甩了甩在酒精裏泡的發白的手指,易周仔細用無菌毛巾將手到手肘上殘留的盥洗水擦得幹幹淨淨。


    她套上淺綠的無菌手術服,擺弄了一會脖頸後的帶子,用力過大,扯成了死扣。


    華康德撩開她散在頸子後麵的碎發,手指靈活地穿梭,幫她打了個漂亮的蝴蝶結。


    “放手。”察覺到華康德動作的停滯,易周冷冷地對他道。


    華康德一手繞過去從後麵扣住她的下顎,再不遲疑地對著她雪白的後頸吻了下去。


    “哐啷”一聲,三秒後易周從盥洗室出來,麵部表情抽搐。過了一會兒華康德捂著肚子痛苦地皺著眉頭也走了出來。


    華康德是中美混血,有著外國粗獷男人一切令人豔羨的外貌特征,猶無論放在那裏都是很紮眼的,外放的性格自然也是紮人的狠了:“易醫生,接著。”


    易周接著他扔過來的圍裙,係在腰間,平心而論她很不喜歡係這種防水布料的圍裙,這叫她覺得自己是個屠夫,不過要真的到了手術台碰見大出血的患者,內衣褲都會被血染透。


    這台手術進行了六個小時,易周主刀,外聘的高職人員華康德居然親自請纓隻當了個助手,總有些故意成分,手術裏麵其實隻有主刀一直處於高度的勞作狀態。


    邁出手術室的大門,易周腳上像栓了鐵塊,步子都是沉甸甸的,所幸餐廳是十分人性化的,這個點還開著門,她點了一碗梅菜扣肉,一碗尖椒雞嗉,油亮的水光淺淺浮在肉質纖維上,易周顫顫伸出筷子。


    “剛給人切除了一攤內髒,你還真的吃得下,好食欲。”華康德端著餐盤在她眼前坐下。


    她又送進嘴裏一塊焦黃的雞嗉子,咬得嚓嚓響。


    華康德露出一個明顯被惡心到的表情,拾起筷子對付眼前的清湯寡水,他使筷子的手法周正,一張英俊帥氣的外國臉筷子到他手裏總能被用出幾分刀叉銀具的高雅味道。


    周圍的小護士開始不由自主地側目窺看。


    易周的手機屏幕上顯示了五條未接電話,都是來自一個人,她用手指劃掉,不做理會,華康德饒有興趣地看著那個號碼顯示的名字——“時琛”。


    確是個頂有名的人。


    來電再一次連接過來,易周幾不可聞地歎了一口氣,接了:“喂——”


    電話那頭是個男人低沉的嗓音:“你現在在哪,什麽時候回來,媽媽在等你吃飯。”


    易周從善如流地回答:“我在手術室外麵,醫院忽然安排我加班,很忙。”


    時琛聽起來很不開心,他極少對易周掩飾自己的憤怒:“哦,我怎麽看你吃得挺好,閑的要死的樣子。”


    易周抬頭看到那人正朝她走過來,純手工的黑色西服,領帶打得一絲不苟。


    無聊,易周心想,又塞了一口雞嗉到嘴裏。


    時琛的臉色沉沉:“每次請你都要三費波折,興師動眾,下次我就沒有這種好脾氣了。“他的目光若有似無地從對麵坐著的華康德臉上走過,落在易周沒吃完的餐盤上:“你又亂吃東西。”


    “我就喜歡這種東西,吃不慣你家的飯——”


    “你——”時琛壓著火氣,調整自我心態,又恢複正常語調:“你還想吃這些,叫劉媽弄,今天你必須回去吃晚飯,你知道今天是媽媽的生日。”


    那是你媽媽,哪裏是我媽媽?


