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場牽連極廣的巨變和清洗過後,東都城中官民百姓終於徹底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


    紀太後和涼王聯手謀反,卻被早有察覺的皇帝反手鎮壓了下去!


    可是,不論是涼王寫下認罪書被廢為庶人,趙淑妃被貶為美人,遷出集仙殿,紀太後被軟禁在仁壽殿還未發落,還是秦王承謹主動請纓,率軍去彈壓保義節度使和河陽節度使麾下一部分將士的叛亂,韋貴妃和穎王以及衛南侯韋家毫發無傷,都比不上一個更加轟動的消息。


    皇帝的頭號寵臣,衛南侯庶出的次子,曾經隱姓埋名平蜀有功,如今業已飛黃騰達的韋鈺,竟然要迎娶和樂公主了!


    如果是從前紀家鼎盛的時候,這樁婚姻一定會被人視作為韋鈺下注紀家的預兆,可現如今紀家敗亡已成定局。紀飛宇人頭懸首在曜儀城,紀雲昌和紀雲鍾關在刑部天牢不說,另外還添上一個之前逃過一劫的紀雲霄,涼王被廢,紀太後亦是自身難保。和樂公主已然從天之嬌女淪落成無依無靠,空有公主頭銜的孤女。


    隻要聰明人,那都必定會對其避之惟恐不及,誰也不明白韋鈺為何會答應這樣一樁婚事。


    因此,哪怕有傳言說這樁婚事不是皇帝賜下的,而是韋鈺自己求來的,但大多數人都壓根不信,就連韋泰和韋鉞父子也嗤之以鼻。


    韋泰是惋惜之中帶著幾分慶幸,畢竟他如今對韋鈺這個兒子是越來越忌憚,韋鈺若再結一門好親,就更加不把他這個父親放在眼裏了。


    而韋鉞就是純粹的欣喜若狂和幸災樂禍了,之前被韋鈺壓製時的忍氣吞聲,如今赫然變成了揚眉吐氣。


    可讓這對父子倆意想不到的是,在韋鈺即將尚主的消息傳出之後,第一個氣衝衝登門的竟是穎王!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好端端的韋鈺昏頭了不成,竟然要娶承樂?他知不知道現在紀家已經倒台,紀太後隨時都會被廢,承誠都已經成了庶人,承樂那丫頭還有什麽值得娶的地方?父皇就應該連她的公主名號一塊都奪了,省得禍害別人!”


    穎王對著韋泰和韋鉞大發了一通脾氣,見這父子倆麵色都不大好看,他轉念一想就知道他們的顧慮,當即皺起眉頭道:“舅舅,大表兄,我知道你們不外乎是擔心韋鈺勢大難製,說不定還埋怨母親不該把紀家迫得太緊,害得紀家一倒台,韋家現在成了眾矢之的。可你們想一想,難不成母親還能和紀太後聯手?至於韋鈺,我看重的是他手中的實力,又不是他這個人。隻要忍到我登基,大可再把他一腳踢開,你們現在鬧什麽別扭。”


    說到這裏,他就斬釘截鐵地說:“總而言之,他和承樂的婚事絕不能成!這不隻是我的意思,也是母親的意思。那一日母親召見韋鈺之後,皇上就突然把承樂賜婚給了韋鈺,這其中意義實在是太明顯了,父皇就是不想韋鈺重新和韋家修好!”


    穎王並沒有在衛南侯府停留太久。他得到母親提早報信悄然溜走時,帶上了所有王府官和幕僚心腹,甚至沒漏掉他們的家眷,卻獨獨留下了穎王妃,自然是有他的如意算盤。


    那天涼王和韋鈺走後,穎王妃就自盡了,他一下子成了單身,不可避免地打起了江陵郡主的主意。奈何承謹竟把江陵郡主當成幫手帶走了,哪怕他之前還恨高廷芳入骨,今天卻打算再造訪太白別院。


    他並沒有對韋家父子隱瞞自己接下來的目的地。於是,等他一走,韋鉞立時跳了起來,滿臉不忿地對韋泰說:“父親,您看看,姑姑也好,穎王也好,現在眼裏隻看得到一個韋鈺,而且為了高廷儀一個女人,穎王連穎王妃都能逼死,現在更是看得高廷芳也比我們重要!”


    見韋泰沉默不語,知道父親心裏必定也憋著一口惡氣,韋鉞就煽風點火地說:“那天晚上如此大的事情,姑姑直接把穎王給藏了起來,卻不知會穎王妃,害得她受辱之後自盡也就罷了,可她連我們父子都不事先說一聲,這算怎麽一回事?父親這些年對姑姑,對穎王,難道還不夠好嗎?這次紀雲霄潑了您一身髒水,姑姑到現在連一點表示都沒有!”


    韋泰和韋貴妃兄妹情分深厚,當年為了父親將其送進淄王府,他甚至敢提劍質問父親,而後更是在關鍵時刻和韋貴妃聯手,一麵軟禁父親,一麵首告淄王,最終憑借汗馬功勞,成了當今皇帝的肱股之一。可如今這麽多年過去,他又一直在外當節度使,和韋貴妃不可避免地有些疏遠。


    最重要的是,他對韋貴妃的性子比誰都要清楚,露出老態和頹勢的他越來越壓製不住韋鈺,以至於在韋貴妃心目中,韋鈺的重要性已經超過了他。


    “夠了,不用再說了。”韋泰阻止了韋鉞添油加醋的挑撥,冷然皺眉說,“我要盡快離京回滑州,不惜一切代價,先把皇陵這一起事情了結。別看東都富庶繁華甲天下,可論起自在,還不如在滑州占地為王。你到時候隨我回任所,從今往後,任憑東都這邊怎麽鬧。”


    韋鉞自小長大在東都,壓根沒想過離開,韋泰這一說,他頓時有一種搬起石頭砸了自己腳的感覺。縱使他日後能在義成軍節度使所轄的數州橫行無忌又如何,那麽小小的地方,及得上在東都橫著走?可是,他又不敢違逆父親,唯唯答應的同時,心裏卻飛快盤算如何陽奉陰違。


    就算要走,他也絕不能讓韋鈺繼續這麽得意!


