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雲龍山莊的韋鈺疾速沿著山路往下飛掠,心情輕鬆,甚至輕輕哼起了歌。對於把洛陽和疏影丟在那裏,他沒有半點擔心,且不說那兩個小家夥藏得非常好,就算真的卷入混戰,他們又不是紀飛宇這種穎王和韋家除之後快的重要人物,憑著那輕身功夫,誰會吃飽了撐著窮追不舍?想到自己甩手丟了一支韋家特有的傳訊煙花,應該能把穎王和韋泰韋鉞父子引誘過去,而到時候困獸猶鬥,紀飛宇說不定還能拚掉幾個自己最痛恨的人,他就笑得更開心了。


    誰說報仇就非要親手?他要殺的人不止這一兩個,如果現在就把自己賠進去了,將來還能靠誰去把其他仇人揪出來?


    “承睿,你等著,我一個個把他們送下九泉,讓他們親自去給你賠罪!”


    幾乎就在他這喃喃自語話音剛落之際,韋鈺就聽到山道上傳來了奔馬疾馳的聲音,緊跟著,一二十騎人如同狂風驟雨一般,從山道拐彎處向自己這邊衝了過來,為首的那人正是薑明!因為來的人速度太快,而且他在潛入之初就早已了解了皇帝的計劃,知道這會趕來的十有八九是翊衛府的人,潛意識之下便有些放鬆,因此這一迎頭撞上,他就隻聽得薑明又驚又喜大叫了一聲將軍,頓時臉色一沉。


    偏偏薑明根本沒有察覺到韋鈺的不悅,還剩幾步遠處就滾鞍下馬,隨即興衝衝地上了前,待要行禮時,他這才發現韋鈺那難看的臉色。摸不著頭腦的他隻能小心翼翼地說道:“將軍,我帶來的都是您帶過的虎賁……”


    “就因為是虎賁我才要問你!八皇子呢?高廷芳呢?你們居然敢把他們丟下,自己跑到這裏來?”


    見韋鈺分明是狂風驟雨的前兆,薑明不禁噤若寒蟬,小聲答道:“八皇子下令,由那個杜至帶著餘下的翊衛府兵馬護衛他們,從大道上了雲龍山莊,讓我帶著虎賁來接應將軍。當然,這其實是南平王世子吩咐的,卑職等人隻想到終於確認了將軍的下落……”


    “高廷芳不是以為我去了徐州嗎?他怎麽知道我在雲龍山莊?”韋鈺沒等薑明說完就打斷了他的話,卻發現這個心腹屬下滿臉的慚愧,他頓時氣急反笑道,“難不成是你說了點什麽?”


    但此話一問出口,韋鈺就陡然意識到不對。因為就算是杜至,也不知道他的行蹤!


    薑明知道韋鈺素來眼睛裏不揉沙子,若是此時不解釋清楚,他回頭鐵定要被軍法伺候,當即慌忙解釋道:“是因為探子打探到雲龍山莊那邊有高手狙殺了好幾個箭樓車上的弓手,我那時候正好在南平王世子身邊,聽到這消息時聯想到了將軍的神射,結果臉色有異,就被他看出來了。他也沒問我,若有所思說起將軍當初平蜀時三箭射殺敵軍大將的事,隨即直接就打發了我們過來接應,連辯解反對的機會都沒給我。而且那時候杜至正冒充著將軍,我不敢……”


    “別說了!”韋鈺沒想到自己把高廷芳賺進了翊衛府,本來隻為了想探探,這位深居南平王宮二十多年的南平王世子究竟是否有真本事,可結果卻是一來二去,對方幾乎要把他的底子摸得一幹二淨!他竭力壓住火氣,見其餘那些虎賁在不遠處探頭探腦,卻沒有一個敢過來瞧個究竟,他就冷冷對薑明問道:“那現在你們走的這條路呢?你總不成對我說,走這條路也是高廷芳的主意?”


    “確實是南平王世子吩咐的……”見韋鈺那張瑩白如玉的臉瞬間如同鍋底那般黑,薑明雖說有些戰戰兢兢,卻還不得不硬著頭皮實話實說,“這條山路是李承透露的,說是相當隱秘,隻有熟悉雲龍山莊的人才知道,南平王世子說,如果山上真的是您,下山十有八九會走這條路。如果不是,我們也可以從這裏突破入內,屆時如若他們那邊不順利,我們猶如神兵天降似的出現,也能夠給人震懾。”


    韋鈺當然不會問李承是誰這種愚蠢的問題,但同時也不免有幾分懊喪。畢竟,李承這麽一個曾經在徐州風光無限的名士在東都整整三年,他竟然完全忽略了過去,卻還是被高廷芳一口道破身份,這對他來說,實在是想想就覺得沒麵子。此時此刻,他負手而立沉吟了片刻,突然一字一句地說道:“你叫他們讓一匹馬給我,我們現在就回雲龍山莊!”


    讓一匹馬給韋鈺,就意味著有人要靠兩條腿跑回去,之前沒有主將的消息,每日裏都在水深火熱的焦躁之中度日的虎賁們當然誰也不樂意,薑明回轉身去一說他們就炸開了鍋。可韋鈺是什麽脾氣,他們之前都領教過,又是軍中少有知道這位“孟將軍”真實身份的人,最後隻能用了賭鬥猜拳這種最快也最讓人無話可說的方式。很快,那個倒黴鬼垂頭喪氣地親自牽了馬上來,卻沒想到韋鈺竟是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


    “今天騎了你的馬,日後過來陪我練武,我指點你幾招!”


