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容常曦騎著那素月, 果然看見了不遠處騎在白雷身上的華君遠, 他的騎射服依舊是白色的,隻是比平日的稍微暗一些,白衣白馬, 極為俊逸, 容常曦偷偷看了兩眼, 不料素月卻很不受控地朝著白雷跑了過去,容常曦緊緊抓著勒繩也毫無用處,白雷也奔了兩步,兩匹馬竟是在眾目睽睽下親熱地蹭了蹭彼此,打著響鼻, 倒讓坐在馬背上的容常曦和華君遠頗有些不知所措。


    容常曦有些慌張, 幾個馬奴立刻來扯開它倆,華君遠在最初的錯愕過去後, 連忙拱手道:“殿下, 冒犯了。”


    “是這兩頭畜生不懂事, 與你何幹。”容常曦搖搖頭,卻沒有看他。


    她怕自己一與華君遠對上眼睛,心裏頭那些琦念便又要暴露在日光下, 旁邊還有個薑聽淵, 還有許多人……


    說來也真是奇怪,她每次計劃都計劃的很好, 現在不見華君遠, 心裏頭也未必有多想念, 至多是偶爾想起來時,仍有幾分意難平,可她一見到華君遠,那些精打細算和計劃就立刻被拋之腦後,她隻想親近華君遠。


    素月念念不舍地被馬奴牽著走了,它猶不舍地回頭看著白雷,容常曦恨恨地輕輕揪下它一根馬毛,道:“蠢東西,沒出息!”


    出了這事,加上容常曦本就對打獵不太感興趣,接下來的兩日容常曦都興致缺缺,連自己要試著與薑聽淵好好相處一事都忘了,每天照舊在帳篷裏睡到日曬三竿,下午象征性地出去溜達溜達,天沒黑又等著用晚飯……


    哪怕是如此懶惰,竟也還是在林中看見了自己不想見的事,第三日時,她騎馬晃悠,繞了個彎,竟看見容景思與姚筱音各騎一馬,兩人靠的極近,容景思的侍衛遠遠跟在兩側,一副不敢打擾的樣子,姚筱音壓根不看前頭的路,隻側頭笑著盯著容景思,時不時捂嘴嬌笑一番。


    容常曦翻了個白眼,換了一條路進了旁邊的林子,又看見華君遠正騎在白雷上,有個不知誰家的女子跟在華君遠後頭,顯是對華君遠愛慕有加,華君遠仍是那副疏離的樣子,但也極其客氣,並不故意拉遠距離,偶爾那女子說話,華君遠也會稍勒馬,耐心回答。


    就如同對容常曦一樣。


    接連看到不想看的場麵,容常曦心頭氣極,奈何這兩個畫麵,她一個也不能打破,索性騎著素月往獵場以外的方向去,獵場四周都有一人高的圍欄,侍衛兵官環繞,東麵有個頗為寬敞的山路,他們便是從那裏上來的,西麵也有一條路,來時可隱約看到山下不遠處還有個村落。


    山腳下便是牧馬場,整個牧馬場都在平地上,離那村落就更近了,村中不少人都在牧馬場做事,但也一直有北邊或西邊來的流民,大多是因為各種各樣的天災人禍,實在不知該去哪裏,便一股腦往京都跑。


    容常曦還沒見過流民是什麽樣子的,突發奇想,帶了四個侍衛,四個士兵便策馬出了獵場,一路向山下跑去,有個侍衛勸了容常曦幾句,反被她給罵了回去,容常曦打定注意要去那村子裏看一看,結果才到村口,便看見幾個衣衫襤褸,人正往村子裏走去,他們看起來瘦骨嶙峋,這乍暖還寒的天氣,他們幾乎是衣不蔽體,渾身上下都是汙泥,看見容常曦他們騎著馬過來,竟是一點也不驚慌,反倒露出喜色,衝過來要討要食物。


    容常曦被嚇了一大跳,連素月也有些驚恐地前蹄亂動,那幾個侍衛當即下馬要抽刀,幾個流民看到刀,稍稍老實一些,嘴裏仍在說著“夫人,求你了”一類哀求的話,跪在容常曦麵前磕頭,容常曦嘴唇輕顫,道:“別殺他們!給他們一些吃的……或者銀子。”


    那幾個侍衛哪裏會帶銀子出門,就算帶了,又怎麽會因為容常曦一句話給那幾個流民?眼見著這幾個流民擋在前麵,村裏頭的村名和路邊的流民聽見動靜,紛紛想要過來,偏生容常曦微了騎馬,頭上耳朵上都沒戴什麽貴重首飾,最後她突然想到什麽,低頭將左手那枚碎蓮紋的玉鐲給脫了下來,往地上一丟。


    “拿去買些吃的。”


    那幾個流民壓根沒聽容常曦說話,其中一人拿到鐲子,歡呼一聲,跑了起來,其他幾個人趕緊追上,連聲謝謝也沒有說,容常曦看著他們的背影,說不上是什麽想法,閉了閉眼,將馬掉了個頭,重新往獵場奔去。


