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裏,承謹滿臉呆滯,但漸漸那迷茫的表情漸漸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幾分穩重和堅定。


    盡管他並沒有立刻表現出滿滿當當的自信來,但一旁的清苑公主卻不會認為,江陵郡主這番話是隔靴搔癢。她和承謹雖說是姐弟,卻隻不過是最近這幾天方才漸漸熟悉,因為高廷芳的事情而不知不覺拉近了距離,可即便如此,她仍然可以體會到,自己這個最年幼的弟弟是一個什麽樣的孩子。


    纖細,敏感,不自信,別說待人接物,就連讀書明理這種理所當然的事,都因為之前長久地被閉鎖在觀文殿,完完全全給耽誤了。


    可就是這樣的孩子,之前和她相處時,幾乎句句都會提到高大哥,韋大哥。她深知韋鈺之前常常進宮,很可能就一直在皇帝的暗示甚至縱容之下,和觀文殿中的承謹暗中往來,可高廷芳呢?到東都滿打滿算還不滿半年,可承謹對其的倚賴和信任,竟然已經不比對韋鈺少!而現在,江陵郡主這番話,恐怕也會給承謹帶來翻天覆地的變化!


    承謹退後一步,誠心誠意地躬身一揖道:“謝謝你,高姐姐。”


    江陵郡主不禁一愣,隨即連忙上前將他攙扶了起來,因笑道:“剛剛我才說自己太客套,這下你怎麽也和我客套了起來?不過是幾句提醒罷了,用不著這樣一本正經地道謝。”


    說到這裏,她察覺到背後似乎有人,回過頭瞧見是高廷芳和韋鈺一前一後出了屋子,頓時嗔道,“大哥,你居然和韋公子在裏頭看熱鬧,拖到這時候才出來,哪有這麽托大的主人?”


    “如果早出來,怎麽聽得到廷儀你這樣鏗鏘有力的話?”高廷芳笑著開了個玩笑,這才對承謹和清苑公主頷首為禮道,“廷儀隻有我這麽一個不成器的大哥,沒想到來到東都,卻一下子就多了姐姐和弟弟,我都替她高興。說起來,公主和承謹今天和鈺公子一同來獅子園,是約好一起來的?”


    “不是不是,我和大姐是一起來的,在路上遇到的韋大哥。不過,他就是不來,我本來也想去找他的。”承謹搶著解釋了兩句,隨即才不大自在地說,“本來我找高大哥,是為了父皇封我秦王的事,現在高姐姐這麽一勸,我已經知道該怎麽做了。但謝公公之前來見我的時候,還提到父皇已經在宮外選定一座宅子賜給我開府,人手全都撤了出來,讓我去看看。我對開府之類的事一點都不懂,想請大姐和韋大哥,還有高大哥高姐姐明天一塊陪我去,行不行?”


    之前承謹一直都支支吾吾不肯提過來獅子園是為什麽事,此時方才把此行目的和盤托出,清苑公主不禁覺得有些好笑。而韋鈺聽到承謙到底還是把自己和清苑公主並列,放在高廷芳和江陵郡主之前,臉上就露出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爽快地答應道:“好,小事一樁,我當然陪你去。”


    聽到韋鈺答應,清苑公主完全忘記了自己是韋貴妃的女兒,穎王才是自己一母同胞的親生弟弟,也想都不想就點點頭道:“好,我也去。”


    見承謹那期冀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高廷芳不忍拒絕,再加上又看到江陵郡主那滿麵笑容的樣子,他最終應允道:“廷儀初到東都,又不肯丟下我這個常常犯病的兄長出去遊玩,承謹你既然相邀,那我們就跟著去你未來的王府賞玩散心。對了,你可不要漏掉蘇小弟,否則他回頭非得找你哭不可。”


    “啊,沒錯,回頭我也請容侯一塊去!”承謹隻覺得滿心歡喜,看到洛陽和疏影正在那互相打眼色,他連忙又補充道,“洛陽和疏影也一塊去。”


