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落衡向來是個厲害的主,說她明豔動人、美目流轉是真,可宮中流傳的驕縱跋扈、恃寵而驕亦是不假,礙於陛下的寵愛,眾妃嬪倒也不敢多言。


    如今莫名出現個受寵的江采萍,其他妃嬪端著架子,雖然心中不快,卻也不會表露,可武落衡向來不會顧及許多,雷厲風行的給江采萍一個下馬威。


    可沒過幾日,就有人在宮裏漸漸流傳起了武婕妤持寵而嬌的風言風語,少不得有人心中暗喜,一喜武婕妤臭名遠揚,二喜江采萍被她打壓。


    鬧出這麽大的動靜,自然有小太監將此事稟告給了李隆基。李隆基太清楚武落衡是個怎樣的脾氣,而江采萍那般剔透的人兒,想來也不會與武落衡爭什麽高低上下,定是自己咽下了委屈。


    李隆基歎氣,捏了捏眉心,這才令人抬了盆綠萼梅送去,思忖二三,又將食盒備滿了點心,親自拎去。路過梅園時,隻見滿園的梅花爭相綻放,他駐足片刻,眸光放遠,似是想到孩童時的景象。


    小太監見他如此,隻當是在賞花,當下低聲問道:“陛下……可要去折上幾枝來?”


    李隆基頓了頓,勾起唇角:“不用,朕自己來。”


    誰知剛想踏入梅園,卻聽到一行人的低笑聲,正是江采萍攜侍女而來。


    這時,李隆基竟轉身躲在牆後,想要趁她不備嚇她一下。


    小太監哭笑不得,不禁懷疑江采萍莫非真的是個什麽妖,竟讓一貫沉穩自持的陛下見了她便同換了個人般,隻得陪著李隆基躲起來,免得露陷。


    小太監剛開口喊了句陛下,卻被李隆基狠狠瞪回,悻悻閉了嘴,退開老遠。他隻是想說,李隆基的衣角還露在外麵,此刻心下無奈,不敢再言。


    江采萍緩緩走來,老遠就看見那赤黃的衣角,噗嗤笑出聲來,卻囑咐侍女們莫要拆穿,裝作全然不知的模樣,依然自顧自地為花澆水。


    “可知我是誰?”


    果然,一雙大掌突然捂住了她的雙眼,在她耳畔輕聲問道。


    江采萍一驚,當下笑出聲來,打趣:“莫非是梅花幻化而成的小郎君?”


    知曉她已猜出自己,李隆基也不惱,而是從身後環住她的腰肢,將她摟在懷中。又差人將綠萼梅抬來,江采萍素來愛梅,見到這株綠萼梅,十分歡喜。


    李隆基屏退眾人,拉著江采萍來到屋內,親自打開了盒子,推去讓她品嚐,江采萍瞧見盒子裏精致的點心,嘴角忍不住彎了起來:“無事獻殷勤?”


    李隆基挑眉道:“哄你開心。”


    屋內燒了炭火,暖意十足,江采萍這恬淡的性子令他那顆整日懸浮於朝堂之上的心落下了幾分,格外輕鬆。


    江采萍太容易滿足,不過一盆梅花,一盒點心,便已是喜上眉梢。看著她吃點心時笑眯眯的模樣,李隆基心中滿是憐惜,輕輕拭去她唇邊殘渣,柔聲問:“朕聽聞,落衡前幾日來了?”


    她拿著點心的手一僵,點點頭。


    李隆基歎氣,握住她另一隻手,勸道:“你莫要同她計較,她往日裏驕縱慣了,如今愈發不知分寸。”


    江采萍默然,放下點心拍了拍手。


    許是兒時見過的原因,李隆基待她的感情與其他後妃略有不同,一時心底竟有些緊張,忙道:“朕知曉你心中委屈,有什麽苦處盡管和朕說,不要一個人憋著。”


    見她不答,又低聲道,“或者,朕給你個婕妤的位分?屆時你與她品級相同,她自然不會招惹你。”


    武落衡活潑嬌羞,如薔薇般嬌小卻可人,而江采萍恬靜溫婉,如紅梅亦如幽蘭,令人安心。二女性子截然不同,卻又相輔相成,都是李隆基心尖尖上的人兒,他哪裏願意見到二人生出罅隙?


    見李隆基這幅局促不安的樣子,江采萍終是笑了出來,不願他為難,這才朱唇輕啟:“位分便免了,不如陛下陪妾下盤棋?”


    江采萍終還是拒絕了婕妤的位分,令宮人們十分詫異,背地裏隻說江采萍傻的可以,竟拒絕這份好意,可卻對她愈發恭敬起來,絲毫不敢怠慢。


    是日。


    李隆基心情大好,在殿中大擺家宴,宴請諸王。他與兄弟幾人感情頗深,甚至曾在殿中設五幃,與各王分處其中,談詩論賦,議謀國事。


    江采萍多才多藝,宴席之中自然少不得為其助興。隻見她玉手橫笛,指尖躍動,悠揚婉轉的笛聲便從笛孔傾瀉而出。諸王皆擅音律,尤其宋王成器亦善吹笛,閉著眼睛感受其中的神韻。


    曲畢,琴聲悠揚轉起,江采萍又隨著琴聲起舞,翩若驚鴻,恍若神女下凡,諸王竟一時看癡。


    望著諸王的癡傻模樣,李隆基大笑,命人取來珍藏已久的“瑞露珍”,命江采萍給眾人斟酒。


    “皇嫂這一舞當真是妙,敢問此舞可有稱呼?”歧王起身詢問,卻問倒了江采萍,她雖善舞,卻從未起過稱呼。


    “此舞翩若驚鴻,不如喚做驚鴻舞?”李隆基見她麵露難色,笑著解圍。


    江采萍謝過,繼續為諸王斟酒,走到薛王麵前時,她臉色略微變化。


    桌下,自己的腳被薛王緊緊纏住,江采萍不動聲色,繼續為他斟酒,腳下卻暗暗發力,好容易掙脫,連忙轉入梅閣,隻說自己腹痛不已,告病而去。


    翌日,李隆基這才找到江采萍,見她神色如常,問道:“昨日薛王可是做了什麽?”


    江采萍愣了愣,隻當是宮人看到告了狀,連忙否認。


    “當真沒有?”他俯身湊近。


    她眼波流轉,剛要開口,卻見到李隆基無奈一笑,捏了捏她的臉,道:“你呀你,總是不肯跟朕說實話!今日一早薛王便進宮請罪,說昨日醉酒失態,觸了你的珠履。”


    江采萍心中一亂,眼睫垂了垂,低聲道:“原來陛下都知道了。”


    李隆基一把將她勾進懷裏,眸中滿是憐惜,歎道:“朕知曉,你是怕朕與兄弟生出罅隙,故而隱瞞下來。隻是你受了委屈,朕自然是要補償的,前幾日朕剛得了些罕見的夜明珠,差人給你送來?”


    江采萍微微搖頭,隻是喊著淡淡笑意望向他:“梅園中的花還少了些種類,妾身隻希望,陛下能為我種下滿園梅花。”


    還希望你待我如初。


    隻是這句話,她不曾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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