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盜比例30%, 時間48小時, 被防住的到時間後刷新本章即可~  是以陳塘虞家半個月前就早早準備上了,該誰哭窮,誰拿捏,白臉紅臉都合計好了。本想著他們這一家子長輩, 家中族老都在此, 回鄉的又是個庶房的孫閨女, 十幾歲的丫頭片子,怎麽著也得恭恭敬敬過去給老夫人請安去。


    等啊等, 等了五日沒等著。


    再一打問,聽說人家竟在外頭買了大宅子,拜訪過了縣老爺,連縣上幾個地主家都各送了一份見麵禮過去, 卻獨獨沒回過自家門。


    老夫人氣得要命, 昨兒個在家裏罵了一晚上, 今早被兒子媳婦拽了來, 一大家子烏泱泱來了。從花甲出頭的老夫人, 到大房二房四房的嫡子嫡孫全來了, 三房老爺沒來——太懶, 悶頭睡覺呢。


    祖宗輩的,子輩的,孫輩的, 陣仗極大, 連府裏這些個見過不少世麵的護衛都被驚到了。


    他們在這屋裏坐了半柱香的功夫, 看著院裏護衛搬著鋪蓋、扛著桌椅來來回回走,卻連個奉茶的都沒等著。


    直到老夫人跟二兒子吵完一架、想摔門走的當口,虞錦這才慢騰騰晃來。


    “不知老夫人今日過來,家裏亂糟糟的,倒叫你們受累了,來人奉茶!”


    虞家人循聲望去。本以為會見到一個穿金戴銀扭扭捏捏的小娘子,誰知抬眼便是這麽一身男兒裝束。虞錦麵堂清明,目光透亮,又是一身矜貴打扮,活脫脫一個富貴公子哥,愣是把跟著來的幾個虞家孫子襯俗了。


    一屋子擠滿了人,站著的坐著的,視線全落在她一人身上,一時都有些呆。


    再一晃眼,視線便轉到她身上那件厚實披風上,毛皮不知有多好,看著滑不遛手,竟似有光。


    虞家長媳瞧著眼熱,心裏頭想著:倒是好看,也不知是什麽毛做的。


    “這位便是老夫人了吧?”


    等奉茶的奴仆退下去,虞錦笑眯眯給炕邊上坐著的老夫人作了個揖。


    虞家長媳掩著口笑:“這孩子,喊什麽老夫人?沒得生疏了,該叫奶奶才是。”


    老夫人從頭到腳打量了她幾眼,下撇的嘴角拉平,不太情願地從腕子上褪下個金鐲子,朝虞錦遞了過去。那手卻擺得極低,幾乎是朝著地麵遞過去的。


    虞錦沒回過味來,還是虞家大爺一言點明,推著她後背上前:“錦兒愣著幹嘛?頭回見麵,合該給奶奶磕個頭。”


    磕頭?


    虞錦再看老夫人那手,竟是叫她跪下接賞的意思,心裏好笑。老太太管著一大家子,興許是長輩譜擺慣了,這會兒把她當養在膝下的孫女一樣拿捏了。


    她進屋時留著門沒關,外邊候著的彌堅幾個探頭瞧了一眼,暗暗磨了磨牙,以氣音小聲絮叨:“一隻金鐲子就想讓咱爺跪下?呸,一箱金鐲子都不行!”


    馮三恪在廊下來回踱步,屋裏說話的聲音大,他聽得分明,有些心焦:“不用進去?萬一錦爺被他們欺負了……”


    他在陳塘縣住了十來年,其間,虞家人仗勢欺人作威作福的事沒少入耳,這會兒竟把虞錦和虞家本家生生割裂了開,救他一命的恩人跟虞家怎麽能一樣?


