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這邊情況不好,過境了就跟丟了那批貨,明還是那輛車,抓住那司機,也是一問三不知,線索又斷了。”


    信號不太好加上蔣越的那隻手機實在太舊,電話那頭順子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奇怪:“那女人說什麽了?”


    蔣越說:“她看見前麵人的臉了但記不起來。”


    電話那頭的順子默了一會:“人不是真的忘記了東西,隻要一點刺激,還是能辨析那塊記憶,”順子的聲音摻雜著電話的呲呲聲:“蔣越,其實就算她記不得了,也不要緊……你知道該怎麽辦……”


    “嗯,我知道。”


    ――――――


    易周帶了一台數碼相機和一台隻有嬰兒拳頭大的攝像機。


    她猶豫了一會,還是把數碼相機掛到脖子上。


    馮三走了,老甘蹲在屋門口曬太陽,眯著眼睛看著明晃晃的天,想著今天一般不會下雨,他想著想著腦子就空了,然後看到一個皮膚精白的女孩脖子掛著相機,站在他眼前。


    他神思慢慢聚攏起來:“嘿,易周兒,坐。”


    易周說:“跟你聊聊?”


    老甘晃著腦袋:“行,”他想了想說:“不拍照。”


    易周說:“好。”


    老甘叫易周自己進屋拿凳子,易周環顧了一下屋內,一張木板床,兩隻很長的桌子,桌子和地下堆滿了各種小玩意,什麽都有,牆上掛著去年的掛曆和各種油墨印畫。


    易周拾起一隻掛鈴:“這些碎玩意都從哪弄的?”


    老甘背對著她坐著,一動不動:“打仗時候,從別人家裏拿回來的。”


    老甘說:“也沒什麽用,就是瞅著稀罕。”


    易周拿凳子坐下:“打仗那會,你怎麽不跑?”


    老甘咧嘴笑:“跑,我跑不了了,一輩子困在這了。”


    “毒癮太大,人都打廢了,哼。”郝清揚從中院經過,說了一句。她站在門口攏了攏自己的頭發,提溜著小包轉身出去了。


    蔣越斜倚著門框往易周那邊看,沒有要走的意思。


    老甘瘮瘮笑了兩聲,閉上眼:“我記得我那年才二十三,撈著爹媽攢下來的三萬塊錢偷渡過來,想著開飯館發財,前幾年是掙著不少錢,揣著金子口袋,人模狗樣的,”他仰著頭,凹癟的臉頰迎著光,臉上煥發出一種奇妙的光彩:“然後遇著趙富春,她也是江南來的姑娘,那時候她皮膚白啊,嫩啊,笑起來和你一樣……”


    易周想起那個蓬頭垢麵,抱著本子蹲在賭場外麵的瘋女人。


    現在的趙富春。


    “啊啊啊……啊……我……富春……”老甘突然嘴裏發出含糊不清的叫嚷聲。


    那聲音混雜著痛苦和愉悅,他順著牆根滿滿滑了下去,睜大雙眼,喉嚨裏發出幹嘔的咕嚕聲,口水和汗水一齊淌了下來。


    易周眼皮突跳了一下,蔣越走過來扛起他薄得紙一樣的身子,扔到床上,老甘像是恢複了一點神智,輕輕拍了拍蔣越的胳膊,哼哼嘰嘰在蓋著一層床單的床板上妞動著身子。


    他是徹底沉迷在毀滅性快感世界的一隻可憐的小蟲。


    老甘胳膊上的袖子被蹭上去,皮包骨的手臂上大大小小,全是針眼。


    惡心,可怖,叫人膽寒。


    “他老是淩晨打,這陣勁緩過來了就這樣。”蔣越扭頭對易周說:“我們出去吧。”


    蔣越覺得易周會問什麽,她果然問了:“你會修車麽?”


    他看了看易周,易周的臉上淡淡的,沒有多餘的表情。


    看不透,猜不透。


    部隊給他們配了一輛二手本田,果敢這邊路簸,老壞,自己動手修,工具都齊全。


    蔣越檢查了一遍易周的摩托車,這一摔倒是沒太大毛病,外殼有點損,估計換不了,不過也不打緊,就是前胎磨損重,需要補,開發動機排氣管的煙量異常,火花塞也不行了。


    確認之後蔣越著手開始修,易周盯著他看。


    他手指沾了機油,指端的螺紋反而更加突顯,指節掌心有一塊塊繭,五指握著扳手,手掌寬大有力。


    她想像這樣一雙粗糙砥礪的手磨砂在全身會是一種怎麽樣粗重的刺感。


    他的手掌連著一雙腕子,腕側尺骨突起,很好看,很性感。


    易周是思緒鑽過覆蓋在他手臂上的袖子,陷入意淫。


    “讓開。”蔣越說話的聲音也是低低沉沉的,含著磁性。


    易周站在摩托車邊上不動,眼裏赤裸裸的情欲。


    蔣越危險地眯起眼睛,扔下扳手,扳手砸在一堆工具裏發出哐一聲悶響。


    “往邊上讓一讓,”蔣越試圖叫自己口氣聽起來能好一點:“你礙著我換零件了。”