    回到帳篷後,容常曦盯著自己空蕩蕩的左手手腕發呆,那碎蓮紋玉鐲對她來說畢竟意義重大,在容景謙還給她以後,她便一直帶著,可到如今,還是隨手給了個百姓,隻是這個百姓,無論如何會比上一世的可惡小販值得相救。


    給了也好,橫豎那玉鐲對她而言,已沒有任何意義。


    隻是一想到那些流民的模樣,容常曦心中便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她並不是完全的“何不食肉糜”的笨蛋,也知雪災旱災澇災蝗災匪災從未斷絕,也不可能斷絕,可這對她而言,都是一些極其模糊的概念,今日驟然見到那幾個難民,實在是……


    容常曦心中一有事便睡不好,翻來覆去的,好不容易迷迷糊糊地快要陷入夢鄉,外頭卻突然傳來一些聲響,容常曦勉強睜眼,看見大片大片橙色的光芒透過帳篷照入,容常曦猛地清醒坐直身子,就聽見外邊傳來兵刃相交之聲,隨即慘叫聲連綿不絕,原本應在帳篷附近的尤笑和薈瀾萃珍都沒有趕來,帳篷裏靜悄悄的,而越是這樣,越發顯得外邊的聲音可怖起來。


    發生什麽了?


    容常曦手指顫抖地給自己換上衣服,想站起來,才發現雙腿都發軟,她幾乎是趴到帳篷出口處,輕輕掀起帳篷氈一角,想要看看外麵究竟發生了何時,剛掀開,卻見一個滿臉是血的人直直對著自己。


    他的左邊血淋淋的,左邊眼球也幾乎要脫落,正看著容常曦。


    容常曦被嚇的連尖叫聲都卡在了嗓子裏,像後一個跌坐,才發現這人已死了,左邊的臉被人削了一半,才會如此嚇人,大約是被從後邊捅了一刀,故而死後才會維持著跪下的姿勢。


    借著外邊漫山的火勢,容常曦看清這人並不是京兵,也不是獵場守衛,看他樣子,甚至似乎並不是大炆人,他身邊還躺著兩個侍衛,也已死了,應是這人衝向容常曦帳篷時,這兩個守帳篷的侍衛和他拚命,結果三人都死了。


    四麵八方都是火,伴隨著火焰而來的,是穿著木甲,手執長刀的刺客,他們一批又一批,殺之不竭,且極為凶狠,仿佛已將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容常曦躲在帳篷裏看了幾眼,更加確定他們應是胡達或合坦人。


    蒼和獵場距藍山口並不太遠,可中間也有青州晉州居庸關,這麽多身材高大的胡達合坦人是從何而來的?!他們如何進來的,又為何會知道皇帝來此春獵了?!


    容常曦手心全是汗,渾身都在發抖,她不知此時此刻,自己應當出去還是應該躲在帳篷之中,隻好向父皇的帳篷那裏看去,皇帝的帳篷離她的並不遠,此時外邊重重疊疊地圍著守衛與士兵,那裏毫無疑問是最安全的地方,但也同樣是所有刺客進攻最急迫的地方。


    所有的人都鬧哄哄的,有喊護駕的,有喊刺客從東麵來,也有人喊趕緊撲火……


    山下傳來陣陣馬匹的驚叫聲,還有一批批前赴後繼的腳步聲,也不知道這群人究竟有多少……


    顯然這場刺殺籌謀已久,容常曦雖然醒的很快,但還是不知該如何是好,這帳篷隨時都可以進來,就算她能躲去小櫃子中,那些刺客也必然會翻箱倒櫃,可是若現在貿然衝出去,隻怕更加危險——


    還沒等容常曦想個清楚,那群奮力衝向最高最大猶如靶子一般皇帝帳篷的刺客中,有一人恰好一個側頭,竟和帳篷中隻露出一隻眼睛的容常曦對上了眼,他毫不猶豫獰笑一聲,提著刀就往這邊來,容常曦放下毛氈,登時心跳如雷,她現在待在帳篷裏,簡直就是束手就擒……


    容常曦回頭,幾乎是半爬著從床邊找到一個花瓶,那是魏國公的人安排的,所有女眷房內都有一個花瓶,每日會有侍女換上山間新采摘的花,容常曦之前還嫌他們春獵還要搞的如此繁複,如今卻是慶幸不已。


    她將水倒掉,握著瓷瓶最細的部分,縮在床的裏側——說是床,帳篷中的床並不是高床,隻是稍微能遮擋一下。


    很快,毛氈被人從外邊猛地撕,聽腳步聲卻不止一個人,容常曦閉上眼,隻覺得萬事休矣,為首那人說了句容常曦聽不懂的胡達話,罵罵咧咧地踹翻了門口的小桌,開始搜尋起容常曦的身影。


    他們越走越近,容常曦捏著那瓷瓶,決定若是一會兒被抓到了,便用瓷瓶對準自己腦袋狠狠一敲,她是知道的,這種被外族抓到的公主,通常下場會比死了還要淒慘。


    隻是容常曦也不確定,自己是不是下得去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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