哢——


    寂靜的屋子裏突然傳來了這個刺耳的聲音,清苑公主和承謹不禁全都循聲望了過去。發現高廷芳身邊的小幾一角竟是斷了,清苑公主心中一跳,連忙笑著岔開話題道:“怎麽這秦王府的家具如此不結實?高大哥隨手一掰就斷了?”


    話音剛落,她就隻聽承謹也搶著問道:“高大哥有沒有硌著手?回頭讓人換一張,這些人置辦家具的時候也太打馬虎眼了!”


    高廷芳這時候方才醒覺,自己一時震驚,竟是不知不覺用了真力,以至於震斷了小幾一角!可清苑公主和承謹分明都惦記著他的身體,沒有察覺到真正的關鍵,他不由得擠出了一絲笑容,待想開口讓洛陽盡快把這張可能泄漏自己底細的高幾給搬出去時,他卻隻覺得胸口一陣刺痛,不由得一手抓著床欄,整個人都幾乎蹲了下來。


    竟然妄動真氣就有這麽大反應,他的身體竟然如此孱弱了?


    “高大哥!”


    “大哥!”


    清苑公主伸手想去攙扶高廷芳的時候,冷不丁卻聽到承謹那個稱呼,一時不禁渾身僵硬,竟是眼睜睜看著承謹搶在了自己前頭。她看著承謹一把按住高廷芳肩頭,滿臉驚惶和關切,眼神中那種孺慕和敬重根本掩飾不住,她不禁生出了一個根本按捺不住的念頭。


    難不成……承謹知道了?不可能的,就連她也是多虧了韋鈺點醒方才得知,承謹生下來就沒見過承睿哥哥,又怎麽可能認出他來?


    可是,看著承謹手忙腳亂想要拖高廷芳上床躺下,又打算開口叫人進來,高廷芳卻還有閑工夫安慰他,看著兩人那種仿佛血脈相連的親近,清苑公主不禁有些難受。


    想到韋貴妃在自己麵前捅破身世的一幕,她隻覺得自己根本沒有資格站在這對兄弟麵前。


    她本來就不該出生,更何況生下她的女人卑鄙無恥害死了她真正視之為母兄的親人。而就在不久之前,那個女人更是投毒幾乎害死了承謹,承睿哥哥一母同胞的弟弟,也是母親肖琳琅的幼子!


    須臾,洛陽和疏影進了屋子,滿臉古怪地將那張折角的高幾搬了出去。當然,高廷芳絕口不提胸口刺痛,清苑公主和承謹卻沒替他瞞著,以至於洛陽差點就想把林禦醫找來。


    直到兩人離開,高廷芳才注意到清苑公主的情緒有一些不對。他沒有往別處想,還以為她是因為韋家的處境,擔憂自身,想了想就決定把她完全拉到承謹這邊來。


    他將自己對劉典簽和許主簿說過的話,又對清苑公主說了一遍,自然也相當於再次對承謹做了詳細的解說。他一麵說一麵對自己之前的設想做出補足,沒有注意到姐弟倆的表情都有些微妙,直到最後抬起頭時,見兩人都死死盯著自己,他才感覺到一顆心猛地一跳。


    難道還是剛剛折斷桌子一角露了餡?


    他勉強笑了笑,這才歉意地說:“我隻是想,公主畢竟比承謹年長,哪怕從前不管政務,至少也了解一些才幹斐然,卻始終鬱鬱不得誌的朝廷官員……不過也許我想當然了一些,公主如若覺得唐突,還請見諒。承謹也是,你已經長大了,不是什麽事都要我做主的孩子。”


    “不,大哥,我都聽你的!”承謹深深吸了一口氣,斬釘截鐵地說道,“再說,我也信得過大姐,大姐和韋家從不是一路人。隻要肯推薦人給我,我一定會仔細甄別,量才而用。”


    清苑公主沒想到承謹竟會有這樣鮮明的態度。注視著那雙和昔日承睿哥哥非常相似的眼睛,她竟是有些恍惚了起來。她搖搖頭把那些胡思亂想從腦海中趕出去,隨即強笑道:“我從前沒怎麽留意過朝中人物,但韋鈺曾經對我提過一些,待我想想,回頭再告訴你們……”


    三人各有各的思量,卻誰都不願意對別人說實話。


    如是僵坐片刻,高廷芳終究惦記著韋鉞居然是從昭義節度使巡官劉易峰那兒被抓回去的,而且劉易峰竟然還被當場格殺。而且,自從剛剛震驚過度失態之後,他總覺得有些心神不寧,當下就借口身體不適先行離開。


    清苑公主本是打算一塊走的,可不知怎的,她竟是鬼使神差地留了下來。而且,等到高廷芳一走,她竟是不由自主地說道:“承謹,你什麽時候對高大哥改了稱呼?”


