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寒地凍,容常曦剛醒,哪裏也去不了,隻能老老實實待在昭陽宮養病,好在她向來是宮中一等一的大紅人,上趕著來示好陪她打發時間的人實在不少。


    最先來的是蘭妃和三皇子。


    容常曦躺在床上哼哼嗤嗤的,蘭妃嗎眸中含淚地坐在容常曦塌邊,伸手想摸她的腦袋:“我們常曦瘦了好多呀。”


    容常曦往後縮了縮。


    蘭妃的手就這麽不尷不尬地停在了空中,但她反應迅速,收回手輕輕抹掉眼角的淚:“常曦,你受苦了。”


    容常曦順勢打了哈欠,蘭妃道:“常曦,你現在剛醒,需要多休息,我就不打擾你了……不過你三皇兄可擔心你了,我讓他留下來陪陪你吧?”


    站在蘭妃身後的三皇子不語,容常曦也沒吱聲,蘭妃曉得容常曦不說話便算是答應了,起身對三皇子使了個眼色,轉身離開。


    她一走,三皇子便在蘭妃原來的位置上坐下,無奈道:“常曦,你啊。”


    在前世,和容常曦混的最熟的是五皇子六皇子,但容常曦也挺喜歡三皇子的,她能感覺到,五皇子容景興是真的寵愛自己,六皇子容景昊是出身不太好,所以緊緊扒著自己和五皇子這兩根大腿。而三皇子容景思則不同。


    容常曦六歲那年吵著嚷著要同幾位皇兄一道去上書房,這雖不合禮數,皇上到底也應了,結果去了之後容常曦才發現以自己的資質,學那些四書五經十分困難。


    而老古板的太傅陳鶴才不管容常曦受不受寵,隻要答不上功課,便是一頓訓,容常曦此生第一次被打掌心,就是因為她連續三日背不出書,還撕了幾頁論語,和五皇子容景興在課堂上團紙團互丟。


    容常曦被打後,哭的撕心裂肺,讓尤笑去明瑟殿取鞭子,要打回來。


    老太傅不走不躲,手裏仍舉著板子,最後容常曦沒等來鞭子,等來了皇帝,皇帝先哄了容常曦一頓,又告訴容常曦,老太傅不但是她的老師,更是自己的老師,是先皇的老師,德高望重,不能用鞭子打,實在不行,就給容常曦單獨另外請個老師。


    要知道容常曦來上書房,本就不是求學,隻是想和皇兄們一起玩,聞言自然哭著拒絕,老太傅捋著胡子,看也不看容常曦,瀟灑走了。


    容常曦被氣了個半死,第二天便指揮五皇子六皇子去太醫院裏各拿了一點巴豆粉,下在了老太傅的茶裏。


    在民間,每講解完一段,先生便可以坐下喝茶,學生再上去問問題,是為禮茶。


    而給皇子們上課,因君臣之別,太傅通常是不可以喝茶的,但皇上體諒老太傅年歲已高,還是開了特例,可如民間一般禮茶。


    萬萬沒想到,一整個上午,滔滔不絕的老太傅也沒喝一口水,仍恪守著之前的規矩,並不理會皇上的格外開恩。


    之前從來沒認真聽講,也沒注意過這一點的的容常曦很意外,莫名有些愧疚,便在授課結束後,搶在口幹舌燥要喝茶的老太傅端起水杯之前,衝過去打翻了太傅手中的茶杯。


    那一刻,容常曦內心有點得意,覺得自己一定是天底下最最最善良的公主,但她還來不及對著老太傅自我吹捧一番,老太傅已拿起長條板,抓著容常曦的手心給來了三下。


    容常曦哇哇大哭,被老太傅指著鼻子點評“朽木不可雕也”,晚上皇上也來說她今日有些過分,容常曦委屈的兩日都沒去上書房,深覺這世上好人沒有好報,自己救了老太傅,讓他不必在茅廁裏蹲一整日,卻挨罵又挨打!


    ——當然,以容常曦的腦回路,自然不會在意那杯茶裏的巴豆是自己下的。


    這兩回之後,容常曦便曉得這老太傅自己算是惹不起,於是除了偶爾偷懶不去,在上書房裏倒也老實了不少,她覺得自己不再趴著睡覺、不再和五皇子嘀嘀咕咕搗亂,就已經是低下了高貴的頭顱,在向老太傅示弱了。


    不料老太傅根本沒覺得自己是在和容常曦博弈,他眼中容常曦仍是幾位學生中的一個,仍會讓她背書,忽然問她問題,背不出來回答不出來,可是又要挨掌心板子的。


    背書也就罷了,容常曦旁邊坐的就是五皇子,五皇子能悄悄給提示,老太傅有點耳背,不會發現。


    可每當容常曦被抽到要回答問題時,五皇子和六皇子這兩個蠢貨就隻能抓耳撓腮了,第一次容常曦被喊起來的時候,五皇子站起來,英勇地說:“常曦她回答不出來,太傅您打我吧!”


    五皇子果然被打了五下手心——但容常曦也照舊被打了五下,容常曦又一次掉下金豆豆,五皇子臉漲的通紅,憋著不肯哭。


    老太傅盯著五皇子搖頭:“第一次聽到這種要求。”


    五皇子徹底忍不住了:“嗚嗚嗚哇哇!”