    洛陽立刻腆胸凸肚道:“你就算不說我也會去的,世子殿下走哪我就跟哪。”


    疏影則是嘴角一翹,頗為高興地提醒道:“八皇子你千萬記得,回頭若是喬遷新王府的時候,給世子殿下留一份王府的圖紙,日後請他給你刻一座一模一樣的王府。”


    高廷芳看到承謹聞言那眼睛放光的樣子,不禁哭笑不得:“疏影,有你這樣隨隨便便給人攬活的嗎?你想累死我啊!”


    看到疏影趕緊吐吐舌頭,東張西望,最終直接閃到了自己背後,躲避高廷芳的目光,江陵郡主不禁笑了起來:“誰讓大哥你手藝這麽好?如果承謹未來那座王府確實好,你閑著沒事的時候刻兩刀就行了,難道誰還會催你?既然如此,那就說定了,明日一早辰初,大家一起去!”


    麵對這滿院子歡聲笑語的人,韋鈺隻覺得自己一直以來那沉甸甸的心,不知不覺輕鬆了一點。當告辭離開時,看到高廷芳和江陵郡主並肩相送,他隻覺得心中那猜測至少有五六分準。如果這個高廷芳不是真正的南平王世子,那麽,他很有可能是江陵郡主的心上人!


    次日一大清早,高廷芳和江陵郡主就迎來了承謹一行。今天高高興興裝扮一新準備出門的蘇玉歡跟在後頭,等到看見清苑公主沒有穿往日那些寬袍大袖的衣衫,而是改著男子胡裝,看上去多了幾分勃勃英氣,他忍不住側頭去看一旁同樣一身胡裝的江陵郡主,一時間竟是愣了一愣。


    見蘇玉歡那大驚小怪的樣子,高廷芳就笑著說道:“難不成公主和廷儀是心有靈犀一點通?早上廷儀就對我說,既然是出門,她不樂意窩在馬車裏,換了胡裝就能名正言順騎馬,現在好了,正好可以和公主做個伴。”


    清苑公主也笑道:“看來我和廷儀妹妹確實是想到一塊去了,既如此,我們一塊騎馬。”


    見承謹欲言又止,高廷芳就笑著對他說:“承謹,你就委屈一下,陪我坐車如何?”


    承謹趕緊點了點頭,快步走到高廷芳身邊後,這才小聲說道:“高大哥,你是不是知道我不大會騎馬?”


    “你之前去雲龍山莊那一路上,我看你騎馬的時候渾身都是僵的,都忍不住為你捏了一把汗,就算你從小一直長在觀文殿,韋鈺難道沒怎麽教你騎馬?”


    “韋大哥是教了一點,但他太忙了,而且我讀書習武都沒有太好的天分,遠遠比不上……比不上大哥。”承謹說著就不知不覺低下了頭,眼睛隻盯著自己的腳尖,完全沒看見高廷芳臉上一閃而逝的掙紮。


    “天資這東西,有時候很重要,有時候卻也未必重要。”高廷芳歎了一口氣,隨即摸了摸承謹那垂順的頭發,眯著眼睛輕聲說,“你放心,隻要用心學,你一定不會輸給任何人。”


    韋鈺何等耳力,高廷芳和承謹的交談,他全都聽在耳中,不禁若有所思地皺了皺眉。可是,當聽到蘇玉歡竟然也嚷嚷著要坐車的時候,他就立時眼疾手快一把將人拉了過去,又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說:“容侯,男子漢大丈夫,別窩在馬車裏,咱們陪公主和郡主騎馬!”


    “喂,你別隨隨便便幫我做決定!”蘇玉歡大聲抗議,可看到清苑公主和江陵郡主齊齊笑看著自己,他還是不得不小聲嘟囔道,“騎馬就騎馬,誰怕誰!”


