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料天意弄人, 容常曦的確重病, 但皇後這四年來日夜難眠, 心中積慮重重, 加之曼舌花水,使得皇後的病頓時爆發,積重難返,最後竟是一命嗚呼,反倒是四歲的容常曦被救了回來。


    皇後走的太快, 身邊也沒有一人知道容常曦的身世,皇後因顧忌姚家遭牽連, 更不敢向皇上坦白容常曦的身世, 容常曦便這樣受盡了好處, 無憂無慮,千般恩寵萬般嬌地活到了現在。


    郭嬤嬤半點不敢隱瞞,將這些一股腦地交代了,皇帝不語, 直接讓人將郭嬤嬤投入大牢, 郭嬤嬤一走, 掌乾殿內便隻剩下皇帝與容景思,容景思聽時已是驚愕難當, 這下更是忐忑不已。


    皇帝卻緩緩道, 他那時如何可能會信珍妃生下貓仔?隻是珍妃即便小產, 也絕不可能在那個時候生下龍種。


    他在明光行宮時, 皇後隨行, 因擔心皇上寵信其他妃嬪,皇後竟將一個十分漂亮的,才入行宮沒幾天的小宮女送來皇帝寢宮,那宮女被卷在被子裏,待皇帝批閱完京城送來的折子時,她竟呼呼大睡了。


    皇帝見她有趣可愛,倒是沒有碰她,醒來後,那小宮女還以為皇上當真寵幸了自己,看起來竟有幾分難過,皇帝覺得好玩,問她為何不高興反而難過,小宮女說宮門深深,自己舍不得這裏的姐妹。


    皇帝一聽,還是個重情義之人,便也沒提自己實際上沒有寵幸她,反而將人封為珍答應,帶入皇宮,隻是皇後那時又在鬧不舒服,皇帝便一直陪著皇後,直到一個月以後回到皇宮,才第一次翻了珍答應的牌子。


    入宮後一個月,珍答應被查出有孕,皇帝尚來不及高興,太醫便告訴皇帝,珍答應有孕已兩個月有餘。


    皇帝第一次真正寵幸珍答應,乃是在入宮後,這兩個月的身孕,是從何而來?


    皇帝並未說什麽,反倒對珍答應越發好,短短的時間裏,一路飛升,成為珍妃,皇後對珍妃的恨意也越發濃厚,彼時姚家勢大,皇後有極有可能誕下嫡子,皇帝知曉皇後善妒,唯一所能做的,也不過是將所有的好都給與珍妃,讓她寵冠六宮,卻不給與她任何可以用的心腹,任由皇後在她身邊安插眼線。


    直到姚老爺子病逝,姚家一時間四分五裂,再夠不成威脅,皇帝心安不少,又對皇後頗有愧疚,待到珍妃與皇後快要生產時,皇帝特意去西靈山,便是不介意讓皇後隨意對付珍妃和她的孽種。


    果然,他回宮後,皇後誕下了女嬰,而珍妃卻誕下了什麽貓仔。


    皇帝心下覺得好笑,隻覺得皇後的手段實在低劣,但低劣歸低劣,卻至少是一心向他,幼稚可愛,那珍妃無人去理會,他也裝作信了珍妃生貓仔的事情,任由珍妃自生自滅。


    很快珍妃去世,一切回歸正軌,皇帝對皇後與公主更是比從前更好。


    容景思伸手,輕輕拂去渾身顫抖的容常曦臉頰上的淚,道:“你知道,父皇同我說什麽嗎?”


    容常曦麵色發白,自是無力回答。


    “父皇說……皇後年紀尚輕卻暴斃而亡,朕總想著,是她害死了一個剛出生的嬰兒所遭的報應……而這一報,卻有一半是替朕而受,故而對她多有惋惜,對常曦更有彌補之意,豈知世事弄人,竟至於斯。”


    容景思說完,十分憐惜地看著容常曦,容常曦閉上眼,淚水洶湧,怎麽也止不住,於她而言,像是天塌下了一塊,此時耳邊轟鳴,腦中一片空白,就連眼前也不再能視物,若非身後有及腰的窗沿,或許她會就這樣像後翻下去也不一定。


    不遠處的打糕聲仍在回響,噸、噸、噸……


    容常曦的腦中慢慢閃現出許多許多的畫麵,那個鵝毛大雪的新年,容景謙領著她去見瘋了的敬嬪,敬嬪所說的每一句話……她同容景思去明光行宮,還重新開了珍妃之墓,陪葬物品中貓的屍骨……上一世,在明光行宮中,她出言對靜貴妃不敬,容景謙忍無可忍地說,皇後才是無恥之人……


    母後對她的喜怒無常,母後不允許她同姚家人來往,還有趙嬤嬤詭異的突然身亡,張公公莫名的上吊自盡……


    容常曦不自覺地握著拳,指甲完全陷入了肉裏,連出了血也絲毫沒有意識到,她想起自己前些日子得知要去胡達和親時,父皇看著她的眼神……


    原來不是錯覺,那裏頭真的有無限憎惡。


    她最終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同時容景思也發現她的手,一把抓起來,掰開她的手,道:“常曦,你不必傷害自己,你是最無辜之人。即便你不是康顯,你也永遠是我的常曦,我會幫你,無論如何,我會幫你。”


    容常曦哭的昏天黑地,毫無抵抗力地被他擁入懷中,她輕輕搖了搖頭,道:“皇兄,你是騙我的……騙我的……是不是……”


