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裏隻剩下了自己和尹雄兩人,而尹雄竟是突然單刀直入問了如此問題,承謹頓時進退兩難。


    說了,如果尹雄真的是大哥昔日舊識,彼此也有默契,那自然最好,可如果不是呢?


    而如果不說,尹雄此人如此老到,洛陽和疏影都退到了門外,他應付得了這位羽林大將軍嗎?


    就在他斟酌猶豫之際,尹雄又開口說話了:“洛陽和疏影的武藝,大半都是我教的。所以,他們在人後都要叫我一聲師父。不知道我這樣說,秦王殿下是否能多信我一點?”


    “真的?”承謹隻覺得眼睛一亮,發現外間的洛陽和疏影全都沒吭聲,竟是默認了尹雄的話,他不禁如獲至寶,一把抓住了尹雄的手說,“那請尹大將軍千萬救救我大哥!”


    這一聲大哥再次叫出來,不但張虎臣再沒有懷疑,就連外間的洛陽和疏影也同時確定了。


    他們誰都沒想到,就在高廷芳苦苦隱瞞這個事實的時候,承謹竟然知道了!


    張虎臣沒有去問承謹是什麽時候知道,又是怎麽知道的,他苦笑著摩挲了一下這孩子的頭,就猶如小時候他教導高廷芳武藝時一樣。他長歎一聲,低低地說道:“現在的問題在於,韋鈺的背後有皇上的默許和縱容,可就連皇上也恐怕不知道,韋鈺有謀逆犯上之意。”


    此話一出,承謹頓時麵色蒼白。他下意識地鬆開了手,踉蹌後退了幾步,直到後腰頂上了書桌,這才勉強鎮定了下來。他沒有問尹雄為什麽會這麽說,不用想也知道,尹雄才剛剛去大理寺天牢探視過高廷芳,必定是高廷芳這麽判斷。


    而高廷芳就是他的大哥李承睿,從前和韋鈺是最好的知己,如若不是韋鈺很可能對其說了些什麽,又怎會如此言之鑿鑿地認為韋鈺想要謀逆造反?


    他使勁吸了一口氣,終於鼓足勇氣開口問道:“那我能做什麽?”


    張虎臣以為承謹會難以置信,會傷心失望,會自怨自艾,可如今看到他這樣振作起來,他不禁替自家世子殿下感到欣慰,深幸其沒有看錯人。


    “世子殿下捎話給你,你沒時間呆在秦王府了,回翊衛府去,不拘黃軌,孟憲,你能封鎖消息,把他們留在翊衛府,那就是給韋鈺減一分力量,那就是幫世子殿下。”見承謹想都不想就重重點頭,張虎臣笑了笑,卻伸手在那柔弱的肩膀上輕輕按了按。


    “清苑公主去了和樂公主府,你把握住金吾衛和新生的三衛府,那就還有希望。”


    嘴上這麽說,張虎臣心裏卻總覺得自己忽略了什麽。一陣冥思苦想之後,他陡然一凜,想到高廷芳既然已經意識到了韋鈺逆謀,他卻輕輕鬆鬆見到了高廷芳,足可見韋鈺根本就已經不怕人揭發,暴露了那業已高熾的野心。


    而且,他眼下奉聖命出宮,曜儀城中那近半羽林群龍無首,如若韋鈺從天而降,隻怕轉瞬之間宮城就會易主!


    畢竟,在皇帝一而再,再而三地褒獎抬舉之下,韋鈺功勳彪炳的印象已經深入人心,隻要打著平亂的幌子,羽林軍有誰會不從這位輔國大將軍?哪怕所謂的平亂實則是造反!


    韋鈺自己就是皇帝的女婿,危難之際同樣是可以服眾的!


    “不好!”


    張虎臣輕呼一聲,眼見大門被人砰的推開,洛陽和疏影齊齊衝了進來,他也來不及責備兩人莽撞,立時搖搖頭道:“是我疏忽了,隻怕韋鈺已經趁著我不在宮裏,直接發動了起來。你們兩個立時護送秦王殿下去翊衛府,我這就回大理寺,先救世子殿下!”


    承謹一時為之駭然,下意識地一把拽住了尹雄的手腕:“尹大將軍,你是說今天?韋大哥今天就會……”


    “這個世上曾經最熟悉韋鈺的人不是我,而是世子殿下,而如今他在大理寺天牢,足可見他認識的,也隻是從前的那個韋鈺而已。而這些年最熟悉韋鈺的,應該是清苑公主,可如今她顯然也被蒙在鼓裏。至於秦王殿下你……”


    張虎臣想到承謹在衛南侯府那次詭異的中毒,心裏終於隱隱有了懷疑的人,更意識到高廷芳之前那語焉不詳的話語中,還潛藏著更讓人驚怒的事實。


    他沉吟片刻,終究沒有揭開此事,而是淡淡地對承謹說道:“秦王殿下認識的,也同樣是從前的韋鈺,所以眼下你與其問韋鈺是否真的會今日動手,還不如像你之前問我那樣,想想自己能做什麽,能不能挽回此番大亂!”