    承謹萬萬沒想到,高廷芳似乎並未察覺到這一點,可清苑公主竟然聽出來了。他使勁吞了一口唾沫,有些不自在地說:“我就是覺得,高大哥對我和對親弟弟似的,所以就這麽叫一聲……大姐你也看到了,他也沒說不行。”


    見承謹越說聲音越低,顯然有些心虛,清苑公主原本隻是微微有些狐疑,可此時此刻那疑心卻越來越重。她一把拽住了承謹的手腕,聲色俱厲地說:“難不成你知道了……”


    這話還沒說完,她就看到承謹麵色大變。她不由自主地鬆開了手,臉上瞬間變得煞白。


    而她這樣的表情無疑給了承謹很大的刺激,他沙啞著聲音說道:“大姐也知道了?”


    發現猜測變成了現實,清苑公主頓時覺得渾身氣力全無,再加上不能確定外間是否有人偷聽,她隻能伸出手來把承謹攬在懷中,隨即附在他耳邊低聲問道:“大哥一點都沒察覺嗎?”


    “他不知道。”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承謹不知道是輕鬆,還是苦澀,他無力地依偎在清苑公主懷中,低聲問道,“大姐既然也知道,為什麽不和大哥相認?你應該知道,東宮的位子是他的,這大唐天下將來也應該是他的。”


    清苑公主聽到承謹回答說高廷芳不知道,她一時不知道是高興,還是失望,可對於後一個問題,她就沉默了下來。她輕輕摟緊了承謹,這才用低沉卻悠遠的語調說:“因為我曾經跟在大哥身後,看他去皇陵給母後掃過墓。對,就是你的母親,我的母親,他的母親。”


    承謹渾身巨震,可聽著清苑公主講述高廷芳拜祭時,在貞靜皇後肖琳琅神主前那仿若泣血的一番話,他隻覺得心如刀絞。他忍不住抓緊了清苑公主的衣裳,最終低聲說道:“我不值得大哥這麽受苦,不值得……”


    “大哥來東都的時候,還不知道有你,可發現你時,那心裏該是多高興,我不用想都知道。”清苑公主本想說是韋鈺對自己捅破的那層窗戶紙,可話到嘴邊,她想到韋鈺對於承睿太過執著的態度,最終還是沒有提那個剛剛喪母的人。


    “總而言之,既然現在咱們倆知道了,那麽接下來這段日子,就要一起瞞著大哥,我們已經知道他是承睿哥哥的這件事。不過,我想問你,如果你去平叛之前,知道他是誰,你還會那樣毫無保留地相信他嗎?你會不會覺得,他是想要奪回自己的東西,這才想讓你死在外麵?你會不會……”


    “不,不會!”承謹顧不得可能會被外間人聽到他們的對話,一下子提高了聲音,“我不會懷疑他,隻會相信他!除了韋大哥,隻有他願意對我伸出手,隻有他會那樣善意地對我笑,就連韋大哥也從沒有過……我這次躺在床上等死的時候,感覺得到他在陪我,感覺得到他在哭……”


    承謹不知不覺淚流滿麵,可當他使勁擦了擦眼睛,看到清苑公主也同樣如此時,他愣了一愣,突然有一種找到分享秘密者的快樂。他不大好意思地吸了吸鼻子,這才甕聲甕氣地說道:“大姐以後能不能常來?我怕自己在大哥麵前不小心流露出跡象來。”


    “好!”清苑公主想也不想就重重點了點頭,見承謹頓時喜形於色,她就笑著刮了刮小家夥的鼻子,“我以後準常來,你可別忘了,我還要給你推薦人呢!”


    當清苑公主和承謹達成攻守同盟的時候,高廷芳正在承謹在王府中獨獨留給自己的致遠齋裏和杜至等人商量對策。可當他說完清苑公主帶來的消息,杜至就忍不住撓頭道:“世子殿下,韋家這下子要被連根拔起了,那不是很好?我們還費神想這麽多幹嘛?”


    袁釗沒好氣地斜睨了一眼杜至:“你會不會動腦子?世子殿下是覺得,皇上這做法有些激進,回頭說不定會激起韋家的反撲,到頭來打虎不成反遭其害……”


    “是這樣嗎?”杜至疑惑地看了一眼麵色不大好的高廷芳,“我老覺得世子殿下不是因為這個才如此為難的。”


    高廷芳不知道是不是應該將自己在紫宸殿見證的那一幕說出去,可直覺最終提醒他,他需要暫時保守這個秘密。他微微停頓了一會兒,就岔開話題對袁釗問道:“你們去打探一下消息,看看和樂公主府那邊,韋鈺生母的喪事辦得怎麽樣了?”


    “這個不用打探,我知道!”杜至毫不猶豫地舉起了手,“我一到秦王府就聽說了,和樂公主一個人裏裏外外忙活,韋鈺這個喪主卻連麵都不露,說什麽哀毀過度,我是不大相信的!”


    盡管在紫宸殿時,就用韋鈺和尹雄來試探過皇帝,但此時此刻真的確定了這個消息,高廷芳卻不禁覺得一顆心陡然下沉,那猜疑之心卻是難以抑製。


    在這剛剛喪母的當口,韋鈺真的不在和樂公主府?真的是去追緝穎王,又或者去韋貴妃勾結的幾鎮節度使那兒了?他怎麽能忍心,他怎麽可以忍心?


    而且,韋貴妃會這樣斷絕所有後手,被皇帝拿捏?會不會還有什麽他沒注意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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