    第二次容常曦被喊起來的時候,老太傅問了個頗為簡單的問題:“何為惑?”


    容常曦想,自己此刻大約就是惑,再看一眼旁邊同樣很惑的五皇子與六皇子,幾乎打算


    掉頭跑路再也不來上書房了,結果她身後就響起三皇子的聲音:“既欲其生,又欲其死,是為惑。”


    容常曦一愣,照著答了,老太傅繼續問:“因何欲其生、欲其死?”


    三皇子道:“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


    容常曦這回立刻複述了。


    老太傅又問:“如何解惑?”


    三皇子思考片刻,道:“不以好惡斷人高低,不以外物亂己喜悲。”


    容常曦磕巴地重複了一遍。


    老太傅盯著容常曦看了許久,似是有些欣慰:“你可懂了?”


    容常曦點頭如搗蒜。


    雖然三皇子幫了容常曦,但容常曦覺得理所當然,下課後對三皇子飛了個“做的不錯”的眼神就打算走人,不料三皇子攔下她:“何為惑?”


    容常曦呆滯片刻,理直氣壯地道:“忘記了!”


    三皇子道:“既欲其生,又欲其死,是為惑。”


    容常曦道:“哎呀,三皇兄,你給我說一百遍我也記不住的!讓開讓開,蘭妃……哦,就是你母妃,給我弄了一條鞭子,是南海精鐵煉製的鐵鞭呢!”


    三皇子當時很有大人模樣地搖頭:“常曦,你記不住,是因為沒理解其中的意思。這意思是,你希望一個人活著,又希望一個死,便是惑。”


    容常曦本想說自己才不想理解意思,可聽了他的話,又不自覺回複道:“為什麽會希望一個人活著,又希望他死啊?”


    五皇子和六皇子也湊了過來。


    三皇子道:“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就是說,你喜歡一個人的時候便希望他好好活著,厭惡一個人的時候,又希望他快點去死。”


    容常曦插嘴道:“對啊!這不是很正常嘛?我喜歡的人當然得好好活著陪我,討厭的人嘛,死的越早越好!”


    五皇子立刻鼓掌:“常曦說的對!”


    三皇子無奈道:“可很多情緒都是一時的,正因為你的喜惡太過濃烈,隨時影響自己的判斷與心情,無論對人還是對物,都是時而喜歡時而討厭,如此一來,自己也會被影響的。所以,要不以自己的喜好討厭來判斷一個人的高低是非,更不能因其他人或事亂了自己的心境。”


    容常曦似懂非懂地說:“哦……”


    “君子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與之亦有相通之處,人有喜惡私心,無可厚非,但——”


    “——三皇兄,你說的特別有道理,但我又不是君子,我是公主!”


    容常曦說完便跑了。


    雖容常曦沒聽完三皇兄的嘮叨,卻覺得他這人很有意思。


    除了五皇子六皇子與容常曦關係最好,其他幾個皇兄,雖都對容常曦不錯,但容常曦卻不怎麽喜歡他們。


    大皇兄從小便是個怪人,學四書五經時痛苦無比,但學射禦書數時又比誰都活躍,與所有皇子關係都不錯。


    二皇兄是敬貴妃所生,是個還不錯的人,但容常曦莫名就是看他笑都覺得不舒服。


    四皇兄是個病秧子,出生便帶了病根,一直在調理,幾乎不離開自己的宮殿,也不來上書房,容常曦一年最多見他兩麵,基本不記得他長啥樣。


    於是,之前給容常曦的印象是“唯一經常被老太傅誇讚的很會念書的三皇兄”瞬間就與容常曦關係親近了起來,三皇子時常在上書房裏提醒容常曦,但下課後並不會由得她又去胡鬧,反倒會抓她來一道看書,並為她講解她沒能回答出的那些問題。


    容常曦自然是敷衍而過,三皇子也不會步步緊逼,他這個人,做任何事情都有分寸,適度而為。


    故而容常曦倒也算是勉強能聽進一些三皇兄說的話,到後來容常曦病了,他也是堅持到最後都來看容常曦的人——當然,五皇子六皇子不是不來看,是沒能活到最後。


    容常曦看著容景思,想到前世自己纏綿病榻,他扶著自己一勺勺喂藥,心也軟了不少,軟綿綿地說:“三皇兄。”


    容景思道:“皇兄當初怎麽告訴你的?”


    容常曦捂住耳朵:“我知道啦!你放過我吧!不能因為自己一時的喜惡就影響自己的判斷和心境!你就是看蘭妃被我使臉色不高興了,誰讓她是你母妃,哼哼,她比我重要的多了。”


    “常曦。”十四歲的容景思已經很有模有樣了,他敲了敲容常曦的腦袋,“你這是誅心之語啊。”


    容常曦吐了吐舌頭:“什麽豬心鴨心的。”


    其實,容常曦當然知道什麽是誅心之語,但過了個年,將將十一歲的容常曦不可能知道,她怕露餡,所以還是得盡力維持當年的樣子。


    容景思聞言果然很無奈:“好端端的,你當時怎麽會掉入掖湖裏?”


    外頭忽然傳來個聲音:“常曦怎麽可能會自己掉進掖湖,一定是這個臭小子推的!”


    容常曦眉頭一跳,抬頭就見五皇子六皇子氣勢洶洶地走了過來,兩人一個拉著容景謙的左手,一個拉著容景謙的右手,將他生生拖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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