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從滿身是血的涼王被人抬回涼王府開始,整座王府上下立時就一片慌亂。誰都知道,這位三皇子的母親雖說是四妃之中排名第二的趙淑妃,可出身平平的趙淑妃根本就是個木魚疙瘩,大多數時候都完全聽涼王的,而涼王則背靠紀太後這棵大樹,這才能夠和穎王一係的韋黨勢力分庭抗禮。如今若是涼王有什麽萬一,那麽,即便紀太後能再扶一個人起來,涼王府的人卻算是完了!


    畢竟,涼王妃葉璿璣至今隻有一個女兒,至於其餘侍妾,一向形同擺設!


    涼王妃葉璿璣乃是紀太後的表外甥孫女,也是她親自給涼王挑的孫媳婦,麵對猝然大變,卻也有幾分大家風範。她一麵命人去稟報皇帝,從太醫署請人過來,一麵派人去聯絡丈夫平時常常交接的那幾個紀黨高官,如右相嚴西峰,戶部尚書劉雲山等,請他們在朝中鎮壓大局,又把王府幕僚都請了過來。


    果然,涼王經府裏的大夫診治過後,剛剛蘇醒過來,就第一時間召見了幾個幕僚,她想了想就沒有進去讓涼王分心,一個人來來回回在屋子前頭踱著步子,兩側侍女們垂手而立,一個個連大氣都不敢吭一聲。


    就在葉璿璣心情越來越糟糕的時候,她突然隻聽得門外傳來了一個急促的腳步聲。轉頭過去的她正想斥責,待見是自己的親信陪房周氏匆匆進來,她的神情才少許緩和了幾分,卻仍是有些不喜地問道:“什麽事這麽急?小心驚擾了殿下。”


    “王妃,皇上派人來了。”周氏見自家王妃立時臉色一緊,她雖知道自己接下來的話肯定會使對方更加惱火,卻還是不得不硬著頭皮說道,“皇上讓太醫署太醫丞林大人過來給殿下瞧瞧,而且……而且還讓秦王殿下和秦王傅高大人一塊來了。”


    聽說是林禦醫來,周氏麵色稍霽。畢竟,林禦醫的妙手回春在東都赫赫有名,遠比專門給皇帝診脈的太醫令邱漢生廣為人知。即便是林禦醫曾有一度被皇帝專門派給高廷芳,也無損這位大國手的名聲,畢竟誰也不信在太醫署已經多年的他會和高廷芳有什麽私人關係。然而,得知皇帝還把承謹和高廷芳一塊派了過來探病,葉璿璣卻不禁為之大怒。


    “父皇這也實在太過分了,他這是讓人來看殿下的笑話嗎?”


    一旁的侍女們全都當成沒聽見這大逆不道的話,周氏卻躲不過去,隻能小心翼翼地勸解道:“王妃,畢竟都是奉皇上欽命過來的人,如若怠慢了……”


    “知道了,我親自出去迎接。”


    葉璿璣雖說咬牙切齒,卻也知道此時此刻不能使性子。對方來得突然,她一時斷然不可能回房梳妝更衣,就吩咐侍女捧了鏡子出來,自己大略整理了一下儀容和服飾,立時就昂首挺胸出了門去。盡管她早就聽說過南平王世子風儀無雙的名聲,可男女有別,高廷芳出席的場合她大多無緣,今天卻還是第一次見。盡管帶著仇視和挑剔的目光,但她隻是第一眼看向對方,目光就被那個站在承謹背後的男子完全吸引了過去。


    他通體上下沒有任何金玉,頭上隻戴著一頂普普通通的唐巾,竹簪束發,身上則是一件麻灰色的寬領大袖衫子,腳下踏著一雙半新不舊的黑履,顯得清臒疏朗。這會兒人分明隻是靜靜地立著,一句話都沒有說,那漆黑的瞳仁中隻見幽深,隻見溫潤,不見任何氣勢,她卻自然而然覺得,在這富麗堂皇的王府中,他就猶如一道格格不入卻不可忽視的風景。不知不覺的,她原本盛氣淩人的姿態收斂了三分,竟是微微屈膝,行了個禮。


    “殿下如今受傷臥床,不及遠迎,還請二位恕罪。”


    承謹接到父皇口諭之後就心中惴惴,多虧有高廷芳隨行,他這才有了底氣,此時見涼王妃葉璿璣如此客氣,他連忙伸手虛扶道:“三嫂言重了,父皇也是擔心三哥的傷情,這才讓林禦醫來看看,至於我和高先生,隻是來瞧瞧三哥可還有什麽需要的,回去可以對父皇說。”


    聽到承謹這還算得體的應對,高廷芳見葉璿璣嘴角微微一動,那一絲譏誚的笑容一閃而逝,他哪裏不知道葉璿璣根本就瞧不起承謹。當下他就淡淡地說道:“王妃不用客氣,涼王遇刺滿城皆知,皇上讓謝公公傳命秦王殿下和我過來探望。太醫署的林禦醫本也隨同而來,但王妃出來之前,宮中剛剛傳來消息,說是韋貴妃犯了心絞痛,緊急派人把他召了過去。”


    這一次,葉璿璣終於再也忍不住了,脫口而出道:“貴妃娘娘這是什麽意思?難不成她這抱病幾日的小恙,比殿下的傷情更要緊嗎?”


