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淡穠大腦一片混亂, 她以前以為自己不是沒有見過皇帝, 電視劇裏不都是嗎?黃袍加身,登王座、居高台, 底下山呼萬歲, 不過如此。


    ——這是她原以為。


    但不一樣,真的不一樣!


    她渾渾噩噩磕了兩個頭, 算是第一次正式見識了一下封建的君王究竟是什麽。他不僅掌生殺大權,更是萬民信仰。


    眾人都是惶恐又驚喜,發自內心的激情與喜悅。林淡穠目光所及的孫奵眼裏竟然也是一片晶瑩, 亮得發光。她已經完全不記得方才和林淡穠偷偷聊的話題了。


    心裏眼裏, 隻有這一位萬乘至尊、人間帝王。


    ——這可是皇帝,是天子呀!


    天子即便有錯, 臣子也隻能諫言求聽,而不敢有絲毫放肆。孫奵尚且年幼, 青春萌動、滿腹情絲, 可憐上官氏的遭遇,與姐妹提及。但至多也就是一句“可憐”、一句“不好”罷了。雷霆雨露,俱是天恩, 這是再淺顯不過的道理了。


    棄上官氏,在眾人眼中也不過是皇帝袍間的一個褶皺, 沒有最好,有也無妨。因為它既妨礙不了一個皇帝在當代的權威, 更抹殺不了一個帝王在萬世的功業。


    林淡穠傻呆呆地忽然想, 她前麵都是怎麽和陳……額, 聖人說話的來著?


    ——她終於懂避諱了。


    陳衍“恩”了一聲,眾人才慢慢起身。


    壽春大長公主也行了禮,但卻非這“再拜稽首”的莊重大禮。她經常進宮,自然不可能次次見皇帝都行這禮。事實上,一些高級官吏和內宮侍者每天都要見到皇帝幾次,不可能次次都“再拜稽首”。在皇帝同意的情況下,自有一套簡單的禮節可以代替。


    但這是陳衍初臨壽春大長公主府,也是在座眾人第一次麵見君王,如何能不行這大禮?


    陳衍受慣了這禮節,也見慣了人們誠惶誠恐的樣子,絲毫不以為意。他本無意見林淡穠以外的任何一人,壽但春大長公主一聽到有內侍令牌便趕了過來,與陳衍撞了個正著,後來又來了文萱郡主和魏琅。陳衍騎虎難下,也不想說林淡穠的事情,隨便便拿一個“路過,進來看看”給搪塞了。


    隻是臨走時想到林淡穠,便轉念又說要來看看。但如今真見到了,陳衍卻又不知道該怎麽說話,他聽了林淡穠的一番剖白,心裏還有些茫然。看著跪在人群裏的林淡穠,怔怔出神。倘若今生求不得,那他“前世”最後的選擇究竟有什麽意義?


    千方百計提前了相遇的時間,隻因“不甘心”。但……陳衍攢緊了左手掌心,心道:我已握住了這機遇,卻為何好像另起波瀾。


    一樣的陳衍與林淡穠,難道錯了時間就差這麽多嗎?


    或許,是他操之過急了,隻是……


    壽春大長公主將他迎了過來,如今見皇帝來了卻一言不發,隻能上前說話:“大家,文萱今日生辰,辦了小宴,在座皆為她好友。”


    文萱郡主被點到姓名,上前一步。但心裏也有些驚訝:她的封號雖是皇帝所賜,但也是拖了她母親和太後的關係。而她和這位皇帝表哥,更是交際甚少,對方今日忽然出現又說要來宴席,著實嚇了所有人一跳。


    陳衍回過神來,看向文萱郡主,道:“文萱?”