    虎賁們雖是戰場上千錘百煉出來的武藝,但因為沒有名師,更不懂得保養身體,故而征戰多年,一個個都病痛不少,跟韋鈺轉進翊衛府的時候,他們還不大樂意,可等到學了那些將門之中絕不外傳的健身吐納內息之法,又得韋鈺指點了藥酒養身的招數,哪怕後來漸漸知道了韋鈺真實身份乃是韋家庶子,在他們心目中,那仍然是帶著他們奮勇殺敵,身先士卒的將軍。故而聽到這話,那讓馬的虎賁高興得咧開了嘴,回去的時候甚至還興奮地翻了個跟鬥。


    至於其他人,雖說羨慕同伴能夠得到韋鈺指點,可能夠和韋鈺再次並肩作戰,他們卻更加激動。回程山路上僅剩的哨探原本就在韋鈺離開雲龍山莊時被拔除得幹幹淨淨,此時韋鈺殺了個回馬槍,自然沒有遇到任何阻攔和障礙。然而,等到留人在山莊外看馬外加望風哨探的時候,一大幫人又險些打破了頭,最終,兩個運氣實在太糟糕的家夥沮喪地留了下來,而這一次,韋鈺卻也來不及安慰自己親手帶出來的這些部屬了。


    因為即便是在這處偏僻的牆外,依舊能夠聽到內中傳來的震天喧嘩!


    雲龍山莊中確實正一團亂。高廷芳易容改服,混在杜至和承謹身後,儼然一副侍衛的打扮,終於得以進入了雲龍山莊。他本來以為,就算是承謹這位八皇子再加上杜至這個冒牌的孟懷贏,哪怕有皇帝的聖旨作為後盾,要突入雲龍山莊,仍然可能需要花費一些功夫,誰知道到了那血流滿地,處處死傷的大門口,杜至不過是裝模作樣用承謹的名義宣了皇帝口諭,幾個士氣不高的守門士卒竊竊私語了一陣,竟是就放了他們進去。


    如果不是他們拔營時傾巢而出,如今算得上養精蓄銳,高廷芳甚至懷疑穎王和韋家是不是打算將承謹和孟懷贏一並坑在這裏。但他很快就明白,自己實在是想多了。紀韋兩家火並的最新進展,竟然根本就沒能捂住消息,沿途過去,他們一路暢通無阻不說,還能聽到將士們難以抑製的議論聲。


    “紀雲霄竟然挾持了小侯爺!”


    “那之前穎王殿下和韋侯爺許下的賞金怎麽辦?”


    “紀飛宇活蹦亂跳的,小侯爺都在他手裏,你還想要賞金?”


    “不是說紀飛宇受傷不輕,說不定就會一命嗚呼嗎?”


    捕捉到這些聲音,高廷芳深深吸了一口氣,隨即上前半步,對前頭的承謹低聲說道:“若你此次不想白來一趟,那麽一會兒就拿出所有的勇氣和應變來。孟將軍會指點你,但他要提防被人看出痕跡,所以更多的時候要靠你自己。你先聽好,韋鉞被紀飛宇挾持了。他是韋泰的嫡長子,穎王殿下的嫡親表兄,所以誰都不可能輕易放棄他。而他們也同樣不會因為他就真的放了紀飛宇,因為放虎歸山,遺患無窮。但這對我們來說,卻是勝算最大的一點……”


    承謹豎起耳朵聽著高廷芳的囑咐,隻覺得每一句話都很有道理,待想要點頭時,他卻又顧慮這是在眾目睽睽之下,人人都在看著自己,隻能把心一橫,昂首挺胸,竭力不露出半點怯色。和上次去穎王府赴清苑公主的生辰宴,他隻是個無足輕重的客人不同,今天他卻是需要麵對一個相當棘手的局麵,即便有人指點,可終究還要靠自己去對抗那幾個他從前連遠看都不曾看上幾眼的強力人物!


    “大哥,我會努力的!”


    他用很輕的聲音念叨了一句,在他身後的高廷芳聽在耳中,麵上頓時露出了複雜至極的表情。這一聲大哥,承謹到底叫的是“死去”的李承睿,還是他這個“高大哥”?


    而對於穎王和衛南侯韋泰來說,他們原本正在焦頭爛額應對被紀飛宇挾持了韋鉞的窘境,這就已經是莫大的難題,可如今皇帝竟然也已經得知了此事,還把八皇子承謹和孟懷贏一塊派了過來,他們不由得又驚又怒。穎王更是惱火地怒喝道:“怎麽會讓父皇知道的?誰走漏的風聲,本王非殺了他不可!”


    韋泰到底比穎王沉著一些,可他還來不及寬慰幾句,距離他們不過十幾步遠的紀飛宇卻咯咯笑了起來:“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你們自以為做得隱秘的,可卻沒想到還有人在你們後頭吧?韋泰,這些年你打過幾場仗?和平蜀迅如疾風,猛如閃電的雷神孟懷贏比起來,你有幾分勝算?好,真是很好,咱們紀韋兩家鬥了這麽多年,現如今倒叫別人白白撿了大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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