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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寧在金色走廊的青色大理石麵上匆匆小跑著走,貼著牆根。


    偶爾在拐角碰見路過的人,西裝革履的,或雍容貌美的。


    他立刻退到一邊,深深彎腰鞠躬,等那些人走遠了,他再一路小跑。


    他一雙眼大大的,生氣,臉兒有點嬰兒肥,看上去很幹淨,跑得很輕快,透著一股子開心勁。


    他要去照顧易小姐。


    起得比誰都早。


    剛淩晨五點,這時候就連刷夜場的大老板和賭徒都睡著了吧。


    他跑上了樓,覺得有點慢,去坐電梯,一般他都不坐的。


    他摁了五層,裏麵還有人在往下下,他等了幾秒後,電梯叮一下開了。


    裏麵一男三女走了出來。


    他認出了丁娜,立刻退到一邊。


    丁娜在前麵,一個年輕男人摟著兩個女人在後麵。


    他們從他麵前過去。


    他剛鬆了一口氣,忽然聽見丁娜說:“小寧,你過來。”


    丁娜轉頭笑著衝他招招手。


    小寧起身跑過去。


    丁娜說:“這次吩咐你照顧易小姐可勤快了啊,你照顧好了?”


    她說到“照顧”兩個字時輕輕咬了一下牙。


    小寧低著頭:“好,我肯定……照顧好。”


    “怎麽,這小夥子,畏畏縮縮的”那年輕男人醉醺醺的由兩個美女扶著,手一直比劃:“挺直腰杆!怎麽說個話還不利索……”


    “韓少說什麽你沒聽見?”丁娜笑對小寧笑著說。


    他把腰站直了,大著聲音說:“聽見了。”


    韓城不滿:“下巴沉啊,不能抬起來?”


    丁娜一聲笑,小寧勉強把頭抬起來,眼神遊移。


    微微哆嗦著,臉兒肉乎乎,杏眼幹淨,閃著畏縮的光。


    “哎,還挺可愛的……”韓城眯著眼伸手去撈他下巴。


    小寧嚇得往後一縮,韓城沒撈著,臉色一下不好看了。


    丁娜看了一眼韓城,心思一動,拍拍小寧的肩膀:“還不走,易小姐是要留給我照顧麽?”


    “哎,是,對不起,我這就走。”小寧如臨大赦,一溜煙躥進了電梯,電梯門一闔上,他心才重重落下來。


    他害怕丁娜,六年間,一件一件事,潛移默化地,形成一種枷鎖,叫他畏懼她,又依賴她,從不敢反抗。


    丁娜調教人從來有一把好手段,這也是金蝶看重她的原因,丁娜這個女人最會把握人心。


    韓城剛要發作,丁娜從後麵一抱韓城的脖子,膩巴巴吹氣:“韓少,走嘛。”


    邊上兩個美女跟著笑。


    丁娜紅唇咬著他耳根,睫毛纖長,眼神曖昧,韓城給捋順毛了,摸了她屁股一把:“走走走!”


    ——


    四零幺的門虛掩著,小寧還是在外麵摁了門鈴,等了許久沒有聽見聲音,才推開門進去,並記得仔細關好門。


    裏麵光線昏暗,所有的窗簾都是落下的,陽光企圖透過簾子,卻隻落下薄薄一層暗影。


    易周椅在美人榻,看了他一眼,又轉向別處。


    那一秒,小寧的心突然頓疼了一下。


    “易小姐早上好。”他小聲說完,退到小廚房。


    他在小廚房用準備好的食材煲湯,煤氣灶淡藍色火苗跳動,他呆呆注視著,回想上一次易周和他說話是什麽時候。


    易周抱膝坐著,她麵前的玻璃幾案散著一把藥片,一隻四角銅製小香爐。


    她拿起來,香爐上雕刻了一隻麵目猙獰的三頭獸,在西方,三頭獸是地獄的門犬。


    還有兩隻注射器,一隻灌著百分之四的海洛因,一隻用過了。


    那一隻在魏平走的時候被打進了她手臂。


    那種類似高潮的酥麻感減輕之後,她現在精神很好,她覺得自己從來沒那麽舒服過。


    小寧放下鍋子,乘了一碗粥,抱著給易周。


    易周接了,用調羹慢慢攪動著,小寧做的滑雞粥賣相很好看,她嚐了一口,香噴順滑。


    小寧看著她,滿臉寫著期待。


    她慢吞吞吃,一隻碗見底了,小寧收拾空碗,很開心地忙活。


    小寧怎麽看怎麽是個幹淨單純的孩子,難怪易周當時不會懷疑這個孩子會給她下毒。


    易周說:“你在金盛幾年了?”


    小寧在倒茶,聽見聲音愣了一下,才認識到易周確實是在和他說話,他放下手裏的東西:“十一年了,我從小就在這了。”


    “幾歲?”