    承謹見葉璿璣遽然色變,剛剛的雍容華貴的言行舉止一下子化成了猙獰和怨毒,他在剛剛打照麵之後對這位三嫂的些許好感頓時煙消雲散。


    而高廷芳用最直截了當的方法讓承謹知道了什麽叫做變臉如翻書之後,他就仿佛沒看到葉璿璣那氣急敗壞的眼神似的,慢條斯理地說道:“但林禦醫知道涼王殿下遇刺,多半是皮肉筋骨之類的外傷,所以特意留下了一盒用名貴藥材調治的傷藥。他臨走前說,這藥即便不能說生死人,肉白骨,卻也非常難得。”


    葉璿璣一下子意識到,高廷芳是故意把話分成了兩半說,一時心頭暗恨。直到此時,她方才意識到,這位看上去弱不禁風的南平王世子能夠把自己的丈夫,素來自視甚高的涼王玩弄於掌心,不是好對付的。她迅速丟掉了初見時的那種天然好感,再也沒存一絲僥幸,隻是不卑不亢地說道:“既然是林禦醫臨走時留下了藥,就請世子殿下和八弟隨妾身去見涼王殿下吧。如今涼王遇刺,王府戒嚴,其他人還請留在外院,王府自會派人款待。”


    說到這裏,葉璿璣看了一旁的管事一眼,見其立時知機地上前攔住了洛陽和疏影,她這才露出了一絲得意的笑容,隨即轉身就走。


    用警告的目光瞪了一眼滿臉不情願的洛陽和疏影,高廷芳又攔住了想要理論的承謹,提高了幾分聲音說:“涼王殿下遇刺,外人不得擅入內院,這自然沒錯。隻不過,王妃乃是太後娘娘親自給涼王殿下挑選的賢內助,對內外官職也不應該沒有了解。從前我客居東都,這一聲世子殿下自然不算有錯。但如今我既是受了秦王傅之職,王妃也該改口了。還是說,因為涼王殿下的禮賢下士,平素見人時,涼王傅袁大人也能排在涼王殿下之前?”


    葉璿璣氣得臉色發白,可想到涼王如今的處境,她還不得不停下腳步轉過身來,萬分不情願地低頭說道:“高大人提醒的是,之前妾身擔心我家殿下,這才出言欠了幾分考慮,還請八弟和高大人隨我來。”


    這樣勉強的賠禮已經是她能夠接受的極限,因此接下來她匆匆在前帶路,一聲不吭,心裏恨得牙癢癢的。正因為始終沒回頭,因此她絲毫沒有看見,高廷芳落後承謹半步,一路上竟是一直在用目光迅速打量路途上的亭台樓閣,花草樹木。如果她去過穎王府上清苑公主的生辰宴,親眼看過高廷芳送的那座庭園,知道此人手藝精妙到能將一座府邸縮小到方寸之上,必然不會這麽輕易將其帶入這涼王府最深處。


    因為隨著一路前行,在高廷芳心中深處,已然勾勒出了這座涼王府的大致形貌!


    相比替承謹打抱不平,替被攔在外頭的洛陽和疏影出氣,這才是他用話激怒葉璿璣的真正理由。


    當臉色蒼白臥床的涼王聽到通報,得知高廷芳和承謹都已經在門外,問清楚葉璿璣帶了兩人步行過來,沒坐轎子的時候,原本就心頭憋屈的他更是忍不住用力捶了一下床板,氣急敗壞地低聲說道:“這個蠢貨,她竟然真的就帶了人在王府中亂逛?平時那些精明強幹全都到哪去了!”


    話音剛落,他就用嚴厲的眼神掃了一眼一旁伺候的侍女,見她們全都噤若寒蟬,他方才掃了一眼長史崔鳴和司馬秦漢。見這兩個四十出頭的中年人眼觀鼻鼻觀心,他知道他們定然不敢亂傳自己的話,他方才輕輕吐出一口氣,旋即開口說道:“有勞崔長史和秦司馬一塊出去,迎一迎八弟和高廷芳。”


    從前高廷芳炙手可熱的時候,涼王哪怕是在王府中也很少直呼其名,如今這稱呼分明是徹底惱了,因而崔鳴和秦漢全都沒敢有任何勸諫,起身應命轉身出去。等到和承謹高廷芳打了照麵,兩人也半個字不願多說,把人請進來之後,看到涼王打了手勢,他們就求之不得地立時悄然退到了外間。


    而涼王在侍女的攙扶下坐直了身子,目光在承謹和高廷芳身上來來回回也不知道打了幾個轉,這才嗬嗬笑道:“說起來,我還不曾恭喜過八弟,喜得名師,今後前途無量,隻希望你們能多相處幾年才好。”


    承謹對於那些兄姐素來談不上親近,就連和清苑公主,那也是因為高廷芳的關係而漸漸熟識,可此時聽到涼王這語帶雙關的話,他縱使再遲鈍,也覺察得到對方竟是在詛咒高廷芳活不了幾年,心中為之大怒。總算他還記得高廷芳教他喜怒不形於色的道理,好容易才沒有當場翻臉。


    “三哥說得對,能有高先生教導,是我的福分,我也希望能長長久久和先生相處。所以我日日克己自省,為高先生祈福,絕不敢惹是生非,為先生招來禍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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