手,不知心裏做了多久掙紮,最終一歎,“罷了!”


    忘憂錯愕了看著他,“神君……”


    朝無淡淡搖頭,“你們以為背叛神是不需要付出代價的嗎?背叛神的下場……”


    他伸手指著忘憂,“不必我出手。你此後百世,世世孤苦,為親人所厭,愛人所棄,壽不過三十,淒涼一生。”


    手指又劃過眾人,“你們,永墮黑暗,生生世世,子子孫孫受誅心之苦。”


    話語畢,他閉上了眼睛。


    他的身體漸漸透明,化作萬千光點,消散不見。


    同時,大地震動,天空低沉。


    整個昆侖竟是拔地而起,自成時空,與人間徹底分離。太陽消失,光明不在。從此,昆侖徹底淪為無間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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