    他老站在門邊探頭,都被裏邊的人瞧到了。彌堅扯住他胳膊往回拉了拉:“馮大哥別擔心,爺什麽時候被人欺負過?從來隻有她欺負別人的份兒。且等著看就是了。”


    出門行商三年有餘,虞錦和各樣的人都打過交道,此時連腦子都不需轉一下,便能信口胡謅,臉上笑容愈發真誠了些。


    “老夫人,我們行商之人有規矩,不能輕易給人跪。商人膝下有黃金,一跪就會跑了財氣。”


    她說這話的時候,雙手攏在袖筒裏,壓根沒打算接那鐲子,自己也尋了個幹淨炕頭坐下了,就坐在老夫人對麵。屋裏幾位族老幾位大爺都瞠大了眼睛——老的還都站這兒呢,不知她一個小輩怎麽敢坐下。


    “哼,沒規矩。”老夫人臉一下子拉得老長,又把那金鐲戴回自己手上了。


    虞家大爺怕親娘當場發作,連忙湊上前打圓場:“娘,咱都是自家人,不講那些個繁文縟節,大夥兒隨便坐。三叔公您請您請!”


    一時間屋裏推推讓讓,虞錦不攙不扶,跟彌勒佛一樣笑眯眯坐在原處。


    虞家大爺管著家裏一半鋪子,是最會來事的,扶著幾個年紀大的坐下了,回頭又衝著虞錦笑,麵色挺好看:“錦兒回了鄉,怎麽不往家裏頭住,往外頭買什麽院子!大伯跟你說,這院兒風水不好,你瞅瞅這破窗爛瓦的,哪裏能住人?不如回家去住,你大伯娘早早給你騰了一間屋子出來,拾掇得幹幹淨淨。”


    虞家本家也住在縣上,老夫人膝下四房,上下四代人,一家百來口,住的宅子竟不如虞錦買的這個大。念及此處,老夫人心裏更不順暢了,心裏暗忖這妮子不是好拿捏的,便不吭聲,冷眼看著幾個兒子兒媳哄她。


    旁邊虞家長媳接了腔,親親熱熱挨著虞錦坐下:“半月前聽說你要回來了,伯娘成日等著盼著,想我這侄女該是什麽模樣,那肯定是天仙兒一樣的人物。今日來了一瞧,果然不假!瞧這濃眉大眼、膚白貌美、厚耳垂,跟五弟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生來就是富貴長相,你們說是不是?”


    “是呀是呀,天生財神爺的命。”除了老夫人耷拉個臉,一屋人都跟著笑。


    虞錦眉梢微挑,咂了咂“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這句。


    她爹一直是個瘦幹個兒,皮相更是不如何,這些年好吃好喝,卻也沒能白淨些,長得就像個窮受苦的。每回跟著家裏老掌櫃一塊兒出去辦事,別人總是要把掌櫃往上座請,場麵十分尷尬。


    要不是虞錦她娘生得貌美,傳到她這兒隻怕也是一副幹癟相。


    而她這大伯娘,竟能睜眼說瞎話,還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敢情是連她爹長什麽模樣都忘幹淨了。


    虞錦但笑不語,隻聽她繼續謅。


    “聽說你回來了,家中十幾個姐妹都念著呢,今兒都早早起了,吵著鬧著要跟來。我說今兒事多,不方便帶她們出來,各個噘著嘴,還跟我慪氣呢。等你搬回家呀,咱一大家子親親熱熱住一塊兒多好,你說不是?”


    虞錦又笑了笑,沒作聲,目光往旁邊晃了一圈,瞧見他們擺在炕上的兩個袋子,便問:“這是帶的什麽?”


    虞家二爺搭了腔:“這是咱家裏頭自己做的零嘴,有炒的有炸的,給你裝了兩袋子來。我跟你祖母尋思著你是從京城那富貴地方回來的,咱陳塘就是再好的東西,怕是也入不了你的眼。倒不如家裏做些新鮮吃食,比外邊買得幹淨。”


    虞錦視線從那倆袋子上挪開,笑眯眯抬起頭,瞅了她這二伯一眼,心裏想著:這人得是多厚的臉皮,才能把摳門說得這麽好聽。


    頭回見麵,從老夫人到兒子兒媳,連帶著幾個孫子,二十來人浩浩蕩蕩上門,統共帶了兩袋子零嘴,就想把財神爺往家裏迎。


    這是虞錦自打記事以來,頭回收這麽便宜的禮,沒忍住,嘴角翹得更高了些,悠哉悠哉念叨:“零嘴啊,挺好的。”


    她這笑古怪,笑得不親不熱,反倒透著兩分揶揄之意,好像閑閑坐在一邊看笑話似的,叫她對麵的老夫人心裏不是滋味。


    虞大爺不知道她怎麽個意思,直覺卻不太妙,再開口,話有點幹:“錦兒呀,你回鄉前,你爹可有交待什麽?”


