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城池都有自己的貧民窟,特別是仁川這種沒有城牆的港口城市,大大小小的貧民窟就像地麵上的苔蘚,雜亂無章的堆積在各條道路之間。元鼎讓小黃留在小路口的一間飯館裏望風,自己則順著一條隻有一人寬的小巷,找到了昨日被偷錢袋子的壯漢臨走前留下的那個地址。在去青石館之前,他決定先來看看。


    元鼎推門而入,院子裏靜悄悄的,地麵上覆著一層淺淺的積雪。前方的屋門虛掩著,像是有人,又無半點動靜。他把左手伸進鬥篷和棉衣之間,搭在後腰的障刀上,提高了戒備。障刀是短刀,比橫刀輕便靈巧,更適合近戰防身。進門的一刹那,他就聞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吱嘎!”房門被推開,映入元鼎眼簾的,是一片狼藉。


    元鼎沒有貿然上前,而是停在門口,仔細打量四周,在確認沒有潛在的危險後,才輕輕邁出腳步,唯恐破壞現場。往前走了兩步後,他看到了一雙腳,一雙男人的腳,棉鞋上麵,紮著厚厚的綁腿,那是苦力和江湖人的典型特征。


    血腥味似乎更重了。


    順著綁腿往上,是一具斜靠在灶台邊的屍體,胸口血跡斑斑,幾道傷口已然凝固,不再往外冒血。元鼎蹲下身子,發現此人正是那天在街上要回錢袋子的壯漢,不想竟被人重傷至此,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尚未氣絕,但已氣若遊絲。他探了探壯漢胸前的傷口,傷口不算長,卻很深,像是被銳器刺入,直接紮破了髒器;從體溫和傷口處血液凝固的程度看,打鬥應該發生在前日夜間。他朝壯漢在人中用力掐下。壯漢動了一下,悠悠轉醒。


    元鼎在他臉上拍了幾下,觸手處,竟是一片巨大的傷口,定睛一看,傷口整齊劃一,一隻耳朵已被齊根切下!元鼎倒吸一口涼氣,是什麽人如此狠毒,傷人之餘,還要切去一隻耳朵。他見壯漢傷勢太重,即便沒死,也撐不了多久,便直截了當道:“是不是那些扒子幹的?”


    壯漢努力睜開眼睛,搖搖頭,用力吸了幾口氣,一張嘴,卻吐出一團血沫。


    元鼎道:“你我都是唐人,有什麽要交待的,我替你辦。”


    壯漢還是搖頭,抬起手,慢慢放到領口,伸出兩根手指,搗鼓了幾下,拽出一根細細的鐵鏈來,鐵鏈末端連著一塊鐵牌。元鼎一眼認出,這是軍牌,每一名新兵入伍時都會領到一塊,上麵刻著姓名、籍貫、軍職,隻有在退伍或戰死後才能摘下。隻不過,這塊鐵牌,與唐軍製式略有不同,稍長,也稍窄。


    壯漢將鐵牌連同鐵鏈一把扯下,遞到元鼎麵前,用盡全身力氣說了三個字”蠍子島“,說完,頭一歪,手落下,就此死去。


    元鼎掰開他粗糙的手指,取下鐵牌,翻過來,仔細辨認上麵的小字,一看之下,瞳孔猛縮,立刻將鐵牌收好,長身而起,朝門外走去。


    仁川城東北靠近漢江南岸的地方,是一大片低矮的棚戶區。新羅人占領南漢山城後,為了更好的控製漢江和港區,幾十年來陸續移民,把大批原本居住在洛東江流域的伽耶人遷到此地;伽耶人騰出來的地方,則由新羅本土移民填充。而伽耶各國的舊貴族,則紛紛與新羅王室聯姻,新羅名將金庾信的父親金舒玄是伽耶王子,他的母親金萬明是新羅公主;金庾信的妹妹嫁給新羅王金春秋,生下了太子金法敏,而他自己則娶了金春秋的女兒,關係更加密切。


    現在,伽耶各國故土已經徹底化入新羅,而仁川所在的帶方郡故地,則成為伽耶遺民們新的立足之地。與新羅本土山民相比,伽耶遺民一直生活在水土肥沃的平原地區,洛東江下遊也有幾個港口,因此對遷居漢江下遊並不排斥,反而看到了仁川港的巨大商機。為了與北麵的高句麗人和南麵的百濟人抗衡,這些伽耶遺民紛紛聚集到一起,用籬笆和土牆將南漢山城與仁川港之間的一大片土地圍起來自保,還起了一個名字——加洛城。


    樸金剛是當年金庾信從伽耶各國帶出來的那批少年之一,他的據點,就在新羅人聚居的加洛城中。每次執行完任務回到這裏,身處數萬伽耶遺民中,樸金剛才會鬆開緊繃的神經,仿佛回到少年時,像個大哥一樣捎上一兩樣玩具或零食,帶給家裏的弟弟妹妹。


    “大哥,你回來啦!”離院門五步遠的地方,樸金剛就看到一堵肉牆正朝自己急速靠近。他沒有躲閃,嘴角抽動了幾下,像是在回憶如何去笑,然後一咧嘴,“嗬嗬”兩聲,任由那堵牆裝上自己,然後被高高舉起,淩空轉了幾圈。


    再落地時,樸金剛抬起頭,伸手朝肉牆上拍了兩下,道:“又胖了啊!”


    肉牆不好意思的撓撓頭,道:“天冷了沒啥可幹的,你又不讓我出門,隻能打拳睡覺。”


    “乖。”樸金剛從懷裏摸出一個小袋子,搖了搖,道,“從大唐帶來的小玩意兒,你的。”


    肉牆一把搶過,忙不迭打開,怪叫道:“會打拳的小人欸,嗷!”


    望著肉牆興高采烈跑開去的樣子,樸金剛笑了,有了一絲倦意。這個身高九尺、體重二百多斤的大胖子,正是他最小、也是最疼愛的弟弟——樸大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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