    小寧搖頭:“我不知道我幾歲,我被送過來的時候,還很小,我記不得當時自己是幾歲。”


    他是被拐賣過來的。


    “我今年大概快十七歲了,”他說:“當時跟我一起來的還有六個孩子,之後被分到別的地方,我再沒有見過他們。”


    小寧想起以前的事,忽然就多提了很多:“六年前夏天我跟著丁管工作,她一直對我很好――”


    他又認真想了想:“真的對我很好,教我怎麽做,怎麽說話。”


    他那時覺得丁娜跟媽媽一樣。


    直到發生那件事。


    易周抱著香爐,偏頭看著兩片窗簾中間一點縫隙,有光從那透進來。


    小寧忍不住問:“易小姐,你的媽媽是什麽樣的?”


    是不是和你一樣的人?


    “嗯……是個有病的女人。”她說。


    小寧摸不著頭腦。


    易周眯著眼睛看窗外,輕輕笑:“但是對我很好。”


    她說這話時,整個人都是溫柔的,仿佛微微發著光,小寧一瞬看呆了。


    他猛回過神,立馬端著餐具跑到廚房。


    他心跳得厲害,他這是,怎麽了?他努力叫自己平定下來。


    洗完了碗,牆上的掛鍾響了,已經下午一點了,他心一緊,易周的藥效要過了,她又該發作了。


    他跑出去,易周剝開鋁箔包裹的藥片,說:“你可以走了。”


    小寧知道她要幹什麽,想去伸手搶香爐,易周忽然抬頭,眼神冷得像刀子:“滾。”


    她把一把藥片填進香爐,香爐慢悠悠升起紫色的煙霧,她吸食了一口,煩躁到想殺人的勁一點點消退下去。


    小寧突然大步上前,鼓起極大的勇氣把她抱在懷裏,不說話。


    易周枕在他肚皮上,她知道小寧在哭。


    他就喜歡哭。


    易周說:“你不走是想跟我一起嚐嚐迷幻片什麽味麽?”


    “嗯,”小寧帶著哭音,抱著易周的頭:“易小姐你讓我在這陪著你吧。”


    毒品麻痹了她的神經,她一點一點安靜下來,眼前五光十色,許多東西在跳躍,扭曲。


    “給我拿痰盂,我想吐。”


    小寧抹了一把眼淚,鬆開她跑去廁所。


    易周的腦海裏浮現出一個從極高的大廈往下跳的女人。她跳了下來,女人的臉因為瘋狂而扭曲,束著的頭發在空中散開,一根根發絲鬼一樣漂浮,然後墜落地麵,碎成血糊糊一團。


    女人的五官和她很像,不過碎掉之後就完全不一樣了。


    一個人全身的血原來有那麽多,她喜歡的奶兔子娃娃也被濡得濕漉漉。


    一切跟一場電影一樣。


    幾個鏡頭,就晃過去了。


    她抱著香爐從榻上滾下去,一點點往前挪,香爐散發著陰鬱的紫色煙霧,很漂亮,叫什麽都看起來很漂亮。


    她頭腦不清醒,她一會覺得自己還站在高頂大樓下麵守著女人七零八落的骸骨,一會覺得她置身在旋轉木馬上,有個男人在後麵抱著她,全世界都在飛速地晃,她很快樂。


    她伸出手去摸那一點陽光。


    那簾間縫隙的一道光,仿若某人火熱的視線――她渴求的,恨不得為之粉身碎骨的――


    小寧拿著痰盂出來,正看著落地窗大大開著,風湧進來,簾子飛揚――光芒肆無忌憚地灑落,易周踩在陽台白色的大理石圍欄上,晃晃悠悠張開手臂。


    他衝上去從後抱住了她的腰,死死勒著不撒手,他得把她拽回來,必須把她拽回來。


    易周短促地尖叫一聲,跌在小寧身上,她向前弓著腰,把頭埋在兩條圍欄的空隙,眼睛向前張望。


    小寧的心在抖,全身都害怕地在抖,他哭著問:“易小姐,你怎麽了?你別嚇我。”


    易周說:“那邊,有人,在看著我。”


    她指著屋子那邊一片原始的雨林,風吹樹葉發出唰唰的聲響,隻能看到茂密遮天的濃綠。


    一隻鳥兒偶然驚落。


    小寧緊緊抱著她,帶著哭音說:“不是,那不是,沒有人。”


    那隻是迷幻片叫你產生的幻覺。


    易周慢悠悠搖了搖頭,又搖了搖頭,她撥開小寧的手,似乎回複了常態,走進屋子裏,背對他淡淡說:“關上窗,你走吧,我睡一會。”


    小寧退到外麵,站在走廊,失魂落魄。


    照顧她的每一天都是驚心動魄,一陣快樂地要飛到天上,一陣又重重地跌入穀底,他不覺得畏縮,隻是害怕,卻又不同於以往的那種害怕。


    他摸了摸自己的心口。


    他意識到一件事情。


    ——


    突然他腰間的通訊機嘀嘀響,他慌亂打開。


    那頭傳來丁娜的聲音:“到頂層套間外麵等著。”


    “就到。”他弱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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