    “我爹呀?他什麽也沒交待。”虞錦微笑。


    其實,她爹還是交待了一句的,說的是——“當年爹離鄉,手裏的五兩半銀子全是我一個子兒一個子兒賺來的,沒拿過他們一個銅板。這些年他們沾著我的名頭,也得了天大的好處,這家人就跟纏在人身上的虱子似的,咱從指縫間漏出去的油水,給了也就給了,甭跟他們計較,真要貪咱手裏邊的東西,來一個打一個。”


    虞錦也就謹遵親爹教誨。


    聽她說回鄉前虞五爺什麽都沒交待,屋裏長輩表情各異,不知道都藏著什麽心思。


    “苦命孩子!”


    大夫人哀哀戚戚叫了一聲,拿帕子沾了沾眼睛,泣道:“五弟可是怪我們了?三姨娘去得早,五弟打小就被抱到娘膝下養。那時候家裏窮呀,娘又忙著操持一大家子,五弟年歲太小,顧不上他。都說長兄如父長嫂如母,我跟你大伯心疼他呀,他那日常穿用都是我跟你大伯從嘴裏省出來的口糧。”


    她言語懇切,眼中的淚撲簌簌往下掉,直叫虞錦瞧得瞠目結舌——要不是她爹的發家史早就被人寫成了話本,她曾翻過兩遍,怕是要信了她這大伯娘的鬼話。


    “興許是照顧不周,五弟怨我們了。”說至此處,大夫人眼淚流得更急:“當年他早早離了鄉,我們一直放心不下,他有什麽苦什麽愁,從來都一人扛著,也不寫信與我們說。這些年雖未見麵,家裏人卻都念著他,那長生牌位一直供在大悲寺裏,每年香火不斷。”


    “後來聽說五弟出息了,賺大錢了,縣裏人都說咱虞家祖上燒高香,出了這樣一個大人物,我們臉上也有光,就叫家中小輩都向著學,要做他那樣的人物。”


    “好了好了,嫂嫂說這些有的沒的做什麽?”


    二房媳婦擠開她,也端著一副笑臉:“這些話回了家以後慢慢嘮,錦兒快收拾行李,我瞧你這院裏伺候的人多,咱那宅子怕是住不下,帶上幾個得用的走就行了,家裏姑娘都等著你呢。”


    “嗬……”


    虞錦正要說話,卻猛地後背一僵。


    這是馮三恪最近這半月才生出的體悟。


    他家往上倒三代都是莊稼漢,他幼時商人地位還賤,那會兒一大家子住在涇陽,整個村裏隻有兩戶人家是做生意的,集市上支個攤兒,三文的菜拉到城裏就賣五文,不過一年就攢夠錢蓋了新屋。村裏人人冷眼瞧著,背地裏沒什麽好話。


    後來遇上戰亂,舉家遷到陳塘縣。這短短十幾年,眼看著商人越來越多了,馮三恪也從沒眼熱過。


    全是在這半年裏改變的。


    他背著冤屈,在牢裏熬了半年,曾許多回卑躬屈膝求過縣老爺,卻無人肯信他。窮途末路之時遇上了貴人,錦爺花一百二十兩銀子救了他,馮三恪心裏是感激的,可總歸覺得世道艱難,叫人心寒。


    他一條性命,竟抵不過錦爺一句話;在他麵前趾高氣昂的縣老爺,原來也會有那樣諂媚的姿態。


    這才慢慢想明白:站得高的人,是能翻雲覆雨的。


    風雪大了些,他在廊下站著,肩上鋪了一層碎雪,仿佛不知冷似的,眸中有星星點點的火。


    ——有錢,便不受欺負。


    虞錦盯著他肩上碎雪,琢磨著他這話。其實她想說,有錢也受欺負,時下商人地位不高,受的欺負多了去了。錢沒什麽用處,有勢才不假。


    轉念她又想,有勢者也受欺負,這世道亂,任誰都是多方掣肘,舉步維艱,天王老子也一樣——內憂外患,官員昏聵,兒子不孝,活在萬人之上的雲端照樣憋屈得很。


    不過眨兩下眼的功夫,虞錦腦子裏轉過許多念頭。看著眼前人神色堅定,想笑他天真,卻沒忍心。


    全家遭難,隻剩他一人,要是心裏再沒個念想,活在世上還圖什麽?