    “哦。”易周後知後覺地往邊上挪開了一點,還是緊挨著蔣越。


    蔣越低著頭,裝零件,他集中一件事的時候,暗紅的嘴唇輕輕抿著,眼尾和眉毛都很直,像繃著一張弦。


    真的一點點也沒把她放在眼裏,易周想。


    門口沙沙的腳步聲,有人進來了。


    易周側身,看到一個男人,國字臉,胖乎乎的,眼睛很有神。


    進來先高高興興叫了一句:“越哥!”男人笑起來很討喜。


    然後男人看到站在一邊瓷娃娃似的易周,吐了吐舌頭:“呀,美妞兒,真漂亮,不是果敢人吧?”


    易周不怎麽討厭這個男的臉上誇張的表情,畢竟誰被人誇漂亮也氣不起來。


    她指了指自己:“易周。”


    男人呲牙笑:“我叫吳開,朗明夜場的小領班,他們都叫我開大。”


    開大朝易周伸出右手,看見易周吊著三角巾又換了左手,蔣越站起身:“什麽事。”


    “啊!”開大恍然,放下剛才想和易周握手動作手勢,說:“晚上有個酒席,越哥你上次幫我擺平那幫人,我還沒好好謝謝你,昨天來找你,你娘們說你不在,今天務必要賞光。”


    “我上頭的人想見見你”開大兩隻小眼一擠:“店裏新來兩個不錯的姑娘。”


    蔣越還沒說話,易周上前一步,握住了開大左手:“我可以和越哥一起去麽?”


    開大一愣,回握了易周的手:“當然,當然可以,我領著你,大家一起玩。”


    易周說:“我可以帶著相機麽?”


    這才是目標。


    易周微微仰著頭,臉上掛著笑,人是剔透的,笑容也剔透。


    開大心頭突一下:“行,”他痛快:“在外廳照照不要緊,以前老板給夜場宣傳時候也請電視廣告記者來過。”


    易周得到準許不著痕跡地放開手,開大還樂呢,易周把手別到後麵,在衣服上擦了擦。


    吳開這人身上,有邪味,不是個善茬。


    “謝謝哥。”易周還在笑,如沐春風的。


    這一聲哥叫得開大心裏發癢,樂樂嗬嗬把蔣越忘一邊了。


    蔣越認識到易周這女人,不僅裝腔作勢拿手,裝模作樣也有一套。


    也就沒那麽一會,有車來接,開的黑色保時捷,在這算相當有錢了。


    易周換了一件到小腿肚的白色連衣裙,七分袖,紮腰,裙擺墜了一圈藍色碎花。


    露在外麵一截小腿,形狀優美,筆直、修長。


    她把頭發一甩,轉頭問蔣越:“好看麽?”


    “好看。”蔣越說:“你快點。”


    易周撇了撇嘴。


    外麵汽車喇叭響了兩下。


    開大豪不吝嗇溢美之詞:“妹子也就你穿白的壓得住啊!”


    開車的是另一個男人,看著二十出頭,頭發留得半長,幾乎要蓋著眼睛。


    開大給易周介紹:“這是我哥們阿龍。”說完他順手在阿龍身上一拍,阿龍的背反射性地弓起一個弧度:“越哥,易周姐。”


    笑得恭恭敬敬的,這算認識了。


    朗明夜場地上三層,在老街算是上檔次的建築。


    緬甸賭博合法化,大小賭場遍地,越是這種大型娛樂城,越不怕惹事。


    進前玻璃門,保安跟開大一點頭,過了前廳就聽見轟隆的音樂聲。


    開大說:“一樓迪廳,二樓賭場,三樓有小隔間,一會我們上去吃飯。”


    四人坐電梯,易周看著那標了1的按鈕下麵還有一個。


    “地下還有一層?”


    開大說:“放雜物的,沒啥,員工進。”


    “哦。”


    電梯在三層停下,三樓的地麵是大理石的,比一層瓷磚地麵要高級得多。


    開大手機這時候響了,他走到一邊接了個電話,易周打量了一會,開大掛了電話,擰著眉說:“哎,越哥,老板提前來了,我們先去看看。”他歉意地對易周說:“妹子不好意思,叫阿龍先陪你下樓逛逛。”


    “好啊。”易周幹脆地轉身就走。


    “易周。”蔣越突然叫她。


    她頓步,轉頭。


    蔣越說:“別作事。”


    易周臉上的笑格外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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