    杜至眼看一幫人笑鬧了一番,高廷芳和承謹上了馬車,連忙給了洛陽和疏影一個眼色,隨即轉身招呼了幾個侍衛,又對留守的袁釗得意一笑。昨天他是猜拳贏了袁釗,這才把此次隨從的任務收入囊中。就在他翻身上馬的時候,他突然發現正在上車的承謹若有所思盯著自己,眼睛直勾勾的,仿佛在琢磨什麽。麵對這一幕,他頓時心裏咯噔一下。


    難不成這位八皇子如此眼利,自己這個當初冒牌過孟懷贏的已經被他認出來了?


    好在承謹下一刻被高廷芳拉進了車廂,沒有問出什麽難以應付的問題,他也稍稍鬆了一口氣。可接下來的一路上,他老覺得承謹隔著窗簾在打量自己。


    高廷芳自然看出了承謹對杜至的懷疑,心裏不由得對小家夥的敏銳大為驚異。要知道,承謹能夠認出孟懷贏的真麵目是韋鈺,這還能說是多年和韋鈺相處的結果,可能夠認出另一個孟懷贏是杜至所扮,這份細致入微的洞察力就非常難得了。然而,他沒有多說什麽,而是一路上笑吟吟地談天說地,兩隻耳朵還分心注意外間韋鈺和蘇玉歡,清苑公主和江陵郡主的談話,畢竟,無論韋鈺還是清苑公主,全都是當年和他最最熟悉親近的人。


    那種親近程度甚至勝過他的父親,當今皇帝,僅次於他的母親肖琳琅!如果不是他們已經起了疑心,他怎麽也不會放任蘇玉歡和江陵郡主與他們兩兩說話,好在江陵郡主不是容易套話的人,而蘇玉歡知道的東西又非常少!


    “到了到了,就是這兒吧?修文坊,距離天津橋也近,進宮最方便不過了。”


    承謹一直悄悄把窗簾拉開一條縫,此時聽到外間蘇玉歡咋咋呼呼的聲音,想起一路行來看到的那高高圍牆,經過第一重烏頭門時感覺到的那威嚴肅穆,裏間依稀能看見的亭台樓閣,不禁心中更加不安,暗想回頭進去之後若是發現太過豪奢,不如對父皇再辭謝一番。因此,他這一恍惚,竟是高廷芳下車之後,他才反應過來,慌忙探出身子準備下車的時候,就隻見所有人全都看著自己。


    “今天咱們這些惡客,可就要好好攪擾一下承謹你這個主人了。來,去開門吧,看看你的新家什麽模樣。”


    承謹見高廷芳笑容滿麵,其他人也一個個都興致勃勃的樣子,連忙強壓心頭不安跳下車來,結結巴巴地說道:“高大哥別這麽說,你們這麽多人陪著我過來,是我求之不得才對……”


    他不知道說什麽是好,幹脆閉上嘴快步上前,深深吸了一口氣,伸手用力往大門上推去,可大門竟是紋絲不動。就在他尷尬的時候,突然發現左右又多了兩雙手,正是疏影和洛陽。


    “你力氣太小了,看我的!”


    洛陽氣運丹田,大喝一聲往門上推去,一旁的疏影卻沒他那麽誇張,但也無聲無息暗運氣力。隨著他們這同時用力,承謹就發現剛剛死活推不動的大門終於漸漸滑開,帶著幾分仿佛許久沒有客人造訪過的生澀。等到大門完全洞開,他如釋重負,連忙轉身想要招呼客人,卻發現後頭清苑公主和韋鈺全都麵色有異。當韋鈺不管不顧徑直越過他衝了進去,他終於覺得不對勁,叫了一聲韋大哥後,就急急忙忙追了上去。


    而清苑公主麵色煞白,嘴裏喃喃自語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這裏不是榮王府,這裏不可能是榮王府!”


    被韋鈺和清苑公主這反常行動一驚,誰也沒有注意到,高廷芳臉上那一閃而逝的震驚和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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