    於是她神情溫和,抬手拂去他肩上碎雪,道了句:“想從商,那就好好學。”


    *


    吃過朝飯,虞錦便出門了。


    她回陳塘時帶了整整一車的禮,全是為了送人,今兒揀出來最好的兩樣,是為拜訪她爹的一位恩人——姚大善人。


    當年虞五爺承過他的大恩。姚大善人和虞五爺的親娘是一個鄉的,那時他人還年輕,在虞家對麵開了個小食肆。虞家沒錢供庶子念書,甚至沒錢養活,虞五就去了對麵做工,姚大善人雇他跑堂,閑時便教他讀書識字,還有算賬一類的,也算是啟蒙先生了。


    姚家生意做得紅火,家裏兒子也一個比一個出息,短短十年,就成了遠近聞名的富戶。


    姚大善人在這陳塘也是德高望重的人物了,是靠著幾十年行善積德博出來的名聲。


    有一年陳塘大旱,佃農無餘糧,更租不起田地,姚大善人照舊把家裏那百餘畝地租給了他們,還約定三年不收租子;後來他又為陳家村的疫病散盡家財,打那以後,何人在他麵前都得恭恭敬敬地稱一聲“大善人”。


    前些年從京城到海津府的官道新修了一回,不再過陳塘縣,而是改道武清縣了。一下子天南海北的人都不見了,陳塘縣逐漸冷清了下來。


    外來客商的錢財賺不到了,想要重新富貴,就得把路接在官道上。而修直道恰好要過南揚村,想要把路修起來,就得將南揚村一劈為二,人家哪裏肯幹?村裏人家都是祖祖輩輩生在這裏的,同宗族的能有五六百人,扛著鋤頭守在村口,死活不讓拆。


    縣老爺說話不頂用,都得從姚大善人這兒借個麵子。老人家講幾句道理,比給多少銀子都好使。


    不過陳塘確實是窮,路修了一半,停了。這一半還不是路沒通上官道的意思,而是左右劈的一半——左邊是平平整整的官道,右邊坑坑窪窪石子路。


    縣老爺不敢再問上頭要錢,於是這“半麵路”一用就是十幾年。


    馬車行了半個時辰,停在了姚大善人府前。


    虞錦下了馬車,抬眼望去,隻見姚家門楣清貧,瞧著倒不像是地主老爺。她上前去敲了敲門,輕聲吩咐身後幾人:“進門別亂說話,老人家以前當過幾年的教書匠,想來規矩多。”


    一連敲了好幾遍門,大門才吱呀一聲打開,裏邊探出個腦袋來,是位頭發花白的老伯。


    “誰呀?”


    虞錦笑道:“虞五爺獨女,離京前受我爹所托,來探望姚老爺。”


    那仆從忙把大門打開,請幾人進去。


    今天虞錦出門統共帶了五個人,彌堅彌高、竹笙蘭鳶,年紀最大的竹笙也不過十五歲,馮三恪高高大大杵在幾人後邊,跟護法似的。


    那日不知是他哪句話觸動了錦爺,今兒出門就帶著他一起來了,笑說是缺個提重物的,叫他跟著做力氣活兒。話雖這麽說,馮三恪卻知道這是要帶他出來見些世麵的意思,手裏兩樣禮輕飄飄的,哪裏用得著專門叫他來提?


    姚家前後三進院子,幾十年的老院子了,也沒翻新過,牆皮斑駁,上頭還有小孩子的信手塗鴉。院裏卻瞧不著什麽人,仿佛除了引路的老仆,整座宅子空空蕩蕩再無一人。


    到了書房,那老仆推開了門,放虞錦進去了。


    屋裏還有位老婦人,瞧見有外人來了,朝虞錦溫和一笑,走去了書房的隔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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