    易周隻能歎氣:“好,我回去。”


    時琛嘴角露出一絲勝利的笑意,真的是很難得,從時琛出現到現在的氣場很難想象他居然會笑,華康德藍色的眼睛捕捉到這一絲笑,心道這個人還真是有點能叫人神魂顛倒的能力,長得好的名氣倒也不虛。


    這麽一想他就抓住了易周的手腕,說:“你吃完飯,我去接你。”


    這話說得極其曖昧,時琛刹那間把目光遊移到華康德的臉上,易周卻不鹹不淡說道:“不用。”


    rolls-royce在流通得四平八穩的路段上行駛,華康德給她發了一條短信:等你。


    她意味到今晚又不會太愉快,迅速回複了一條空白信息。


    駕駛座上的時琛看到了她手機滑動的動作漫不經心地諷刺道:“你真有勾搭人的本事,總有些瞎了眼的能跟你滾上床——”


    易周眼睛看著窗外高架橋上的迷離燈火:“你是在說你自己嗎?”她輕描淡寫道:“你這種憤恨的語調是在吃醋?”


    時琛緊盯著後視鏡裏易周的臉,像豹子盯著獵物,下一秒就能把她撕扯殆盡,他一字一咬牙:“你、想、得、美。”


    同時車刺啦一聲輪胎死命摩擦著地麵的聲響,易周因為慣性險些撞倒到前座上。


    他是故意的,易周在心裏嗤之以鼻。


    時琛從小就有良好的教養習慣,但是人內心的腐敗是在表麵看不出來的,而他總能把表麵功夫做到麵麵俱到,他下車後轉到後麵,親手拉開了後車門,做了一個標準的動作:“你就是心情不好也請微笑著趕緊下車,易小姐。”


    麵前這棟青色草地圍繞的白色的大宅子,她從前生活過許多年,至今看見它心裏還是會有一種油然而生的深深的陌生與疏離感。


    換了鞋子剛進了玄關,一個女子就匆匆過來,那人穿著白色的真絲衣裙。不胖不瘦,剛是很美好的體態,若不說真的不知這會是已經生養了一個二十二歲的時琛的母親。


    “易周……你回來了,我很想你……”她低著頭飄飄地笑,有些神經質地揉搓著衣角。


    真的是很奇怪地一件事情,總聽說大門地的後母對後繼女狠毒,但在時家反而是後母怕她到不行。


    明明她什麽也沒做。


    “媽媽,我也真的很想你”她拉著母親的手解釋道:“隻是最近因為大學的考試和醫院的工作實習都很忙。”


    她擁抱了母親,麵上一派依依母慈子孝的微笑表情。一家之主的父親時賀站在身後,一慣威嚴的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隻有時琛知道她的裝模作樣,對她的這種道貌岸然十分嘲諷,走過她身邊時用隻有他們兩個人能聽得到的聲音道:“你不去當演員真是可惜。”


    她掛著人畜無害的笑在心裏回敬了一句:明明是你叫我裝模作樣。


    時琛就是個矛盾的集合體,偏偏自己不覺。


    客廳裏還坐著一位衣著華貴的中年女人,女人右手邊攜了一名可愛的少女,那女人正用不太友好的微笑看著易周。


    這位是名義上易周的舅母和舅母的女兒沈未,關係遠到了四代血親外,這種日子在這,不得而知,是為了和時琛未來聯姻打好底子。據說這位舅母是倉頡製藥的主夫人。


    “易周啊,一陣不見越來越漂亮了啊。”舅母說。


    母親的臉繃緊了,她知道易周與這位舅母見了幾次都沒有什麽愉快回憶。


    “小未也越來越像大姑娘了。”易周接了話,沒有母親不喜歡別人聽著稱讚自己女兒的,舅母臉色幾分緩和,母親也鬆了一口氣。


    易周淡淡笑著,無論如何她還是不願意惹母親不高興的,畢竟今天也是她的生日。


    沈未規規矩矩坐在沙發上握著psp,一旁窩著的時琛手指在屏幕上滑著,不知道說了什麽,鬧得沈未惱紅了一張俏臉,沈未很可愛,十九歲的女孩子有著花一樣粉嫩嫩的臉蛋和水汪汪的眼睛,叫她總看上去像十五六歲的孩子。


    舅母說:“小琛人很優秀,是個有才幹的青年,小未的父親和我都很看好他,你看兩個孩子,模樣也般配,就是不知道兩個孩子怎麽想的,不過在一起一定很合適,你覺得對不對?”


    易周臉上的笑容淡淡的,但是很誠摯自然的樣子:“我也覺得應該好好商量這件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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