    文萱郡主點頭稱是。


    “你生辰嗎?”陳衍環顧一圈,便已知道答案,他露出個笑來,祝:“花燦金萱,萱花挺秀。”


    文萱郡主連忙謝恩。


    皇帝先開了口祝壽,眾人又豈好再傻站著,便都開了口。因都是平輩,隻說:“星耀生輝”、“光騰寶婺”之類。文萱郡主一個個都接下,臉上含羞帶笑。


    帝王忽至,眾人見之都有些惶恐而不自在,壽春大長公主適時上前:“大家,外邊風大,不如進屋去。”


    陳衍看一眼林淡穠,道:“好。”


    一群人浩浩蕩蕩便往屋裏去,陳衍居首座,壽春大長公主與文萱郡主居右次,魏琅落左席,其餘依次入,林淡穠與林冉華姐妹並席,孫奵與孫妙兩姐妹也在她二人旁。


    為上的三席都是血脈親屬,率先攀談。


    陳衍偏頭問魏琅:“你是魏不屈的長孫?”壽春大長公主的夫,諱正、字不屈,拜駙馬都尉。


    魏琅答:“是,學生魏琅,字明達。”


    陳衍沉吟:“可是趙東山的弟子。”他似乎聽太後提起過這個表侄,拜了趙東山為師。


    魏琅稱是。


    陳衍聞言起了興趣:“名師高徒,明達可有出仕之意?”


    魏琅答:“琅愚鈍,學業未竟,不敢妄談——”


    壽春大長公主笑道:“大家,琅哥兒一直跟著他師傅在外麵亂跑,實在是鬧騰的很,幾年都不歸家了。這回還是我將他誆回來的,大家若能想個法子將他留在京裏,便是再好不過的了。”


    她早看不慣自己這孫子被他師傅帶的四處遊學、不歸家,想讓自己這長孫好好收收心。倒不是說不要學業了,隻是這樣四處遊學,總不歸家,這很讓他祖母掛念。更何況,魏琅也已經到了成家立業的時候,還在外麵晃蕩,這哪是正理?


    壽春大長公主本想先成家再立業,先為他討個媳婦。魏琅前幾年怎麽也不願,但不知為何這次歸來自己也軟了態度。大長公主心花怒放,派了自己的的小女兒請了各府能請到的適齡少年少女一塊去她新建的值綠苑玩。


    回來以後,通過耳報細細刪選,給其中品貌出眾的幾位發了請帖。再並上壽春大長公主積年準備挑選累下的幾位,一塊邀來參加文萱的小宴,準備再細細考察一番。自己的女兒自己知道,文萱郡主本來就喜歡宴會,每年誕辰都要請一堆朋友來玩。以此為托既不會露下什麽痕跡,也能讓壽春大長公主親自掌眼。


    但壽春大長公主不知,自己的寶貝女兒已經暗暗透露給了自己的幾個小姐妹。這幾位小姐妹又將事情在小圈子裏傳了個大概。魏琅氣度非凡、文采出眾,又有長公主疼惜,實是佳婿。今日來者,大半知道的皆是有意。這意思卻不能透的太明白,但不論本人、還是家中心裏都已有了數。


    在席的女子不論家室、品貌無不皆是上上選。而混在裏麵的林淡穠,是個特例。壽春大長公主聽過值綠苑裏發生的事情,她素知魏琅治學嚴謹,雖有風度,但能讓他說出“滿意”二字,實在不容易。秉著寧可錯殺、不可放過的原則,便捎上了這位林家二女。


    天可憐見,自己孫子一把年紀了還在外麵晃蕩、專心學業,身邊圍著繞著的全是一群男人……壽春大長公主憂心忡忡,她還等著抱曾孫子呢!


    今天這一遭,她也算是謀劃許久、用心良苦。但人算不如天算!皇帝不請自來,打斷了壽春大長公主的相看,卻也帶來了新的機遇。


    ——成家暫緩,先來立業吧!


    壽春大長公主眼睛閃閃發光,對著陳衍說:“大家,我這琅哥兒雖說四處亂跑,不著家。但學問還是極好的,大家若不信可以考察一番。哦,對了,他還寫了一本書。”


    魏琅聽自己祖母這番推銷,不禁汗顏,又羞又臊。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此非有買賣諂媚之意。而是“學而優則仕”,大凡文人,誰無壯誌,誰又不想指點江山、學以致用呢?


    但魏琅素來清高自負,雖有意,但也絕沒有想過走壽春大長公主的路子。更何況他如今還未出師,兼最近遭遇了一些事情正處於迷茫期、心緒雜亂,先前所言實非欲拒還迎。隻是現在尊長開口,他如何能打斷?隻能繼續聽兩人對話。


    陳衍“咦”了一聲,問:“什麽?”


    壽春大長公主無不驕傲:“《三人行記》。”


    魏琅以袖遮臉,麵紅耳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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