    去了太白別院的穎王卻撲了個空。因為就在半個時辰前,高廷芳恰是帶著洛陽和幾個侍衛,輕車簡從地來到了玄真觀。公主家令劉淼親自迎接,可麵對高廷芳想見清苑公主的請求,他卻無比為難地說:“世子殿下,不是下官為難,實在是公主說任憑誰都不見,就連皇上……”


    哪怕謝驍兒如何挾持清苑公主的細節,高廷芳並不曾打聽到,可他至少能猜出七八分。知道清苑公主此時是什麽心情,他就直截了當地說:“既如此,我不為難劉大人。你就當什麽都不知道,我自己闖進去。”


    劉淼頓時目瞪口呆。可他還沒反應過來,就隻見高廷芳帶著洛陽大步直奔大門。他本待追上去再盡職盡責阻攔一下,可想到高廷芳和清苑公主日後便是夫妻,自己今天做這惡人,日後指不定被怎麽埋怨,最終還是停下了腳步。


    他這個家令尚且如此,玄真觀內的其他人麵對長驅直入的高廷芳,更是連象征性的阻攔都沒有。於是,洛陽英雄無用武之地,一路隻跟在高廷芳身後,半點動手的機會都沒撈到,最後當高廷芳進入屋子時,他氣鼓鼓地守在門口,竟是忍不住羨慕起了追隨江陵郡主跟著承謹去平叛的疏影。


    高廷芳卻無心理會洛陽那點小心思,當他揭開珠簾,看到清苑公主時,他麵對那清減消瘦,形容憔悴的人影,忍不住後悔當時沒有阻止韋鈺,讓清苑公主擔了個統領羽林軍的虛名,讓這個從來沒有親自涉足過權謀鬥爭的妹妹遭受重挫,而後更是被最不想麵對的韋貴妃帶走。


    發現清苑公主失神發呆,竟然沒有察覺到自己,他就徐徐走上前去,突然出聲說道:“還在覺得自己無能?認為自己沒用?”


    猛然間聽到這樣一個聲音,清苑公主立時抬起頭來,當看清楚來的是高廷芳時,她一下子愣住了。她下意識地別過頭去,可當感覺到高廷芳竟是在床沿邊上坐下時,饒是她早早把他們的婚事歸結為權宜之計,隨時準備去對父皇提出悔婚,此刻仍然心亂如麻,更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


    良久,見高廷芳始終沒說話,她方才把心一橫道:“高大哥,我不管你是怎麽進來的,我不想見外人,你走吧!”


    “我知道那天晚上的榮慶宮發生了很多事情,對你來說,興許覺得挫敗、沮喪、殘酷甚至絕望,可是要知道,受到絕大衝擊的人,並不隻有你一個。”


    高廷芳知道單純開解清苑公主沒用,他稍稍頓了一頓,就說起皇帝以天子之身作為誘餌釣出紀太後,又借著他和承謹一行人現身,把紀太後擒下帶到琳琅軒的情景。


    當他提到皇帝揪住承謹,用生死輪回之說幾乎逼瘋紀太後的情景時,他終於看到清苑公主那蒼白的臉上流露出了森然怒色。


    清苑公主幾乎能夠想見那時候高廷芳和承謹那錐心的痛楚,她甚至不確定,如果自己當時在場,會不會忍不住透露高廷芳的真實身份。想到自己隻不過因為被謝驍兒所趁,又被韋貴妃救出就感到屈辱和挫敗,她頓時狠狠抓緊了錦被。


    “初次領兵,被謝驍兒這種經曆無數的狡詐之輩算計,那是很自然的。你與其自怨自艾,不如去怪韋鈺。他之所以舉薦你代替他掌管羽林衛,不就是為了讓紀太後有機可趁?否則,他自己根本就在東都不曾離開,何必交權給你?”


    聽著這入情入理的話,清苑公主隻覺得自己這幾日的怨尤是那樣可笑,可即便如此,她對始作俑者韋鈺仍然生不出幾分怨恨來。


    韋鈺一直都是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的性子,她這個一直生活在金窩中的人,又有什麽理由去埋怨一直拚殺在最前頭的韋鈺?


    她輕輕吸了一口氣,這才強迫自己轉過頭來對著高廷芳,一字一句地說:“高大哥,謝謝你來開導我。也許我就是等著你來教訓我一頓,這才像縮頭烏龜似的躲到了現在,可現在我已經躲不下去了。”


    “既然紀家已經敗亡,父皇和韋家的決裂近在眼前,我們倆的婚事就到此為止吧。和我之前許諾的一樣,我現在就入宮向父皇陳情,隻要我歇斯底裏鬧一場,他一定會答應的。”


    饒是高廷芳也想解除這樁實在太過荒謬的婚事,但上次清苑公主承擔了逼婚的惡名,這次她又要承擔悔婚的後果,他不禁本能地想要反對。可還不等他開口,就隻覺得一雙手猛地壓在了自己的手背上。


    “高大哥,如果你出麵,不但觸怒父皇,而且我這個公主也會被人指指點點,道是被人嫌棄。你就成全我任性一次,我就說是你今日強闖玄真觀,對我出言不遜,所以我惱將上來,悔了這樁婚事。”清苑公主說到這裏頓了一頓,這才微微一笑道,“就算別人說我反複無常,總比被未婚夫嫌棄來得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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