    說到這裏,他頓了一頓,旋即又提醒道:“如果可以,殿下絕對不要走漏韋鈺謀反的風聲。雖說你麾下是全新的班底,但相信你這個金吾大將軍能辦到!韋鈺謀反之事一旦傳出去,隻怕接著反了的就是各地藩鎮,單憑一個郭大將軍,皇上再也壓不住他們!洛陽,疏影,我把秦王殿下交給你們了!”


    張虎臣再也不敢耽誤時間,也顧不得再對洛陽和疏影解釋什麽,立時轉身快步離去。


    而承謹看到洛陽和疏影全都直勾勾地看著自己,他不想對他們說自己怎麽知道高廷芳身份,索性咬咬牙說道:“洛陽,疏影,把上下能用的人都給我調度起來,用得上的我們全都帶去翊衛府,至於暫時用不上的,暫時讓他們離開秦王府,以免遇到危險!”


    當張虎臣匆匆往大理寺趕的時候,心急如焚的高廷芳站在監房木柵欄邊上,不得不幾乎仔仔細細審視了自己視線所及範圍之內的每一塊牆磚,再次確定了幾個可能存在密道出口的範圍。


    想到自己在刑部天牢呆過,更走過那條密道,他突然有些懷念起刑部尚書薛朝那張蒼老的麵孔。可兵鋒之下,縱使這位三朝老臣,又能做什麽?


    就在這時候,他突然捕捉到了非常細小的嘎吱聲。這和之前張虎臣出現時那通道盡頭大門打開時的嘎啦聲完全不同,聲音極其輕微。如果不是此時此刻這偌大的地方隻關了他一個人,他也許根本無法察覺。


    他連忙凝神靜氣地分辨著聲音來處,目光最終落在了自己懷疑過的一麵牆上。


    很快,那道牆果然是有了動靜。隨著牆壁無聲無息地翻麵,一個人影探頭探腦張望了一下,這才看向了他,還不等高廷芳想明白,對方就一下子竄了出來,隨即竟飛也似地衝到了木柵欄前。當看清楚對方的一刹那,他就完全愣住了。


    竟是內侍監謝瑞!


    “高大人!”


    “謝公公,你怎麽……”


    “來不及多說了,宮裏已經天翻地覆,你快跟我出去,看能不能請秦王殿下調兵!”


    謝瑞一麵說一麵從懷裏掏出了一把匕首,竟是猛地朝那鎖鏈砍去。然而,一刀下去,看到那鐵鏈竟是迸出一串火星,卻是巋然不動,他的臉色立時就變了。隨著第二刀第三刀,往日削鐵如泥的匕首竟是仿佛變成了贗品,他簡直快要急得滿頭大汗。


    就在他幾乎絕望的時候,卻突然覺得手腕被人一把拽住了。看到高廷芳一根一根掰開他的手指,隨即把匕首奪了過去,他不禁有些茫然,可眼看高廷芳倏然舉起匕首重重落了下去,隨著那一道幾乎足可奪目的寒光,剛剛他久久都砍不斷的鐵鏈應聲落地,他不由瞠目結舌。


    這是巧合,還是……


    可他已經來不及多問,就隻見高廷芳已經拉開木柵欄從監房中出來,手中握著那把匕首,絲毫沒有還給他的意思。他張了張口,正要催促高廷芳離開,卻沒想到這位南平王世子四處看了看,竟是突然走到牆角邊,拿著匕首迅速刻了幾個字。


    他覷著眼睛一看,赫然是“安好,速歸”。他弄不明白這是留給誰看的,可看到高廷芳已經當先鑽入了密道,他連忙快速跟了上去,直到把密道的石門閉合,又上了一道鎖,他回過頭來發現高廷芳竟是站在那兒若有所思地看著這一幕,不禁有些急躁。


    “高大人,時間緊急,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謝公公你知道,這條密道是誰造的?”


    謝瑞頓時愣住了,他躊躇了好一會兒,最終麵色煞白:“是……韋鈺……”


    “我不知道你是怎麽從宮裏出來的,也不知道你是怎麽得知有這條密道的,但如果我是韋鈺,在你突然跑了,而且有可能知道這些密道的情況下,一定會很快派人進來搜索。”


    說到這裏,他就輕聲說道:“與其轉身一頭撞入陷阱,還不如在這裏先等一等。”


    謝瑞微微有些醒悟:“高大人是說……”


    “尹大將軍之前說過,去了秦王府之後還會回來。如果有他過來,我們至少還能多條路!”


    雖說不大確定高廷芳說的話究竟有幾分成算,但謝瑞自忖自己拿著削鐵如泥的匕首尚且不能算是戰力,此時也隻能先聽高廷芳的,目光卻不住往高廷芳手中那把匕首看去。


    剛剛到底是瞎貓碰著死老鼠,還是高廷芳根本就不是看上去的那般孱弱可欺?


    就在他等得心浮氣躁,忍不住伸手去拍高廷芳肩膀的時候,他突然隻聽高廷芳發出了輕輕的一聲噓,那手頓時僵在了空氣中。須臾,在這一片寂靜之中,哪怕隔著這厚厚的石門,他仍是聽到了外間那腳步聲和說話聲,仿佛來的不隻是一個人。


    因為這一分神,謝瑞絲毫沒有注意到,高廷芳輕輕撥開了那道反鎖,隨即將手輕輕壓在了石門上,竟是把整個人保持在隨時都能衝出去的姿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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