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常曦無法置信地呆望著春蕊, 姚筱音急促地“哈”了一聲, 與其說是在笑,倒不如說與哀嚎無異, 她蹲在春蕊身邊,捏著春蕊下巴,惡狠狠地看著她:“繼續說啊, 三皇子喊你阿曦, 然後呢?他是怎麽找到你的?他平日待你如何?他經常要你侍寢嗎?”


    春蕊哭道:“奴婢是金州來的流民, 母親讓我插著草等人來買, 恰被三皇子的人看見, 便將我送入三皇子府上了……三皇子待我很好,至於侍寢……三皇子很忙,不常在府上住, 但若是回府,大多會讓奴婢侍寢……”


    “夠了。”容常曦忍住所有的情緒, 看著姚筱音, “春蕊,你先回去休息, 臉上的傷,讓薈瀾替你熱敷,別留下疤。”


    姚筱音指甲太尖,在春蕊臉上留下了淡淡血痕, 春蕊擔心害怕地看了一眼姚筱音, 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跑了出去。


    姚筱音沒有攔春蕊, 隻是慘然一笑,看著容常曦:“怎麽,你還是要她替你去胡達,然後你跟著容景思?難不成,你也早就對他傾心——”


    話音未落,容常曦一巴掌打在了姚筱音臉上,一直有些恍惚的姚筱音被這一巴掌打的清醒了不少,她捂住臉,瞪大了眼睛看著容常曦:“你?!”


    “我知道你如今心中難受。”容常曦冷冷地看著她,“但這與我沒有關係。若要比可憐,此時的我,比你可憐千萬倍,你想要我知道的事,我已知曉,之後想要怎麽做,也與你無關。無論我是去胡達,還是留在容景思身邊,當他的籠中金雀……全憑我自己的喜惡。”


    姚筱音目眥欲裂:“容常曦,你一點也不覺得惡心嗎?!”


    “惡心。當然惡心。”容常曦一字一句道,“但惡心的不是我,是容景思……不過,正如你所言,上回他帶我出宮,也從未提及此事,可見仍是想要騙著我,哄著我。若非你趁著三皇兄有事離京,跑來我麵前戳穿一切,像我這麽蠢笨的人,或許被三皇兄哄騙著,時日久了,便也當真能與他鶼鰈情深了……”


    姚筱音嘶吼道:“容常曦!她是你的哥哥!”


    “我是珍妃所生的孽種,三皇兄是父皇與蘭妃所出的龍子,我們並非血親,一點關係也沒有——”容常曦笑了笑,“這還是你如此努力,才和容景思一起證明的。”


    姚筱音不再說話,頹然地坐在地上,容常曦對外喊了一句,便有幾個太監上來,架著姚筱音,將人送走了。


    姚筱音一走,容常曦再無法偽裝,扶著桌沿,很緩慢地坐下,她側頭看去,發現自己的手還在抖,好在姚筱音方才瘋瘋癲癲,也沒看到她露了怯。


    她不明白。


    即便她已逐漸接受自己的身份,但在她心中,三皇兄仍是自己最好的那個皇兄,從小時起,小事無條件寵愛她,大事上卻從不讓她胡來,雖然長大後,容常曦已逐漸發現,他也有他的一些私心與算計,但這都無足輕重。


    無論如何,他仍是那個在上書房中,小聲提醒自己答案,出了上書房,又非要她重新將答案再說一遍,確保她聽懂了的皇兄。


    容景思如今是賢王,未來可期,生的更是一表人才,玉樹臨風,若容常曦是個尋常官宦女子,或許也會像姚筱音一般傾心於他。


    可是,她是容常曦,是容景思最小的妹妹……在她眼中,容景思是三皇兄,也隻可能是三皇兄。


    從容景興死開始,這個宮中,這個大炆,似乎每天都在發生翻天覆地的大事,身置其中的容常曦,則像是平白無故被卷入了漩渦中心,她的生活每一天,每一刻,都在遭受無可抵擋的巨變。


    從宮外回來後,容常曦便隱隱接受了容景思的安排,她讓春蕊跟在自己身邊,模仿自己的神態動作,自己則努力減少頤指氣使的毛病。


    她曾想,她的生活大約已不能更糟了,那也未嚐不是一種好事。


    可現在看來,還能更遭。


    容常曦本以為容景思是拯救自己的最後一根稻草,可原來,他是那根壓死自己的最後一根稻草。


    容常曦走到床邊,將壓在枕頭下的地圖給翻了出來,那上頭還有她胡亂畫過的標記,那是她曾想著,容景思是要娶姚筱音的,自己住在容景思府上到底不好,她打算離宮後,便拜別容景思,去江南生活。她從明瑟殿裏翻找出了一副地圖,思索著自己要去揚州,還是錦州,或是先去中原地區,去豫州,或是湖州……