    容景思隻輕輕拍著她的背,沒有講話。


    容常曦猶不死心,道:“或許是郭嬤嬤……是她,還有那個董嫂,他們撒謊了,有人要害我……”


    容景思猶豫了一會兒,無奈道:“常曦,我這次離開,便是去了皇陵,偷偷進了元皇後的墓,在郭嬤嬤說的地方,發現了一個隨葬的小棺。裏頭是個男嬰屍骨。”


    容常曦不再說話,隻是一味地哭,容景思看著她長大,除了容景興去世那次,從未看她哭成這般模樣,亦隻能長歎一聲,繼續低聲安慰道:“常曦,你的身世如今無關緊要,最重要的是要留在京城,千萬不能去胡達……”


    容常曦還是不說話,她像是什麽也聽不進去了,隻一味地哭著搖頭,容景思的目光輕輕拍打著她的背,目光越過她,投向不遠處的街道。


    那惱人的打糕聲終於停了,粘膩的糯米飯似乎終於被打成糕,等了許久的買者歡呼一聲,接二連三地衝了過去。


    ***


    薈瀾最近很有些憂愁。


    憂愁的原因有很多,譬如很快就要出發去胡達了,譬如自己終於能出宮見到父母,父母卻對她要去胡達的事情沒什麽感覺,在得知宮中會給她家人補發許多錢財時,反倒欣喜萬分,像是恨不得她立刻就能去胡達一般。


    薈瀾憂愁地回了宮,又發現三皇子那次帶來的一個婢女,名為春蕊的,順理成章成了康顯公主的貼身侍女。


    春蕊名字土,人卻長的很漂亮,還有幾分像康顯公主,一般來說,和主子長得像是大忌,康顯公主卻似乎毫不在意,反而讓春蕊和薈瀾一起跟著自己,可是在薈瀾看來,這個春蕊……


    實在不是個當貼身婢女的料子。


    她看起來也是嬌滴滴的,十指不沾陽春水,第一回跟薈瀾進耳房時,竟然還嫌棄耳房小,得知要輪流守夜時,更是連連驚呼。薈瀾偷偷在容常曦麵前告了一狀,容常曦卻說春蕊不必守夜,也可以睡懶覺,更不必替自己端茶倒水,梳洗戴釵。


    薈瀾心中很有些鬱悶,合著這個春蕊入宮不是來當婢女,是來當主子的?她幾乎什麽事都不用做,康顯公主也不讓她出昭陽宮,說她的樣貌被太多人看到了不大好。


    薈瀾心想,確實不好,所以根本就不該留在宮裏。


    她不由得思考,為什麽三皇子要把這個討厭的春蕊安置在昭陽宮裏呢?


    薈瀾小心翼翼地給容常曦梳著頭,春蕊站在一旁,替容常曦挑選今日的首飾,說是為容常曦挑選,她倒是跟在為自己選一樣,左看看右看看,看到喜歡的,便直接拿起來,兩隻手細細摩挲著,根本毫無規矩可言。


    這要是以前,康顯公主早就讓人把她拖下去了,如今卻是毫無反應——不過,這倒也不是唯獨對春蕊寬容。


    薈瀾一邊梳頭,一邊思索著,殿下那日隨三皇子出宮後再回來,這三四日,似乎一直是這樣,一直心不在焉的,對什麽事都沒反應,薈瀾有時向她匯報事情,要喊她四五遍,她才會回過神來。


    大約是和親的日子已經定了,就在六日後吧。


    一想到這個,薈瀾也十分傷感,這日子定的也忒匆忙了一些,她本還同內外局說定了,要為公主定製許多新的衣物,現在內務局趕緊趕快地,也隻能出一個奢華的嫁衣了。


    才為容常曦梳好頭發,外頭就傳來通報,說是姚姑娘來了,薈瀾之前剛被尤笑提上來時,便聽尤笑大致交代過容常曦與宮外一些女眷的關係,曉得這姚姑娘是殿下的表姐,但兩人關係極差,殿下半點看不上她。


    她來以後,這姚姑娘也極少入宮。


    薈瀾矮下身子,低聲道:“殿下,就說您身子不適,不想見人?”


    容常曦沉默片刻,道:“讓她進來吧。”


    薈瀾有些意外,但還是點了點頭,去外頭說了一聲,那姚姑娘便氣勢洶洶地來了,薈瀾這是第一次仔細看姚筱音,她生的也十分秀麗,隻是此時眉頭緊皺,嘴唇也緊緊抿著,眼下一圈青黑,眼睛通紅,乍一看,幾乎可以用猙獰來形容。


    她直接衝進了福康殿,站在容常曦麵前,也不行禮,隻抿唇盯著容常曦。


    容常曦坐在椅子上,她也是麵色蒼白,眼下青黑,比姚筱音好不到哪裏去,甚至還更差,但最讓薈瀾驚訝的,還是容常曦對姚筱音如此無禮的舉動竟沒有分毫怒意,隻是一臉疲憊。


    對,疲憊。


    之前薈瀾還以為殿下是看在三皇兄的麵子上,故而對春蕊特別對待,如今想來,殿下分明這些日子對誰都是這樣,阿諛奉承拍馬屁,她也全然不高興,待她不敬,她也一點不生氣,簡直比淑妃的性子還要佛上三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皇弟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則慕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則慕並收藏皇弟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