    容常曦盯著自己在湖州上和揚州上畫的圈,閉上眼睛,到底還是沒出息地落下一滴淚來。


    事已至此,她並不想再去深究容景思何時對自己有了超乎兄妹的情誼,更不想勸服自己他們兩人本來就非兄妹。


    容常曦幸福而無知地活著,度過了兩世共二十七年,直到光陰似流水般逝去,容常曦隻聽見最後的滴漏之聲,卻再無從追溯那些從指縫之中悄然消失的清泉,究竟流向了何地。


    她唯一所知的,便是這些無憂無慮而無知無覺的宮闈生活,在這一刻,如同容景思從來偉岸的身影,轟然破碎,崩塌離析。


    ***


    容常凝躺在容常曦身邊,身旁燭火輕輕搖曳,時值深夜,整個紫禁城都安靜了下倆,她聽見身邊容常曦有些混亂的呼吸聲,知道她也沒有睡著。


    容常凝回宮這些日子,大部分時間還是住在承光殿裏,慧嬪與她一年多沒見,看到她自是十分喜悅,言語中又暗示她可否不要再當那什勞子妙憐元君,回來當大公主。不但慧嬪,就連父皇,見麵時也對她頗為關心,比之從前,竟顯得親和了許多。


    隻是她剛一提起容常曦和親的事情,父皇便立刻拉下臉,甚至反問:“是常曦讓你來找朕說她不想去和親嗎?”


    容常凝隱隱感覺到容常曦和父皇之間有了什麽很大的矛盾,可她亦不敢再問,隻是每日來看容常曦,而容常曦一日比一日消瘦,容常凝也不知到底該如何做——她每每提及自己替她去胡達之事,容常曦便隻是一味地搖頭,但她分明又因為要去胡達而傷心難以自持……


    容常凝不懂,眼看著還有兩日便要去和親了,容常曦卻問她可否陪自己同睡一夜,容常凝自是答應下來,她本以為容常曦要同自己趁著夜深,說說心裏話,可容常曦仍是沉默。


    沉默,可也沒有睡著。


    容常凝心中暗暗歎息,突聽得窗戶那邊傳來輕微的響動,容常凝心中一驚,正要喚人,容常曦冷靜地在旁邊低聲道:“皇姐莫怕。”


    容常凝才意識到,容常曦入睡卻不讓人滅了燭火,簡直就像是在等人,她心中有了個極為大膽的猜測——容常凝坐直,用被子蓋著自己,眼見著窗邊當真有個男子落地,不由得一凜。


    那人自黑暗中輕手輕腳走到了燭火可照耀的位置,第一眼看到的便是睡在外側的容常凝,而容常凝也看見了他。


    容常曦慢吞吞地從後頭坐了起來,道:“皇姐,他——”


    話音未落,容常凝突然站起來,狠狠扇了賀泉一巴掌。


    賀泉人高馬大的,倒也沒躲,被扇的頭向一邊偏去,容常曦愣了愣,解釋道:“皇姐,他是來——”


    容常凝另一隻手從另一麵補了一巴掌,將賀泉的臉給扇正了。


    賀泉一言不發,臉倒是很快腫了起來,容常曦很快察覺到兩人之間的氛圍,倒也不替賀泉解釋了,容常凝望著賀泉,半響,眼中蓄滿了淚水,她道:“你沒有死。”


    賀泉木訥地點點頭,容常凝閉目,兩行清淚落下,賀泉似是想要伸手替她擦拭,又頓住,慢吞吞地收回手,容常凝已撲進了他懷中,臉頰抵著他的胸膛,放聲哭了起來,但那聲音都抵在了賀泉的胸膛之中。


    賀泉呆立在原地,片刻後,伸手輕輕搭在容常凝的肩上,也不敢再僭越了。


    容常曦放鬆下來,抱著自己的膝蓋,呆呆地望著賀泉與容常凝,心中竟覺出一股前所未有的滿足,從前她的愉悅與滿足,都隻會和自己有關,旁人的喜怒哀樂,對她的影響並不那麽濃烈,她過的太順風順水,對他人的生離死別,無法感同身受,而他人的團圓美滿,也很難讓容常曦體會到幸福。


    現在卻不同了,原來人真的要吃苦頭,吃多了苦頭,看到糖,嘴裏都會泌出一些糖來。


    容常凝哭了好一會兒,才鬆開賀泉,道:“到底是怎麽回事?”


    賀泉一五一十地將當時的事情說了一遍,頓了頓,又道:“你不應當出家。”


    “我不出家,便要嫁人了。”容常凝恨恨地看著他,“你還是想要我嫁給別人。”


    賀泉目光一斜,不敢和她直視,便求助般地看向容常曦。


    容常曦悄悄擦掉眼角的眼淚,道:“皇姐,人你見到了,事情你也知道了,他是來帶我偷偷離宮的,我不肯走,他仗著我不敢喊人將他抓走,每夜來我殿內,隻問一句話——殿下,走嗎?”


    大約是容常曦模仿的惟妙惟肖,容常凝不由得破涕為笑,看了一眼賀泉,賀泉垂著腦袋,有點被容常曦公開處刑的意味。


    容常曦道:“可是……我是不會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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